《叶落林间》乞力马扎罗的豹子

5、真假

　　落地窗前厚重的遮光帘被拉开了一些，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轻纱渗进室内，照亮慵懒地卧在沙发上的人。

　　林晖刚刚拿了暖宝宝，手比脑子快地撕开了包装，接着就一只手摁住叶之潇的肩膀一只手拿着暖宝宝就往她小腹贴。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贴完才想起来叶之潇完全可以自己贴，自己为什么要伺候她，再看看她一脸意料之中的样子，顿时更不爽了。

　　“自己冲红糖水。”林晖板着脸命令。

　　“我待会冲，”这家伙不仅不听话，还躺下了，从卧室躺到沙发，在哪里都缩成一团，“你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

　　“不了，我精力旺盛得很。”林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两个人都同样冰冷。

　　“空调打高一些吧，”叶之潇突然说，“你是不是有些冷？”

　　“我不冷，只是手脚习惯性的凉，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晖的语气冷飕飕的，“还有，少使唤我。”

　　“好吧。”叶之潇似乎又困了，眼睛已经阖了起来。

　　服了，这么能睡。

　　冲红糖水估计也是随口答应，根本不会自己冲的。

　　林晖看着她的睡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想故意吵醒她又觉得幼稚，最后去冲了一杯红糖水，然后理直气壮地来扰人清梦了。

　　嘿嘿，我睡不着，我也不让你睡。
　　谁叫你得罪了我。

　　叶之潇被她戳醒，动弹一下，像只猫般抻了抻身子，又缩了回去。

　　林晖觉得有趣，又去戳她，“起来喝红糖水，不然待会该凉了。”

　　“唔。”她被迫坐起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捂着腹部，一只手揉着眼睛，神色倦怠，但没有一丝不耐。

　　“你都没起床气的嘛，”林晖吐槽，“没一点脾气。”

　　“脾气已经被进化掉了，”叶之潇两只手捧着杯子，半披着绒毯，乖乖巧巧地跪坐在沙发上，“愤怒只会干扰理智，除此之外，毫无作用。”

　　“难怪没有心，”林晖嘲讽，“也被你进化掉了吧。”

　　“我确实想。”叶之潇居然点头赞同。

　　“不用想了，你已经实现了。”林晖刺她一下，见叶之潇又没了声儿，自己也觉得索然，于是闭了嘴，靠在一边看她。

　　往常就是淡粉的唇因为失了血色越发苍白，双手秀窄修长，紫色的脉络在白雪般的肌肤下若隐若现，明明是懒散的姿态，气质却没垮掉，依旧给人一种挺拔端庄的感觉，大约是仪态已经浸到骨子里的缘故。

　　林晖察觉到自己不争气的心动，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把汗擦擦，”林晖塞给她一张纸，“别发呆了，趁热喝。”

　　“谢谢。”叶之潇神游着接过纸，胡乱在额角擦了擦，抹去细碎的汗。

　　“每次都痛的话提前吃布洛芬，”林晖觉得她痛成这样不大正常，“有时间去医院看看。”

　　“看过的，”叶之潇回过神，喝了一小口糖水，“只能说现代医学是有天花板的。”

　　行吧，原因不明的病痛确实不罕见。

　　“那大概是报应。”林晖耸耸肩。

　　“我也觉得。”叶之潇微笑点头。

　　“……”又是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洁白的雾气从杯口升腾，染在叶之潇的眉睫上，湿漉漉的，像是江南的雨季，温软静谧。

　　这画面太温馨，太像在一起的曾经。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林晖不愿意再陷入一场稀里糊涂的感情。

　　“你那男朋友呢？”林晖有意提起这个晦气的话题，瞬间戳破温馨的泡沫，“他爸落马了你就看不上他了？觉得他没利用价值了？”

　　“其实没分。”叶之潇平平淡淡地回答。

　　“没……没分？!”林晖蒙了，大脑仿佛生锈的齿轮，转得生涩又缓慢，“没分你TM现在跟我……”

　　“只是死了。”赶在林晖彻底爆发前，叶之潇又补上了一句。

　　“？你下次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林晖看着她漠然的神色，后知后觉自己听到了什么，“死了？”

　　“坠楼身亡。”叶之潇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不悲不喜。

　　林晖看着眼前机器般的女人，又一次被不真实感包裹。

　　当年自己惨遭分手，接着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学妹指控性骚扰，实际上自己连她的手都没碰过几次，结果这小学妹搬出了叶之潇，拿她跟叶之潇在公共场合有些亲密的举动作证，不知道哪里学的春秋笔法，转瞬间就把她塑造成了一个脚踏两条船，到处拈花惹草的恶劣同性恋。

　　然后她就被学校调查了，调查的重点也很奇怪，不是她性骚扰，也不是她脚踏几条船，而是她是不是同性恋。

　　仿佛只要她是同性恋，所有的罪行就已经有证可依了似的。

　　她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刘志，叶之潇男朋友刘振的爸爸，他们院里的领导。

　　这么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甚至让她丢了保研资格，在学校里处处受排挤，要说跟刘志没有关系，林晖是不相信的。

　　他的处处针对几乎让林晖怀疑这人是这辈子被同性恋强过，还是上辈子被同性恋绿过。

　　当然，除了私人好恶外，林晖猜测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要跟自己的导师竞争升职资格，自己作为导师的得意门生有了影响这么大的污点，确实够让导师元气大伤了。

　　她当时不堪重负，反正大四下学期也没什么课了，干脆就蒸发去了呼伦贝尔，住在自己的多年好友萨仁家里，天高皇帝远，正好大草原上信号不好，直接断网，眼不见心不烦。

　　再回来就是毕业论文答辩了，一回来就听闻了刘志落马的消息，学术造假，收受贿赂，强迫女学生，听说还是三个他带过的学生亲自揭发的，这下可不只是学校调查了，直接进去了。

　　作为一个曾经被刘志处处针对的受害人，她立刻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看着眼前诸位或心疼或愧疚的眼睛，她只觉得可笑。

　　导师还专门找她谈了一次话，大意就是之前那事儿已经过去了，只要刘志不翻身，她就可以顶着受害人的身份，什么都不用担心，由刘志牵头的调查结果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她不会有任何污点，保研的事儿已经没有办法了，但是考研的话他们都很欢迎她再来。

　　她只是沉默地听着。

　　刘志的调查结果确实是一坨垃圾，但其中有一句话是真的，她确实是一个同性恋，很认真地爱过一个女人。

　　她不觉得这是污点，但她不能说。

　　麻木地听完导师的开导，她祝贺春风得意的导师高升，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来了。

　　安城，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此去经年，便是如今。

　　“刘志还没放出来吗？”

　　“对，”叶之潇回答，“估计放不出来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林晖惊悚，“我记得他受贿金额不大，不是无期吧，你想干什么？”

　　叶之潇含笑看她一眼，“我就是随口说说，别怕，他放不出来你应该高兴才是，你不恨他吗？”

　　随口说说？林晖对此表示怀疑。

　　“你说康和公司的攻防演练会取消时也讲自己是随口说说，”林晖毫不客气地戳穿她，“我信你个鬼。”

　　“至于恨，也许我该恨的不只是他，”林晖凑到叶之潇身边，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抬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关于我的流言里，有与你的牵扯，他调查时一定也问过你吧，我很好奇，他问了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问你是不是骚扰了我，”叶之潇没有躲开她的视线，也没有躲她的手，“你知道的，那个小学妹的控告里，带了几张我们暧昧的照片。”

　　叶之潇顿了一下，眼神狡黠得像只狐狸，“我不觉得这是骚扰，女生之间经常会有比较亲密的举动，我认为这很普遍。”

　　“你是会装直女的。”林晖评价，“那你怎么解释我看到你跟他儿子接吻时的失控呢？”

　　“我不确定她的想法，”叶之潇耸耸肩，生动地进行情景复现，“朋友之间也会有占有欲的吧，也许只是一时想不开，我劝了她之后就好了。”

　　“你要不要再跟他说说你是怎么劝的，劝了一个晚上呢，”林晖讥讽，“你确实很会回答，摘干净了自己，同时没有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她那天一时感性上头，原本只是不甘心地想求一个真相，结果被叶之潇三言两语一激，恨不得把叶之潇生吞活剥了，第二天才惊觉自己变成了小三，恨不得把自己手剁掉，一瞬间就在浓浓的自我厌弃里失去了纠缠的念头，想着直接远走高飞算了。

　　她摩挲着叶之潇的下巴，看着她装出来的无辜，心想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没有谁能拒绝这双温柔的眼睛。

　　“我可没骗人，”叶之潇仿佛会读心术般为自己辩解，“你就说说我哪句话是假的。”

　　林晖脸上出现了一丝扭曲的小表情，还没张嘴说话，就被肖冰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叶总，有情况。”肖冰压着嗓子说，很是慎重的口气。

　　叶之潇轻轻推开她，披了件外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