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周一度

1、可以住你家吗？

　　三月的凉城已经转晴，天气比起二月暖和了不少。

　　凉城是出了名的旅游城市，这个时节公园里的花都跟着开了一茬又一茬，梁洁早上出门写生的时候，也发现人流量明显要比之前多了不少，大多都是出门散步锻炼身体的。

　　只不过，凉城虽然暖和，但昼夜温差极大，这对普通市民来说问题不大。

　　但对梁洁这个出门写生的人来说，就多少有点难熬了。

　　她早上出门得早，回得又晚，早上穿的外套一到了中午就开始觉得热，脱下来又容易被颜料弄脏，搞得她每次都只能栓在腰间，行动间老是觉得有点不方便。

　　眼看着日头快到中午，梁洁的鼻尖已经隐隐有了汗珠，但她却像是没有发觉，注意力都在面前的这幅画上。

　　今天她要画的是一对情侣。

　　这是她一周前就已经接到的单子。

　　买家的要求很简单，想要一张逼真的画，要有氛围感，还要比真人好看。

　　每次接到这种单子，梁洁就想问，现在21世纪，是相机不够发达吗？

　　她擅长的是艺术画！

　　艺术！

　　但奈何画家也是人，画家也是要吃饭的。

　　凉城这个地方吧，算不上什么发达城市，人均收入也不高，偏偏它又是个旅游城市，消费高得吓人，路边一根烤肠都要卖五块钱一根。

　　梁洁觉得，其实风骨和面包比的话。

　　还是面包更重要。

　　对面的情侣因为坐得有点久，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

　　在对方第10086次问出：“还有多久？”的时候，梁洁终于完成了她的作品。

　　她长舒一口气后，将画取下来，拿到对方的面前，“这就好了，您看满意吗？”

　　她说完这话之后，就紧盯着女生的反应，亲眼看着她脸上的不耐烦逐渐转变为笑意后，她那颗悬了一上午的心，终于在这时候落下地来。

　　对方爽快的付钱，梁洁收完钱后，坐在原地，活动着手腕，只觉得右手已经酸胀得没有什么知觉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累，正打算收拾东西下个早班的时候。

　　突然听到刚才那对情侣的对话声。

　　女生的语气里明显带了些撒娇：“当画家这么赚钱的吗，三个小时就挣500？好羡慕啊，早知道我高考就该上美院！”

　　男生偏头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格外宠溺：“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一直在说，屁股都快坐痛了，她坐得可比你久。”

　　女生扒拉开他的手，就道：“那不一样，要是给我钱，再久我都坐得住！”

　　这次男生没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无奈的摇头。

　　梁洁本来是想装作没听到的，可奈何那女生的声音有点大，她想装没听到都不行。

　　她看着自己这双因为常年画画，而有些微微变形的手，以及右手手肘位置贴着的膏药，眼神微微沉了下来。

　　羡慕吗？

　　她正出神，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进来条微信，是她的房东周暮辞发来的微信。

　　“我明天晚上到。”

　　梁洁愣了一下，才跟着解锁：“周先生，我之前跟中介提议过，想继续租您的房子，您放心，我绝不会打扰到您，也绝不会让颜料弄脏家里，如果可以，我想跟您面谈一下。”

　　但她发出去的微信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

　　她等了一会儿，然后背着东西一步步往回走。

　　梁洁是去年来的凉城，来的时候四个兜里一样重，浑身上下就没几个值钱的东西，连颜料都快买不起了，可偏偏凉城的物价贵得离谱，她连着看了几天的租房信息，根本没有一个是她能租下来的。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现在住的这所小洋楼的出租信息。

　　复式小洋楼，以低于市场价一半的价格出租，没有任何押金，但有一个条件——不得进入二楼。

　　而一楼只有一间小卧室，只勉强能够住下一个人。

　　这对于当时的梁洁来说，无异于是瞌睡递枕头，一拍即合。

　　她立马就去看了房子，当天就跟中介走了合同。

　　虽然这卧室小，但是客厅和院子大啊。

　　对于她这种不爱待在室内的人来说，简直是恰到好处。

　　本来这一年来相安无事，但前两天中介却突然告诉她这房子不租了，并要求她尽快搬离。

　　她现在都还记得，她费大劲通过中介加上房东后，对方那干瘪又冷漠的开场白：“梁小姐，我过几天会搬去凉城常住，你的房租我会在跟中介核实之后如数退给你。”

　　那话就差没直白的告诉她，我要收房了，你自己滚蛋吧。

　　尽管梁洁一直跟他沟通可以按照市场价支付房租，可对方却一直没有给过任何回应。

　　一想到这儿，梁洁就挫败的叹了口气，在心里把这个没见过面的房东骂了个千万遍。

　　但骂归骂，该赚的钱还是要赚的，毕竟再想找这样物美价廉的房子可能就是在梦里了。

　　她在靠近海岸线的地方停了下来，重新摆好画板。

　　凉城最出名的，就是这片海，海不深，颜色蔚蓝，海边为了方便游客观光，修了长长的一条主干道，偶有骑着单车的人从上面经过，和春天的海鸥碰撞在一起，显得格外的温馨。

　　这也是梁洁选择来凉城的原因，她总觉得这里给人一种温暖又心安的感觉。

　　她画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边已经隐隐围过来了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颜色。

　　等到她再次被惊扰出神，是她的手机提示音。

　　梁洁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也没管手上五颜六色的颜料，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就拿过手机。

　　是那个纯黑色的头像，发过来的消息也是简单明了：“我没空。”

　　梁洁心里一咯噔，连忙回：“那方便跟您语音沟通吗？”

　　这次他回得倒是很快，“不方便。”

　　梁洁：“……”

　　这回她就是再傻，也能听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

　　她没有再回复，将手机又给重新揣回了兜里，这才踩着点坐上公交车回家。

　　公交车行驶的速度不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座城市所感染了，她觉得这里的人都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感觉。

　　明明是下班高峰期的时间，路上却很少会堵车，很少有鸣笛。

　　大城市里的喧嚣和吵闹好像都和这座城市无关，天边已经被晚霞映得通红，卷起千层云浪，好看得让梁洁忍不住将手伸出车窗去，感受着微风传过手指带来的惬意感。

　　有那么一瞬间，因为这片刻的安宁，她觉得她能够原谅世间的所有苦累。

　　***

　　梁洁回来的时候，天色依旧有些暗了，客厅上还有一些她之前收拾整理出来的东西，整齐的摆放在西南方的一角。

　　这小洋楼本来就大，这么一整理出来，显得就更空了。

　　梁洁顺手收拾了下地上的东西，就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下碗面吃。

　　好友林茉的消息就是这时候来的，她拍了两张照片给她，又叮嘱她，如果暂时没有找到地方去的话，可以来她家里先暂住一下。

　　梁洁听着这话，手上的动作跟着也就慢了下来。

　　她和林茉相识在去年的春天，那时候她刚来凉城，孑然一身，支着个小摊在海边卖画。

　　价格也不贵，30一副。

　　趁着凉城旅游旺季的高峰，生意还挺不错。

　　但做生意也总有不顺心的时候，有一次她接了张素描画像，对方的要求很多，来来回回修改了好几个小时，但对方都不满意。

　　梁洁好几次想提醒对方，她是画画的，不是搞PS的，这么更改只会越来越难看。

　　但看着对方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乖乖听话。

　　毕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穷得都快一日三餐都吃馒头的梁洁就更不会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无论她怎么改，对方就是不满意。

　　不仅不满意，还把画像拍了照保存了下来。

　　林茉就是这时候跳出来的，她指着客人的额头，就凶巴巴的说：“你出门是没带镜子吗？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

　　“就这你都不满意，都百分之八十五的还原度了，你这修改的，又是丹凤眼又是驼峰鼻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在画刘亦菲呢。”

　　“你要是想白嫖，不如直接说，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啊，你不画后面多的是人排队画呢！”

　　大概是她的态度太过彪悍，对方竟然没有跟她争辩，灰溜溜的付了钱就走了。

　　从那之后，梁洁就时不时的能在海边碰见她，后来才知道她是这边的工作人员。

　　久而久之的就成了朋友，这回梁洁要搬家的事情，她知道了之后，也邀请了好几次让梁洁去她家里住。

　　梁洁也在盛情难却之下去看过她家，地处城中，价格合适，布局合理，两个人住虽然不像这小洋楼宽敞，但也不拥挤。

　　只不过……

　　她迟迟不肯点头的原因，是因为房间没有陈列柜放她的奖杯。

　　这个理由听上去甚至可能都有些好笑，都这般境地了，还要顾念那些死物。

　　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成为一个画家的呢？

　　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小时候，她除了上课，就是被妈妈带着去上美术课的路上。

　　记得别的小朋友都有周末，可她只会被关在房间里，要求一遍又一遍的画着机械的线条。

　　是十三岁的时候，拿下人生中第一个奖。

　　是美术大拿葛老师的亲传弟子。

　　她至今记得，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终于从美院毕业，然后举办人生中第一场画展的样子。

　　她那天穿了一条特别漂亮的礼服裙，露背的，一头黑发被一根簪子固定在脑后，身材高挑，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本来是去迎接她人生中第一次崇高的敬意的。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她的美术梦，她的坚持，她多年以来的汗水，都在同一天化为乌有。

　　只剩下这些已经陈旧的奖杯陪着她，一同被埋没在了时光的尘埃里。

　　梁洁觉得自己的右手隐隐作痛，上次去复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她的手神经受损严重，虽然手术已经接上了，但也尽量不要长时间的工作。

　　可她往往一画画就是好几个小时。

　　她苦笑一声，自己的手可能是好不了了。

　　但她就是憋着一口气，她还想再努力一次。

　　那些已经过去的岁月，不管是辉煌还是暗淡的，她都想再努力一次。

　　给那些奖杯一个容身之地。

　　也给她自己一个容身之地。

　　***

　　梁洁刚在餐桌上坐下，面还冒着热气，正准备往嘴里送，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淅淅索索，像是验证密码的声音。

　　她几乎是立马就反应过来，怕是前两天她顺嘴跟林茉提了一下今天晚上要搬家的事情，她过来帮忙了。

　　这么一想，梁洁也顾不上吃饭，准备把东西从楼上给拿下来。

　　可她刚动，门就开了。

　　外面站着的，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

　　男人很高，看上去快和门框差不多了，他的肩很宽，刚好挡住了外面的灯光，手里还拎着一只行李箱，他穿着一身黑的冲锋衣，半张脸都隐在衣领里，只漏出一双极好看的眉眼。

　　他的眼睛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耷拉着几分眼帘，尽显孤傲冷峻。

　　梁洁起身刚起了一半，手里的面还没放下，此刻也不知道是继续动，还是在原地坐下。

　　那男子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两下之后，便自顾自的提着行李箱进门。

　　关锁，上楼，动作一气呵成，除了开门的时候分给梁洁一个眼神外，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梁洁一眼。

　　反倒是梁洁，在目睹他上了二楼，走近右边最里面的房间之后，她才缓缓反应过来。

　　那是……

　　她素未谋面的房东？

　　不是说好了，明天晚上才到？

　　梁洁咬着筷子，缓缓坐下，盯着面前还没动过的面，想了想，又转身进了厨房。

　　十分钟后，她端着一碗面，来到了主卧。

　　这间主卧原本是不出租的，这也是租金便宜的原因。

　　梁洁小心翼翼的将面放在他的房门口，这才掏出手机来给那个黑色头像发消息。

　　“不知道您会这么快回来，所以还没来得及搬走……”

　　梁洁打了一半，又皱着眉头删掉，“这么晚了，应该还没吃法吧，我给您煮了点面。”

　　可这样显得自己像个保姆……

　　梁洁和他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句不行上，她犹豫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说。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面前的房门突然拉开了。

　　之前梁洁就看出来他个子高，但此刻他们俩面对面站着，她才确切的体会到他真的很高，自己一米七的个头，竟然也就才到他的肩膀。

　　他像是刚洗完澡，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薄荷味，发丝上挂着水珠，右手正拿着毛巾在擦。

　　周暮辞看着面前的人，动作缓缓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她。

　　梁洁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后背都冒汗了，硬着头皮打招呼：“您出去吗？”

　　周暮辞挑了挑眉，没讲话。

　　梁洁觉得尴尬到脚指头，连忙端起面来，“啊对，您这大晚上怕是还没吃饭吧，我……”

　　周暮辞打断她：“请我吃面？”

　　“啊，对，我还特意给你加了个蛋。”她指着上面的煎蛋。

　　周暮辞的目光也落在那颗蛋上，他看了一会儿，好看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谢谢，我鸡蛋过敏。”

　　梁洁：“……”

　　周暮辞没有理会越来越僵硬的梁洁，绕过她后就要超厨房走去。

　　但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她：“梁小姐，上午你跟我说的事情，我想我已经回答得很清楚了。”

　　“鉴于我会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还希望你在明天晚上之前，搬离。”

　　他的话冷漠得没有一点感情，那双如墨的眸子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如果说一开始的梁洁，还抱有一丝面谈的希望的话，那此刻这些希望都在一瞬间碎成了渣。

　　中介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极其难相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