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入职手续》大花藿香蓟

1、祭台迎神

　　细雨迷蒙的黄昏，水雾轻轻袅袅地在山间升腾着，云郁遥头戴箬帽，蹲在百草丰茂的水岸边，缓缓将待清洗的衣物浸泡至清冽的溪水中。

　　“可算找到你了！”

　　玉琅脆若银铃的声音响起，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闪过，落在了溪边的青石板上。与此同时，一个红山茶花环被扣在了云郁遥的脑袋上。

　　玉琅神神秘秘地凑近到她的耳边：“阿遥，你知晓了不？明日的祭典会有神官亲临呢！”

　　云郁遥此刻正专心致志地往衣物上洒着草木灰皂，抬眸瞧见那个精巧的花环，露出一丝灿烂的笑意：“今早巫祝同我说了。”

　　“听闻上界的上生星君停留在南胤城许久未归，太华神官此番下界寻找此人呢！”玉琅挽起衣袖，眼里透入些神往，“也不知这天上的仙人生得是何等某样？”

　　听闻此话，云郁遥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

　　这凡间小城虽然看起来平淡无奇，竟也卧虎藏龙，不但有自己要寻觅的人，还引来了神界中人。

　　天边如墨的黑云翻滚着靠近，二人歇下话题，匆匆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残破木门，仔细地将门窗紧闭好后，云郁遥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掏出了半块玉珏。

　　屋子里的陈设极为简易，摆放的家具寥寥无几：西北墙一张狭小的矮榻，临窗一块破旧的玉翘头案，门后再是一张掉漆的红木屏风。

　　雨点落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屋外风雨大作，屋内却是一片宁静详和。

　　雁鱼铜灯被点亮，暖黄色的光晕摇落在头案上，云郁遥神色漠然地端详着那半块玉珏。

　　这半块玉珏小巧玲珑，通体洁白无瑕，在柔和的灯光下闪动着水润的光泽，上未雕刻任何纹样加以修饰，只是简易地镌刻了一个“鸢”字。

　　这是那日在鹿台山上那白衣女子逃脱之时，掉落在山巅之上的。

　　她布下追踪灵阵，灵阵追随着玉珏上的气息，将她传送到了这座小城。

　　小城位于凡间西南地界，唤作“南胤城”。虽地处偏僻，但却是块靠山傍水的宝地，且物产颇丰，景色秀美，城主贤明，百姓倒也安居乐业。

　　云郁遥刚入城门之时，正巧碰见玉琅沿街寻找跑丢的狸奴。

　　她同玉琅要来狸奴日常所用的食盆，布下追踪灵阵，最终在桥洞底下寻到了狸奴。

　　玉琅感激不尽，一手抱起狸奴，一手拉着云郁遥，到街边寻了一家酒楼用饭。

　　推杯换盏间玉琅听闻云郁遥无处可归之时，便将她带回了侍神殿。

　　就这样，她成为了南胤城侍神殿中的一个巫女。

　　云郁遥微微叹了口气。

　　她不分昼夜地在城中寻觅那个女子的踪迹，可一连半个月过去，任旧一无所获。

　　玉珏上残留的气息也越发微薄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再要想从茫茫三界中寻到此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

　　南胤城重巫风，巫觋之风极为盛行。城内设有十巫职，皆由上古巫族一脉任职，负责掌管都城的祭祀、占卜和问神之事。

　　依据巫族传记所载，千百年以来，神灵显现真身之事屈指可数，当神谕上显现太华神官即将下凡并亲临南胤城的消息时，几位祭司俱是惊喜交加。

　　祭典筹备已当，做工精细的瑶席与晶莹剔透的玉镇置于祭坛前，桂酒椒浆馥郁的淳香与琼花芳草清新的芳香交织弥漫，姿容灵秀的巫女熙来攘往，有条不紊地摆放剩余的祭品。

　　祭台前的侍神殿里，两鬓染霜的女巫祝正在为面前的少女梳妆。巫祝将最后一支鸾鸟钗别在少女乌黑的发髻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满意点头：“去祭台侯神吧。”

　　云郁遥起身行礼告退，跨出殿门越过曲折回廊向祭台走去。

　　祭台中央已经有几位身披华服的巫官在等候，四周熙熙攘攘围满了人，三五成群小声地讨论着此次祭典，热烈的气氛在其间隐约流动。

　　十位巫官皆已全部到达，庄严肃穆的大祭司手持长剑，宣告祭典的开始。

　　古老悠扬的祭歌低低响起，祭台负责舞乐的巫女足尖一点，随着旋律翩跹而舞。

　　赤色与玄色交织的衣袂纷飞飘扬，美人舞如莲花旋，霞衣如火席上转。

　　辽阔无垠的青空风云突变，绵延的黑云遮住日光，狂风四起，天色晦暗，滚滚雷声自层层叠叠的黑云中炸起，犹如万马奔腾过境。

　　有光亮自南而来，漫天的乌云被耀眼的金光撕开。

　　云破天光处，巨大的赤金色璃龙威风凛凛地拉着载着天神的车架，缓缓停落在了广阔的祭台中央。

　　祭台上众巫舞步从容，沉醉地为他们供奉的神官吟唱赞歌。

　　曲毕舞停，祭台陷入寂静。

　　祭台前方的大祭司带领众巫俯身朝拜，"恭迎太华神君——"

　　上端迟迟无声，底下跪拜的众人同样一片死寂。

　　对于这位来自神霄玉府的太华神官，云郁遥倒是有几分耳闻。

　　此人名唤玄瑜，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唯一弟子，平日里协助长生大帝掌管天庭刑法，为人孤高清傲，每年被他送去幽宁泽的神官更是不计其数。而那位流落在南胤城的上生星君，便隶属于南极长生大帝管辖。[1]

　　“免礼罢。”

　　清冷如寒泉的声音自上传来，祭台的众巫颤颤巍巍地起身，面色恭敬地立在祭台上。

　　玄瑜姿态随意地倚靠在车架上，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一眼底下乌压压的人群，任旧漫不经心地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半块玉珏。

　　此番下界乃是受命来寻人的。

　　天机宫的上生星君不知为销声匿迹两月有余。经过多方查探，在下界的南胤城发现了此人出没的痕迹后，他便立刻赶来了。

　　棘手的是，他与这位上生星君素未谋面，并不知晓对方生得何种模样。先前在天机宫打听了一圈，匪夷所思的是，各属僚描述此人样貌之时都各执一词，令人难识其真。

　　当下手中倒是有这位星君留在天机宫的半块命牌。命牌可自动认主，若是此人身上携带了另外半块命牌，倒是容易把人找出。

　　最前方的几位巫官在威压之下始终未发一声，时间仿佛静止，四周一片沉寂。

　　为首的大祭司迟疑地开口：“神官大人——”

　　一语未了，璃龙车上的玄瑜忽有了动作，但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扬，将手中摆弄的半块玉珏抛向了祭台。

　　那玉珏仿佛是个顽劣的幼童，时而佁然不动，时而俶尔远逝，从不明所以的巫徒眼前一闪而过。

　　它绕着祭台迂回旋转了几圈后，像是终于择定了目标，朝着云郁遥飞驰而来。

　　咔哒——

　　玉珏与她悬挂在胸前的那半块玉珏完美重合了。

　　霎时间，祭台上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云郁遥心底的波澜如海浪般汹涌起伏，她一面梳理着思绪，一面维持着平和的面色。

　　那个她苦苦寻找的女子——将她师门覆灭的人，竟是神界的上生星君？

　　难不成星衍宗的覆灭是神界所为？

　　她下意识看向那位处在祭台中央的神官，发觉那位神官正目光沉沉地打量她。

　　眉若远山，眼似寒潭，他斜倚在车架上，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自己。

　　一个颇为胆大的想法在心底升腾。

　　这位神官，他似乎认不出他要寻的人。

　　不若当下先将这上生星君取而代之。待到日后此人回归，再将她一击毙命以报仇雪恨。

　　云郁遥嘴角微微上扬，缓缓穿过人群，向祭台中央的那位玄瑜神官走了过去。

　　她扬起手中的玉珏，眼神清亮： “神君是特来寻我的吗？”

　　————

　　璃龙四足踏祥云，拨开重重云雾，弯曲盘旋着向前游走。

　　云郁遥拘谨地坐在璃龙车上，双手覆上脸颊，十指冰凉，刺得脸颊生疼。

　　她再次确认了此时并非梦境，她确已凭借着那块玉珏以假乱真顶替了上生星君，跟随着神官离开了南胤城。

　　金乌西坠，薄暮冥冥，重重叠叠的仙山在漫天黄昏中静静屹立，波涛汹涌的江水从两岸山峰中间泄出，倒映着漫天霞光，偶有仙鹤穿山而过，留下一串响彻天地的清亮鹤鸣。

　　她垂下眼帘，凝视着手中的那块玉珏，陷入了沉思。

　　玄瑜神官带来的半块玉珏上镌刻着一个“凌”字，与她拾得的那半块镌刻着“鸢”字的玉珏恰好构成了完整的一块。

　　“凌鸢”——那个要寻的女子唤作凌鸢，她是神界的上生星君。

　　凌鸢身份已经明了，可背后指使她制造惨案之人，任旧未能确定。可从玄瑜举动中不难揣测出，神界似乎也对这位星君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凌鸢此前自神界无故失踪，下落不明。

　　但在一旬前，凌鸢却再度现身星衍宗，将她的师门毁于一旦后，又在南胤城失去了行踪。

　　云郁遥探出手，随意地握住了一团飘来浮云，云团狡猾地从指缝逃离，“噗呲”一声直冲她的面门，冷气灌入耳鼻，呛得她连连咳嗽。

　　一旁沉寂许久的玄瑜突然侧目注视她，他的眉心凝着一抹冷意，音色偏冷，语气平缓毫无波澜：

　　“依据神界相关法度，神官无故缺职一月，罚处半年俸禄。”

　　“凌鸢星君这一去便是两月有余，可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

　　云郁遥曾听闻有人用“烨然若神人”来形容形貌昳丽之人，眼下真正的神族人已近在咫尺了。

　　在祭台之时，因隔得远未能看清楚这位神官到底是何相貌，现下仔细一瞧，这位神官果真生了一副好看到超脱凡尘的相貌。

　　青年男子一袭雪青色广袖长袍，未被束起的墨发随意地垂至腰间，面部轮廓棱角分明，肤色冷白，五官俊美到不真实。

　　云郁遥稍抬眼眸，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琥珀色的瞳孔澄澈明净，暗含了些许淡淡的疏离之意，让人无端想起深秋寒塘，清冷寂静。

　　此人就如同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一般，凛若秋霜，不染纤尘。

　　而此刻这位神官正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打量着她。

　　云郁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无所谓道：

　　“俸禄什么的您尽管扣除，至于我缺职的原因——我初到人界，一时被人界的繁华烟火迷了眼，以至于流连忘归了。”

　　既然扣除的是仇敌的俸禄，自然是多多益善。

　　她接着从挎包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慢条斯理地层层展开，露出了几块莲花状的糕点。

　　“玄瑜大人尝尝这人间的莲花酥？”

　　那位神官瞧见她这幅模样，蹙起眉头扭头看向一边，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

　　璃龙车最终停靠在了招摇山之上。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照得此处亮如白昼，山巅之上屹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

　　正红朱漆大门上高悬着的赤金色的门匾，上面笔走龙蛇书着“碧落宫”几个烫金大字。

　　踏入宫门，殿宇连绵，巍峨华美，复道回廊九曲十八弯，廊下挂满了数以百计的琉璃球灯，千盏明灯若悬浮的星辰，夜色中整个宫殿灯火通明，处处金碧辉煌。

　　云郁遥跟随玄瑜穿过重重长廊抵达大殿。

　　那人广袖一拂，懒散地睨了她一眼，嘱咐道：

　　“明日还得带你去一趟天帝山向昊天帝君复命，今日便先在我的府邸中休息。东面有六处空殿，你自行挑选一处作为居所即可。”

　　云郁遥点头应下便转身离开了。

　　重新安静下来的长生殿中，玄瑜缓缓摊开手掌。

　　只见一缕青丝赫然漂浮在他的掌心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1]：南极长生大帝与上生星君：南极长生大帝，又名玉清真王。中国民间信仰的神仙之一，六御之一；
上生星君：上生星君是第六天机宫，南斗六星第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