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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宫巷深 ...

  •   从儿时起母亲便常常说人各有命,兄长命该刻苦读书,光宗耀祖,而每每我问母亲我的命该落何处,她却总轻轻一笑,换了悠悠然的语气,反问我书画近时练得如何了,除了母亲之外只有女夫子可观上一眼的书画功课。年少气盛时我亦问过母亲、为何我的书画不可拿去茶楼街市与文人雅客比试一番?一开始母亲并不睬我,只笑着摇头,被我问了五六次后,母亲终究被我问烦了,语重心长地说了我一通。我既生为江家长女便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恪守女子本分,处处谨言慎行才能不伤江家的名门贵气、江家已经有些垂垂休矣的望族身份。

      母亲并不与我说这些,父亲更是对这些流言碎语讳莫如深,只是那阵子风刮过了全城,又怎会不拂过江家的门楣?我们江家失宠了。纵使有开国功勋傍身,江家似乎也再无往日风光了、父亲虽还身怀丞相高职可兄长落榜失意之后并未曾获赏官职,家中亲眷更未有获得要职者、家中荣光再不复从前灿耀,父亲虽从未言明可那渐渐黯然的望族辉煌终究还是如铅云压顶一般死死扣着江家的天际,甚至锁牢了我在后院中的四方闺房。

      父亲来找我的那一日小雨细细,我刚跟着绣娘学了新的绣样还未来得及拿去给母亲过眼,见父亲推门而入,我倒差点从软椅上摔下去,失了礼仪。我一过豆蔻之年便不常看见父亲了,父亲一向笑比河清,儿时也不曾与他玩闹过,稍大些我便谨遵规训,不常去前院抛头露面,能与父亲照面的时候便只有中秋新春,佳节之时方才能寒暄一二。

      我按下心中疑惑,向父亲行了一礼。

      “父亲好,女儿正在学习刺绣之技。”

      父亲点点头,语气一如往常地道:“容月,今日为父特地来寻你是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是。”

      我一抬头便发现父亲已经将我房内的一众侍婢都遣走了,屋内一时只剩他与我二人,屋内针落可闻。

      “江家祖祖辈辈都为皇家效力,你的曾祖父更是元老功勋,开国时参谋缔构让我们这些后辈也沾尽荣光、只是这时移世易,无论是朝堂还是旁的地方都已不复昔日光景,家中又无可用之才,若江家再无所作为,恐怕要辱没了你曾祖父当年的那一腔勇猛。”
      我顿了一顿,心中无喜亦无悲、父亲的‘商议’二字终究还是言重了。

      “是,女儿身为江家长女愿意为江家荣耀出一份绵薄之力。”

      “再过一月便又是一年选秀了,你虽年岁小可以你的资历必当入选。”父亲长叹一声,起身踱到门口。“那便多谢容月了。”

      再无一句言语,更没有多余的一声解释,父亲便漫步走回了前院,我又坐回了软椅上,重新拾起针线绣架。

      选秀这一月下了一月的雨,到了殿选一日倒雨去天晴,风和清朗。毓祥门外早早便排满了迎送秀女的马车,黑压压地一片,像是朱墙之后的另一座壁垒。秀女们不是躲在马车之中补妆绾髻就是三两围成一圈,或紧张或兴奋地压着声音聊天。我刚踏下马车便被一个水蓝色的袖子挽住了胳膊,我转眸望去果然瞧见了少女明朗的笑颜。

      杨嬿如稍稍往我怀中一靠,嬉笑着道:“阿月妹妹的马车一到我便闻着书香味了。”

      杨嬿如是护军参领之女,杨府与江府只隔一街,江杨二家在京郊的祖宅又是邻里,因此我也从小便与嬿如相熟。

      “什么书香、我难道是醉珍楼的烤鸭,飘香四溢吗?”

      嬿如闻言咯咯笑了起来,嗔闹着道:“好好好,是我不对,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我给阿月妹妹赔罪、我总是说不过妹妹的。”
      “哪里,是姐姐总让着我。”

      嬿如仔细打量了我两眼,微笑道:“阿月出落得愈发漂亮了、其实我听闻你参与本次选秀倒是真有些讶异的、妹妹是除夕的生辰,今年到年底才十五吧,江伯伯竟就舍得让你来参选。”

      我闻言只是一笑:“妹妹虽年幼,却也是适龄,来入选是应当的。”

      嬿如惊觉失言,慌忙捂住了嘴,我从她的脸上牵过她的手,微展一笑。

      “姐姐小心些,脸上这样好的蜜粉别碰花了。”

      嬿如点点头再不敢说旁的什么,只拉着我问了家中姐妹的近况,絮一些家常。

      本届是五年一有的大选,秀女人数繁多、嬿如比我运道好些,正午时便跟着第三拨人入殿面圣了。经过殿选的女子无论入选与否都是从云意门出宫的,并不经过毓祥门,我不知嬿如是否得选,只能挨着马车默默祈祷着。到了黄昏初绽时司礼太监总算念到了我的名字、我跟着另外五位秀女徐徐迈入麟趾殿,一齐稽首叩礼,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光洁似月的青玉石砖。

      司礼太监待我们行礼完毕后悠悠唱名,念到名字的秀女赶忙出列请安。我是这排秀女中的第四位,若按教习嬷嬷说的便是最不起眼的位置,不过我倒也不急,等司礼太监念到我的名字时我缓缓起身上前两步,低眉垂首。

      “臣女江容月参见皇上、皇后娘娘,愿皇上与皇后娘娘万福吉祥,福康绵长。”

      皇后“嗯”了一声,似乎颇为赞赏:“礼仪很是周全,不愧是江丞相的女儿、抬起头来。”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方才挺直颈脖宝座之上便忽然传出了一声珠串掉落的声音。我有些好奇,谨慎地瞥向帝后所在的高阶,发现一串檀香佛珠果然落在了皇帝的脚边。方才还兴致寥寥的皇上倏然看向我,直直地望着我的面庞,我虽然目不转睛地垂着眸子,谨遵不可直视至尊的礼仪可我终究还是深闺的世家小姐,忽然被人盯着,不禁有些不自在、我稍稍抬眸往上看了一眼却发现皇帝的嘴边竟含着一抹微笑。他虽然是朝我笑着的,我却莫名觉得他像是透过我又惊又喜得瞧着另一个人,一个紧贴着我却能蒙住我的影子。

      当今皇上萧祈虽已即位十载有余可年岁倒不算大,如今也只不过二十八九、虽说还未到而立之年,他眉宇间的凛然气魄却不少半分,俊朗倜傥的面容上就算浮着笑意也让人不忘他的帝王龙威。

      萧祈全神贯注地望着我,问道:“江家的女儿?”

      “是。臣女江容月是江家长女。”

      “很好。”

      皇后目达耳通,噙着笑朝司礼太监道:“江氏留用。”

      从麟趾殿出来时已然是黄昏时分,流金朦胧的天际映着云意门外零星的几辆马车,把三两人影拉得老长。我从一如在家中得知要参选时一般无悲无喜、只是从一个四方的阁院搬到另一个大些的四方阁院而已,或许我是该高兴的。

      马车驶出云意门,穿梭于朱墙金顶的高壁之间,我撩帘往外看去心里不禁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之感、这或许便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出宫吧?思绪沉重之时,马车却忽然随着一声轻微的撞击声摇晃了一下。驾车的内监“诶呦”了一声,从马车上跳下,我有些好奇便也推开了车帘,探出脑袋看了出去。

      马车边滚着一个鞠球,一个一身铜绿色的少年飞奔着往鞠球那边冲、少年面容清俊,剑眉朗目,虽然身子是朝着鞠球赶的可是他的一双眼却紧紧盯着我。他也才七八岁的年纪,可眉间影影绰绰的愁色却平白让他瞧着像个小大人似的、暮色迎上他眼角的一颗痣,勾起了心中的一阵熟稔之感。

      内监忙对着那少年,行了个礼,直嚷道:“哎哟,五殿下您怎么到这儿玩儿了?”

      “我…练习蹴鞠不慎把鞠球踢到这儿来了。”

      内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少年便径直走到了我面前。

      “江姐姐、姐姐是江家的姐姐吗?”

      他语气虽然有些游移不定,眼中的坚定却出卖了他心中的确信、他肯定认得我。

      “殿下怎知我是江家的女儿?”

      “我、我幼时好像与姐姐见过、我在太后的宫内玩耍时碰上过姐姐,被姐姐误以为在偷听屋内谈话,训了一顿,误会解开后姐姐还背书给我听,跟我一起玩了会蹴鞠。”

      太后两年前便驾鹤西去了、不过太后的母家与我的母亲本家联系甚密,因此太后在世时母亲时不时便会带我入宫请安、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好一会儿才将他的身影与记忆中的小儿重叠在一起。幼时的午后,肆意的玩闹、尽管后来没能再见我也念了这个善良活泼的弟弟许久。

      萧澈不似几年前明朗了而一双形若桃花的眼眸却愈发奕奕深邃,不知揣了多少心事。他的生母原本是浣衣局的婢女,八年前的某一夜被主管姑姑责罚,一个人洗完十盆衣裳,洗到日落西山,夜色深浓,正好碰见因痛失楚贵妃而伤心酗酒的皇帝,□□好有了萧澈、皇帝虽封了萧澈的生母做御女可那个女子从未得宠,生萧澈时难产血崩,一命呜呼。

      那之后萧澈便一直养在已故太后膝下,太后倒是不计较什么出身血统,非常宠爱这个小孙子,母亲入宫时也时常带时新玩具哄萧澈高兴、只是我想太后走后萧澈孤苦无依,日子亦不如太后在世时过得好了。

      我望着他,唇边绽着一抹轻微的笑意,故作迟疑地道:“你是……小澈吗?”

      萧澈眼眸一亮:“对!姐姐认出我来了吗?”

      我笑意更深,“嗯”了一声,不过金阳西垂不留我们什么叙旧的余地、内监躬身,一脸为难地看向了我。

      “江小主,您该出宫了。”

      “是。”我朝内监点了点头复又转向萧澈,微笑道:“姐姐要回家了,小澈保重。”

      萧澈的嘴张了又合,还不等他吱声马车便又开始动了、快出西华门时方才听到车后的一声“姐姐要平安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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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宫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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