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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危界东陆,三月初春,群山之上悬着一轮朦胧的月亮。
      荒草萋萋的山坡上有座石屋,屋檐倾斜,门窗破败,却奇迹般没有倒下,在它周围,断壁颓垣,鬼气缭绕。
      黑暗中,水桶粗的修蛇从草丛里爬出,猩红的蛇信子发出滋滋声响。一只目射寒光,体型硕大的山猫,正迈着妖娆的步伐缓缓靠近,伺机而动。
      面白如纸的婴灵,细长脖颈顶着颗光秃秃的脑袋,癞蛤蟆般趴在房顶上,正透过瓦片缝隙垂涎三尺地望着屋内的猎物。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睡在石屋角落那张残破的木床上。
      少年五官清俊,身穿灰色旧道袍,腰间挂着一只雕刻着繁复纹路的玉葫芦。
      众妖物越靠越近,那少年却睡得很沉,胸口起伏有序,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正陷在美好的梦中。
      终于,那婴灵第一个按捺不住,化作一缕黑烟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昏暗中,只听那婴灵发出一声餍足的呻.吟,似乎已经咬上了那瘦弱白净的脖颈,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血腥气。
      那少年看来没有丝毫攻击力,完全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众妖为先前的小心翼翼感到后悔,争相恐后地扑向了猎物。
      可惜僧多粥少,为了将猎物占为己有,众妖只能先来场生死对决。
      修蛇口吐烈火,猫妖卷起狂风,顷刻间,石屋周围鬼哭猫叫,乌烟瘴气,方圆十里内都能感觉到异相。
      与此同时,距离那石屋五里之外的卜老村村民们正聚在一起,远远看着高处那诡异混乱的一幕议论纷纷。
      有人道:“营子坡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道:“莫非是那猫妖在渡天劫?”
      “真希望它这次渡劫失败啊,否则,又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啊!”
      “哎,可惜,这么多年也没人能治得了它。”
      “幸亏,营子坡那一带已经没有人了。”
      一位年长者突然一拍脑袋大叫一声糟糕,道:“黄昏时分我砍柴归来时曾遇到一个少年,说是要往麒麟山方向去的,我就提醒他辛未山中常有猫妖作祟,叫他绕道而行,而那少年却一脸镇定地拒绝了,说绕道而行必要多走数日还是算了,算算时间,这个时辰他差不多就在营子坡附近,别是被天劫给连累了吧!”
      众人一阵沉痛的唏嘘。
      片刻后,却有个中年妇女突然发出不同的声音,她道:“一个独行少年听到猫妖却能如此镇定,大家不觉得奇怪吗,依我看,八成他自己就是个妖!”
      .........
      两炷香后,村民口中的妖人果然打着哈欠走出了屋子。
      她一脚踢开挡路的修蛇尸体,拍了拍装着婴灵的玉葫芦,面色平静地迎着凄冷的山风走进了暗夜之中。
      在她身后,那座废弃的石屋中,诺大的山猫已经身首异处,鲜红的血液溅了一地。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陆九鸳就这样利用召邪体质轻松除掉了为祸乡里的猫妖。
      她只需在它们三败俱伤的时候拿出师父留下的捉妖法器,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是,总是这么残害同类,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呢?
      陆九鸳歪着脑袋看着在云层中躲猫猫的月亮自言自语。
      其实,她自己也是个妖异。
      四个月前才从鹿鸣山息水之中爬出来,一上岸才想起自己是个早就死掉的人。
      她记得自己是被人一剑刺穿了心脏的,最后的最后,她紧紧抱着那个人的雕像喷出了一口黑血。
      她记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若非吃了不死药,一个死掉的人是绝无复生的可能的,除非她已经不是人了。
      如此想着,陆九鸳就仔细分辨自己的异常,果然,她有了惊人的发现。
      首先,她不再是男儿身了,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女人,女人该有的零部件一应俱全,而且看上去质量上乘。
      其次,她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只要静气凝神,方圆十丈内的异样都能发现。
      最后,她有了法力,可以在短时间内变化容貌身形,对付邪祟再不用只依靠符篆咒术。
      师父曾经说过,人是人他妈生的,换句话说,是人生的才是人,那么与之相对的,非人之物生出来的人形的东西就叫作妖异,比如蛇妖,树妖,以及山中异气化生的山鬼之流。
      那么,她陆九鸳是个妖物无疑了。
      可是自己到底是怎么从一个人变成了妖呢?
      陆九鸳回望深不可测的息水寒潭,突然有个不祥的预感。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第一时间回到了曾与师父相依为命了四十年的苏门山。
      苏门山中有座奇峰,峰顶宽敞平坦,曾被师父命名明心台。
      明心台上建有几间房屋,屋后有经年不断的冷泉,前院有一棵千年扶桑树。
      只可惜,从上一世陆九鸳死去到再次睁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年。
      两百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明心台上的屋宇已经坍塌破败,冷泉旁荒草萋萋,唯有那棵扶桑树依旧壮硕,枝叶繁茂,红花零星。
      陆九鸳在扶桑树下的条形青石下挖出了一个木匣子,匣子里面是一只绣着小鹿的破旧囊袋,就此,她基本上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记得清楚,被白竹一剑穿心的前一刻,这囊袋是安稳待在自己的衣袖中的,里面有半支青木鸟首簪,还有师父留给她的传信法器——阴阳笺。
      更重要的,扶桑树下埋书信是她和师父约定的,唯二的联络方式之一,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毫无疑问,是师父替她收了尸,用上古邪术将她召回,并将她变成了妖物。
      师父啊师父,既然你们都不在了,为何还要让我活着?
      陆九鸳颓然躺倒在扶桑树下,仰面看着空中的浮云,看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四日,冰凉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脸上,她才幡然醒悟——师父要她活着,那就活着吧,反正自己连死都不怕还能怕活着吗?
      后来,她亲手修缮了明心台的旧屋,独自住了两个月后又离开了那里。
      两百年,所有亲人朋友都已不在这世上了,不过,与他们有关的山水风物却大概不会消失。
      陆九鸳决定故地重游,聊慰寂寞。
      从此后,乡野间就多了个相貌俊秀,仁心仁术的少年巫医。
      没办法,无论是人还是妖,她总还是要吃饭穿衣的。
      所谓巫医,既是巫也是医,能解普通疾苦,亦能驱邪除祟。
      但其实,济世救人陆九鸳甘之如饴,降妖除魔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一点也不喜欢降妖除祟,实在是先天体质所致,无论走到哪里总有妖物主动送上门来,想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离开辛未山后,陆九鸳继续往麒麟山方向行进,一路不慌不忙,时而投店宿村,时而露宿荒野,即使风雨拦路,也不觉旅途艰辛,唯有孤单却像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三日后的黄昏,陆九鸳来到了荒无人迹的无名山野。
      都走了大半天了,也没遇见一个村落,更没遇见什么人,此刻已是饥肠辘辘。
      在山坡上采了一把野果子,这便飞身上了一棵枝繁叶不茂的大树。
      这野果很是酸涩,虽能果腹,却有小毒,能令嗓音沙哑,嘴唇发麻,不过比起饿肚子,她觉得这些倒也无所谓。
      夕阳衔山,暮色四合,陆九鸳懒懒地靠在树干上,一边看山野风光一边啃咬那些野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梦中就觉得身子在不停摇晃,耳边传来低沉恐怖的喘息声,九鸳猛地惊醒。
      原来树下不知何时来了一群饿狼,幽绿的眼眸如暗夜的鬼火,正垂涎三尺地盯着树上的人,其中一只通体雪白,一看就是狼群首领的,正用硕大的身躯拼命撞击树干,大约是想将树上的猎物晃下来。
      借着黯淡的月光九鸳数了数,足有十七只狼,且各个体型硕大,凶悍无比。
      对付妖异,九鸳也算是经验丰富,但遭遇狼群却是头一回。
      符篆咒术什么的估计统统用不上,看来只能拼拳脚智慧了。
      九鸳眼疾手快地祭出一张火符,狼群见了火果然害怕,迅速呲着牙后退。
      可惜,怀中的火符总共没几张,不过片刻就用光了,那些狼意识到她黔驴技穷,很快就又围了过来,轮番用身躯撞击大树。
      狼群的耐性,九鸳自是听说过的,看来今夜注定是一场恶战。
      在没想到对付狼群的办法前,九鸳像只大马猴似的紧紧抱着树干,浑身冷汗涔涔,终于情不自禁使出了杀手锏。
      “救.......命........啊.......”
      荒山野岭,这一声求救无异于自我安慰,谁知竟真的收到了回应。
      寂寥的山间,突然响起响亮的鸦鸣。
      “该,该......”
      九鸳:“?”
      于此同时,乌云迅速散尽,月华照亮了山野。
      陆九鸳站得高看得远,就见羊肠小道上突然多出个移动的莹白光团。
      那团光行进地不急不缓,如同一个闲得无聊的人,一边欣赏月下美景一边悠然赶路。
      它走得很慢,好像一阵旋风,一缕幽魂。
      什么东西竟然会发光?而且还带了只叫声难听的乌鸦?
      “该......该......”
      在低空盘旋的乌鸦又叫了两声,九鸳才恍然惊醒,原来身下的大树竟早已不晃了,她低头,看见狼群齐刷刷地向着一个方向跪倒,瑟瑟发抖,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九鸳听得很清楚,那是因敬畏发出的声音,而非发动攻击前的恐吓。
      它们很怕那只鸟?不对,它们怕的应该是那团光。
      九鸳将视线再次投向远处,才发现那团光已经近在三丈之外,而且,那也根本不是什么会发光的动物,而是一团聚集在一起的萤火虫。
      真正的身影在萤火之后,那人一身黑衣,身形挺拔,步履潇洒,在经过大树所在的斜坡时,他只是冷冷地看了狼群一眼,那十七只白狼就低着头慢慢倒退着散了,顷刻消失在山野间。
      危机解除,九鸳这才从树上跳下来,冲着那背影远远作了个揖,喊了声多谢。
      可那人并没有理她,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消失不见。
      九鸳终于松了口气,暗道:“萤火引路,狼群臣服,什么人这么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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