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对你说》暖苏安然

3、3

　　“妈，我回来了。”
　　宋嘉岷推开有些年代了的红木门，进来后反手锁上。

　　他清朗的声音在房间里盘桓旋绕，然后渐渐归于周围的寂静。而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没有人应和他，有的只是窗台边的摇钱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窗外树影婆娑，朦胧月光穿过叶间的空隙，轻飘飘地洒在木质的的地板上，但家里依旧黑乎乎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宋嘉岷对此丝毫不意外，只是顺手打开门边客厅灯的开关，找到了拖鞋换上，然后把书包放在沙发上。

　　他拉开冰箱，把里面冷藏了一下午的饭菜拿到微波炉里加热，然后给自己拿了一瓶牛奶，坐到了餐桌上，拿出手机点开短信。

　　和母亲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中午，做后一句是他妈妈冉洛水下午放学的时候给他发的的语音，宋嘉岷还没有点开过。

　　他把音量调小，耳朵稍微贴近手机。

　　“嘉嘉，饭放在冰箱里了，晚上热热吃了哈。妈妈现在有点不舒服，先去休息了，不要担心。”
　　冉洛水女士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清风，可以抚慰宋嘉岷学习一天的劳累。但仔细听去，颤抖的语调掩饰不住她已经不甚健康的状态。

　　宋嘉岷用手指捏了捏皱起的眉心，然后打了个“好。”
　　——发送成功。

　　同时，“叮咚”的声音从地窖传出——消息被“怪物”接受到了。
　　有些尖锐的手机铃声唤醒了地下沉睡的“怪物”，紧接着地窖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嗬……”

　　宋嘉岷没有在意，趁着微波炉已经加热好了，站起身把饭菜端了出来食用，没吃几口就填饱了七八分肚子，然后他把餐盘拿到厨房里洗干净。

　　水流的哗哗声和瓷器磕碰的动静引来了“怪物”的不满，地窖的动静更大了，传出咯吱咯吱的摇晃声以及衣服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突然。
　　“嘭——”的一声，地窖的木门被用力一撞，发出了沉重的悲鸣。
　　然后是细长的指甲刮擦木门的动静，刺耳不已。

　　“宋智诚，宋智诚——”
　　女人的嚎叫声饱含愤怒，悲哀而尖锐，声调即使经过隔音棉的削减也依旧震得人耳朵不舒服。

　　“我要杀了你啊啊——”

　　“啊啊啊……”

　　嚎叫持续了几分钟。
　　女人还在继续哭喊，沉重的木门被砸得框框响，只不过这次她的语气变得脆弱，包含不安与恐慌，声音也降低了下去：“啊呜呜呜……”

　　“妈妈，好黑，我好怕——妈妈救我……”

　　“妈妈你在哪儿……”

　　连续砸门消耗了女人过多的体力，等又过了一会儿，女人连小声喊叫的力气都没了。
　　她只能靠在地窖的门上小声哽咽，听起来就像是半夜索命的鬼魂，凄惨而骇人。

　　宋嘉岷等了一会儿，等动静渐渐减小，这才缓慢地走过去，打开了地窖的门。
　　“妈？”

　　待木门“嘎吱”一响，随意披散着一头黑发的女人猛地从地窖里冲了出来，一把将宋嘉岷撞翻在地上，掐着他的脖子尖声质问：“宋智诚，你是不是又在外面乱搞！”

　　“我要离婚，我要离婚！”

　　“宋智诚你个傻叉啊啊——”

　　女人的力气不大，体力早就耗得差不多了，宋嘉岷很轻松地就把她反手压制住，然后紧紧抱住对方，任凭她哭叫。

　　女人用力地挣扎着，边晃动边咬住宋嘉岷的肩膀，凶狠的模样像是要生生从他身上撕扯下一块肉。
　　不过她的牙齿上裹了一层保护套，咬不动宋嘉岷单薄的校服。

　　宋嘉岷轻声安慰，慢慢顺着她的脊背抚摸。
　　“妈妈，我是嘉嘉。你别怕，别怕……我在。”

　　“妈妈，我是嘉嘉啊，你看看我……”

　　在一声声轻哄中，冉洛水渐渐安静下来，呼吸急促地抱住了宋嘉岷，大把大把的泪珠砸落在他的肩膀上。

　　“嘉嘉……是嘉嘉吗……”

　　“我的嘉嘉……宝贝……”

　　冉洛水抱住宋嘉岷嚎啕大哭，此刻她更像是无助的孩子，一遍遍摸着宋嘉岷柔顺的黑发。

　　“嘉嘉，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好像又犯病了，怎么办啊……”

　　“妈妈有没有伤到你，啊？让妈妈看看。”

　　冉洛水仔细检查宋嘉岷身上，确认没有伤口，才施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宋嘉岷撑起身，被冉洛水从地上拉起来。

　　“嘉嘉，下次不要把我从地窖放出来了。万一我下次病情更加严重，到时候连你也认不出来了怎么办？”冉洛水的身体剧烈颤动，没有安全感地环抱主自己。

　　“妈妈，不会的。”
　　宋嘉岷上前把她揽入怀中，娇小的女人被纤细的少年紧紧抱住。

　　他的语气很坚定，但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妈妈，你不可能会认不出我的。”

　　“我是你的嘉嘉啊，妈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冉洛水又回到了那间乌漆墨黑的地窖里。地窖昏暗，只有顶上装了一节散发着暖黄灯光的节能灯，灯下只安装了一张窄小的床铺，床铺尖锐的四个角被人细心地用一团柔软的纱布缠绕上，防止冉洛水发疯的时候自残。

　　地窖很狭窄、也很空旷，但这会给冉洛水带来安全感。在她发疯的时候，这会给她一种自己被包裹住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妈妈的子.宫。

　　地窖的门关上后只能从外面打开，这是为了防止失去理智的冉洛水冲出家门到处乱跑，保护了她的安全。
　　但同时这也是她的枷锁，和她对儿子的无限信任。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宋嘉岷忘记给她开门，冉洛水就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或者说，冉洛水把选择权交到了宋嘉岷的手中。

　　这间地窖……哦不，应该说是这栋房子，都是为了冉洛水的病情而建造的。

　　冉洛水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部分原因是家族自带的遗传病史——宋嘉岷的奶奶就是患上了这个病症，然后受不了了跳楼自杀。
　　另一部分是遇人不淑，被渣男气到发疯。她只是个普通的beta，却选择了alpha结合。结果她对爱情的深信不疑，终究还是敌不过AO间宿命般的吸引力。

　　冉洛水因为患有精神病，但是又放心不下宋嘉岷，所以就只能吃一些医生开的处方药压制病情。
　　每当晚上将要发疯的时候，她就会把自己关进地窖里。

　　害怕半夜扰民，他们甚至搬到了人少的郊区住，导致宋嘉岷每次晚上放学都要走半个多小时。

　　但即使再困难，两个人都相互扶持着撑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宋嘉岷从来不后悔选择了妈妈。

　　冉洛水乖乖地喝了带有助眠成分的治疗药，不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宋嘉岷也上楼洗澡，然后湿着头发随便擦了两下就拿出练习册开始做作业。
　　他集中注意力，很快就进入状态，沉浸在其中，任凭时间飞快地流逝。

　　月挂梢头，蝉虫依旧深夜鸣叫，谱一首夏天少年的歌。

　　“叮咚——”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突兀地打断了宋嘉岷的思路。宋嘉岷写完手底下的一道题后拿过来看了一眼。

　　【狗砸】：宋嘉岷你睡了吗？

　　是霍璟。
　　两人今天中午才加的好友，宋嘉岷当场就给他设置了一个“特别关心”，然后给他备注设置成了“狗砸”。

　　宋嘉岷轻触屏幕。
　　【＋】：没睡，怎么了？

　　对面的霍璟正坐在沙发上，无聊地乱薅大黄狗柔软的肚皮，没想到自己随便发的消息会被宋嘉岷秒回，一时间受宠若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宋嘉岷。

　　他手上一紧张就用了点力气，揉得大黄狗嗷嗷叫。
　　狗子不满地踢了他一脚，随后扭过身体从沙发上跃起，正正好地站在地上。

　　“抱歉啊土豆。”
　　霍璟摸摸大黄狗的头，然后又低头打字。

　　【狗砸】：你在干什么呢？

　　【＋】：写作业呢，你呢？

　　【狗砸】：撸狗呢。

　　宋嘉岷第二次听霍璟提起他家的狗了。

　　笨狗养的狗？

　　【＋】：狗？

　　【狗砸】：【图片】

　　照片上，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正毫不留情地按在可怜狗狗的头上，狠狠蹂.躏。
　　大黄狗耳朵舒适地下垂，脸颊微鼓，看起来有些傻气。最为显眼的是它闭着的一只眼睛，上面被划了一道细长的伤痕，显然是受了伤再也睁不开了。而它的另一只眼睛里，黑得如同大葡萄一般的眼珠正滴溜溜地看着镜头——这只是一只很普通的土狗。

　　但宋嘉岷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直愣愣地盯着照片里的狗狗，陷入了深思。

　　【狗砸】：我家“土豆”，去年从路边捡的。

　　霍璟等了好一会儿，宋嘉岷都没有回复。

　　嗯……难道是睡了？还是觉得“土豆”……

　　霍璟低头认真大量大黄狗，把它的脸掰过来按过去地打量：“土豆，人家不会是觉得你长得不好看，不喜欢你吧。”

　　土豆不满地“嗷”了一声。

　　这时手机响了。
　　【＋】：它……看起来有点胖。

　　【狗砸】：额……它是有点缺乏锻炼了，明天就让它少吃点！

　　【＋】：狗狗吃多点好，胃口大就养得活，胖点就胖点吧。

　　【狗砸】：那让它从明天开始，每天出门跑个几公里？

　　【＋】：你要记得给土豆栓好绳子。

　　【狗砸】：好！你要来一起吗？就是打算晚上绕着小区人工湖跑几圈。

　　【＋】：晚上跑，你确定跑完还睡得着觉？

　　【＋】：等等，你要跟着它一起跑？

　　【狗砸】：反正我晚上一直都睡不着觉，还不如带着狗出去跑上几圈。

　　【＋】：这么努力啊～

　　【狗砸】：你今天中午不是还说我瘦得像猴儿吗？你别看不起我，虽然我瘦，但是我起码也是个顶级alpha，跑个几公里而已……

　　【＋】：这都还记得呢？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狗砸】：哼╯^╰（这个仇，我记下了.jpg）

　　看见霍璟使用表情包和颜文字，宋嘉岷被可爱到了，眼角弯弯，唇角微微勾起。

　　【＋】：跑步的话建议你早上跑吧，还能提提神，晚上就好好睡一觉。

　　【狗砸】：好！

　　宋嘉岷抬头看向桌子上的小闹钟，注意到现在已经快深夜十二点了，心里有些意动。

　　【＋】：你现在是睡不着觉吗？

　　【狗砸】：嗯……

　　【＋】：那你现在方便接个视频通话吗？

　　霍璟看到了，兴奋地直起身，赶紧通过手机屏幕的反光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发型，确认自己现在依旧是个忧郁的帅哥。

　　【狗砸】：当然！

　　“嘀嘀——”

　　宋嘉岷的视频通话打了过来，瞬间就被霍璟接了。

　　清秀的少年坐在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里，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叠练习册，一看就是个热爱学习的乖学生。
　　看起来笨重的黑色眼镜被宋嘉岷取了下来，水润润又亮晶晶的杏眼划过少年霍璟的心头。暖黄色的护眼灯打在宋嘉岷本就瑕疵甚少的脸颊上，显得少年愈加温柔而美好。

　　宋嘉岷调整了一下手机摄像头的角度，确认无误后打量起了对面的霍璟。
　　或许是今天的心情不错，霍璟眉眼间的阴郁散去不少。
　　但他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上两眼，视线立马就被霍璟身后、努力想要想要把狗头挤入镜头里的大黄狗吸引了。

　　他发笑，轻声逗弄：“嘬嘬嘬，土豆！”

　　大黄狗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扭头用完好无损的那只眼睛好奇地盯着宋嘉岷。

　　宋嘉岷内心酸软：“土豆好聪明啊。”

　　霍璟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很高兴宋嘉岷能喜欢上土豆：“那是，毕竟狗随主人。”

　　土豆中气十足地嗷呜了两下 。

　　宋嘉岷愣住了，呼吸有些急促，僵硬地转移话题：“嗯……你今天作业写完了吗？”

　　“啊？”霍璟没想到大半夜打个电话都能被人催学习，尴尬地摸了摸下巴，眼睛心虚地往一旁斜看：“还有一点点不会的没写……”

　　“那要不我教你写？不会的可以问我。”

　　“不……”霍璟下意识地想要赶快拒绝，却又怕宋嘉岷会挂掉视频，就低头想了一下：“嗯，好的。你稍微等一下我。”

　　镜头摇晃起来，土豆被赶进了狗窝里。霍璟拿着手机回了卧室，把手机摆在墙上后，低头在抽屉里一通乱翻。
　　——然后拿出了一本数学练习册，翻开一看，写了大半，于是很满意地把书摊开在桌面上让宋嘉岷看。

　　霍璟随手翻了几页，然后指着一道空白的应用题：“这题不会。”

　　宋嘉岷在手机对面忍不住无良地轻笑：“你们老师今天给你布置的是高一练习题啊，霍璟小学弟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霍璟被揭穿，耳朵羞得发红，翻开练习册封面一看竟然是必修二的，不好意思地又把书扔回了抽屉里吃灰。

　　宋嘉岷低头在练习册上写了两个“笨狗”，然后温柔道：“没事，实在不想给我看也没什么。”

　　“不是……”霍璟挠挠头，只好从书包里拿出了今天真正的数学作业，翻开练习册前面一看，发现是一片空白：“我……我其实没写多少。”

　　“没事，我猜你也没写什么。你从前面开始，先随便做几页吧。”

　　霍璟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打开前面几页，一眼扫去开始自习。
　　——事实证明，学习使人安眠。霍璟才看两页眼睛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宋嘉岷也不勉强他：“困了就把手机关了睡觉吧，明天早上一起吃饭，记得定个闹钟。”

　　霍璟昏昏欲睡地点头，打了个哈欠，口中喃喃：“行……那你也要记得，把头发吹干再睡啊……”

　　宋嘉岷先挂掉了电话，随着“嘟嘟”两声，屏幕界面黑了下来。

　　宋嘉岷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头发，发现还是湿漉漉的，小声地“啊”了一下，转身去找吹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