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对你说》暖苏安然

1、1

　　“叮铃铃——”
　　宇阳一中的下课铃响起。

　　沉睡的班级渐渐苏醒，造出了各种桌椅拖动、书本翻飞的声音。

　　三尺讲台上，数学老师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只埋头苦讲手上的试卷。
　　他手上的粉笔划过有些年代了的黑板，落下一阵粉尘，呛得坐在第一排的女同学连打了几个喷嚏。

　　有人悄悄抱怨了几句，自以为隐蔽。
　　数学老师拿着粉笔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才发现学校的下课铃已经响了有几分钟了，只好草草给黑板上的题目做了个结尾。

　　“那我们先下课吧。”

　　后排瘫在桌子上小憩的几个男生率先浮躁了起来，暴躁地把手里的试卷找个犄角旮旯一塞，就抱着球呼啦啦地冲出教室：“走，打球去！“

　　萧橙语又拿了一本练习册凑了过来，Omega姣好的脸上带着阳光明媚的笑容。

　　“班长，你帮我看看这道题。”

　　beta带着一副有些笨重的黑框眼镜，琐碎的刘海遮住了他清秀的眉眼，看起来一副乖乖仔的模样。

　　宋嘉岷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发现这是一道很简单的关于组合数的问题。
　　他头脑灵活，只是转了转手中的笔，就不急不缓地理清了思路，把过程讲给萧橙语听。

　　“谢了班长！”

　　萧橙语一点即通，精致的眼角弯成了小月牙，抱着练习册走回座位。

　　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宋嘉岷垂眸敛下了眼里的困惑。

　　一个星期前，萧橙语分化成了Omega，紧接着又突然发了个高烧，回来后整个人性格大变，对学习日渐上心，每天学得废寝忘食。
　　但是，她本就没多少知识储备的脑子好像被烧傻了，很多基础的知识点都忘了个干净。

　　更奇怪的是，萧橙语对自己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原本的蛮横无理到现在的落落大方，宋嘉岷被这转变打了个措不及防。
　　宋嘉岷挺意外的——因为自己喜萧橙语的“男朋友”。萧橙语和自己的关系本来很差，一向爱跟自己唱反调。

　　但现在……

　　宋嘉岷不经看了一眼萧橙语，发现对方恰巧也看向了自己。

　　萧橙语对他友善地弯了弯眼角，笑得像是自由不羁的漂亮鸟儿，带着一股马上就要冲破枷锁了的朝气。

　　宋嘉岷不适地扭过头，他一时还是接受不了现在这个太阳一样的Omega。
　　在他心里，萧橙语其实一直是一只没有脑子的高傲孔雀，只不过是投胎的时候运气好些罢了。

　　但现在，对方由内而外地变了，和之前的她割裂开来。
　　……让人心生好感。

　　——

　　窗外的雨淅沥沥地下着，驱散着六月酷暑的同时，带来了一个一个没有晨跑大课间。

　　校园不知名的坑洼泥水中，蝉在嘶声竭力地叫嚷着夏天，蛙在昼夜不息地配合着鼓乐。

　　宋嘉岷在看窗外的过道，过道上的人在注视着趴在桌上悄然酣眠的萧橙语。

　　宋嘉岷的心轻轻跳了两下，不知是受到哪些情绪的驱使，他起身来到过道，走到那个男生的身边。

　　他就是萧橙语的“男朋友”，一个顶级的alpha。

　　男生算不上好看，瘦得十分病态。
　　他脸颊上的肉有些微微凹陷，190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像是空荡荡的麻袋。
　　但他的眼瞳漆黑如墨，带着冷静自持的忧郁感，正是这点另类的气质，在最开始吸引到了宋嘉岷。

　　Alpha并没有回头去看他。

　　宋嘉岷靠近，鼻尖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似乎是桂花味的。
　　像是回家路上的味道。

　　他低头一看，发现男生手上是空的，眉头挑起了一个几不可见弧度。
　　“萧橙语的零食呢？”

　　男生听见了，摇摇头。
　　他本就阴郁的脸上多了些窘迫。

　　也是从一个星期前开始，萧橙语突然开始疏远了霍璟，早饭再也不和他一起吃了。
　　霍璟就每天大课间千里迢迢地从高二11班跑到高二6班，给她带了一些能果腹的零食来。

　　刚开始两天，萧橙语还亲自出来跟他解释自己不需要这些零食，让他别带了，这会让别人误会他们两个的关系。

　　但霍璟“屡教不改”，第三天依旧是带着零食来了，站在窗外眼巴巴地看着萧橙语。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想象力丰富，而且只要有一点儿情意萌发的苗头，就会有人瞎起哄。在一声声“你男朋友又来了”的呼声中，萧橙语发怒了，她和班上的一个爱八卦的男生大吵一架。

　　作为班长，宋嘉岷只能站起来劝慰了两人一番，然后替萧橙语出门，把霍璟手上的零食袋接了过来，之后再在下课找时间，偷偷把零食还给萧橙语。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看似公事公办，实则包藏宋嘉岷的“私心”——宋嘉岷总是有了一个和霍璟讲话的机会。

　　微妙状态维持了三天，宋嘉岷已经习惯了打着为同学好的幌子，偷偷跟喜欢的人接触。

　　但今天的霍璟有些不对劲，脸上带着一丝慌张，茫然无措地看着班级内正在认真学习的萧橙语。
　　而萧橙语更是像没有看见霍璟整个人一样，甚至没有往窗户外面看上一眼。

　　宋嘉岷的视线往下，注意到了霍璟胳膊上的擦伤。
　　从小臂到手背，顺着的一大片，似乎只是短暂地用水冲了一下，伤口已经有些红肿起来了。

　　他有些心疼，但还是克制着自己，用着不甚在意的语气关心了一句：“你受伤了，要不要去一趟医务室？”

　　“不了，谢谢。”霍璟很快地婉拒。

　　宋嘉岷有些微妙的不舒服，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立场继续关心对方。见霍璟实在是顽固，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回到了教室。

　　路过萧橙语身边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做作业的萧橙语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悄声道谢。

　　“班长，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宋嘉岷很想说这并不打扰自己，但是不行，于是他颇有礼貌地安慰萧橙语：
　　“没关系，我应该的。”

　　萧橙语又顿了一下，稍后说：“我回去后跟他说一下，以后不会让他再随便打扰你了。”

　　“……嗯。”
　　宋嘉岷还想说很多话，但是都开不了口，硬生生把所有的劝解憋回了肚子里。

　　萧橙语和霍璟是男女朋友，就算是发生矛盾了，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外人说道。

　　他们的关系顶多算是不太熟的普通朋友。

　　回到位置上，宋嘉岷拿出了英语记词本背诵，但注意力始终集中不了，偷偷用眼角观察着窗外的人。

　　过了一会儿，上课的预备铃打响了，宋嘉岷眼看着霍璟转身离开。
　　他一走，班上又开始多出了一些风言风语。
　　但没说两下，就被宋嘉岷警告的眼神制止了，议论的声音变得轻悄。

　　宋嘉岷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了下节课要用的英语书来。
　　抽出的瞬间，带出了一瓶小小的红罐子，“啪嗒”一下摔在了地面上。

　　宋嘉岷抽书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放开手上的书，把罐子捡了起来。

　　——

　　悠扬动听的校歌伴随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破旧的校门。

　　宋嘉岷回家的路上有一条林荫小道，两旁种着桂树，青葱的树叶遮会挡住过于热情的阳光，丁达尔效应产生的光柱倾斜着洒下，晒得沥青路斑驳。

　　他很喜欢这条路，因为这儿人少所以安静，而且一路上飘荡着一股桂花淡淡的香气。

　　宋嘉岷背着书包，左手提着一把没有打开的太阳伞，在树叶的阴影下徐行，嘴里还悄声念着语文老师要求背的古诗文。

　　不远的拐角处传来女生尖锐的嘶吼声，带着愤怒和急迫。
　　宋嘉岷停下了脚步，过于让人熟悉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用转弯处的一颗树做遮挡，俯身去听。

　　“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

　　——是萧橙语，她在跟谁讲话？

　　“男女朋友只是其他人臆想出来的，我们之间最多有个长辈强行安上的娃娃亲！”

　　“但是你也知道的，那东西根本做不得数！”

　　“所以我求求你了，霍璟！你不要再管我了好吗？就算是出事了也不用你负责！”

　　宋嘉岷眉头微皱，探头去找霍璟的身影。

　　霍璟实在是太好找了，他的背影宽阔挺拔，让宋嘉岷一眼就认了出来。

　　萧橙语哭了，脸上的梨花带雨地把她美丽的脸涂得斑驳，她喘着气边哭边骂，手里还紧紧拽着另一个人的手臂。

　　宋嘉岷微微伸长脖颈，看见了一个红色头发的女生，脸上画着有些浓厚的烟熏妆，整一个杀马特造型。

　　宋嘉岷很快就认了出来——是隔壁七中的蒋皖，出了名的混混校霸。

　　无他，这个女alpha的脸真是太好认了，她的红色头发和烟熏妆和她的名字一起声名远扬。
　　——打架斗殴，抽烟喝酒，她什么都干过。

　　萧橙语为什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蒋皖的脸上已经大写着不耐烦了，在这里被萧橙语纠缠了太久，还被迫听了一出青春疼痛文学。
　　她猛地一拽，把自己的手臂从萧橙语的手里解救出来，然后摸了一把刘海，露出她饱满的额头。

　　“我还有事儿，你俩继续。”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却又被萧橙语一把抓住了。

　　蒋皖快速收回了手，语气十分不好地质问萧橙语：
　　“这位妹妹，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我们就一起吃了两顿早餐，关系还没有好到要帮忙处理你的情感史吧？”

　　“不……不是的……”

　　萧橙语哭的不知道怎么开口，眼泪不要钱地大滴大滴往下砸。

　　“你……不能……不能……”

　　蒋皖睁大眼睛，感觉她简直是莫名其妙。

　　“关我屁事啊！”

　　蒋皖抛下这句绝情的话，走得很干脆，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萧橙语哭着要去追。

　　“小语！”

　　霍璟拉住了萧橙语，脸上带着急切和关心。
　　但萧橙语却像是碰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
　　“霍璟你离我远一点！”

　　霍璟过于瘦弱，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推得踉跄了几步。
　　他只能担心地看着萧橙语追上去纠缠蒋皖的背影，想上前又不敢再跟着追上去。

　　他呆呆地站着，即使直到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他却依旧还站在那儿——背影落寞，惹人心疼。

　　宋嘉岷看着他在太阳底下暴晒，晒得后颈通红，贴在背上的一层衬衫都被汗浸透了。

　　宋嘉岷又注意到霍璟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有处理。
　　他心里发酸。
　　算了，反正也不干我的事……
　　想着，他转过身去。

　　可是——
　　霍璟现在真的很像，他那只被抛弃的大黄狗。
　　宋嘉岷的脚迟迟迈不出去，半晌还是对霍璟的担心占了上风，打开伞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