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鸣落九天》墨本初白

4、第 4 章

　　人界昆仑山

　　铮——呼啸的风雪中，一道耀眼的金光从天空中直泻而下，照亮了白雪皑皑的昆仑山顶，从金光中走出一个人影。

　　位于人界的昆仑山是天界通往下界唯一的下凡通道，敖修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皑皑雪山，若有所思。

　　下界前，多年不见的父亲老龙王突然将他召回四海，在龙宫中遣散所有人，独留父子二人单独对峙。

　　“修儿，你的众兄弟里为父一向最看好你，此番下界你可要一定要好好表现，尽早得到真人的认可啊。”

　　老龙王笑得慈祥，苍老的脸上堆满褶子，语气是一反常态的和善，没让敖修感到亲切，反而让他很不自在。

　　敖修不知道这个从来不曾过问他生死安危的“父亲”为何突然召自己回四海龙宫，还这般殷切，但明显听出了龙王话里有话，不禁将腰间的一枚铜符攥紧了。

　　敖修在心里冷嗤，他是四海龙宫的六太子，而他的生母则是龙宫中一只最不起眼的鲛奴，曾在一次侍寝过后怀上龙子，却不受龙王待见。

　　敖修的母亲将他生下后，母子俩就被流放到了四海边境最为偏僻的灾区，与萧杀的妖界为邻，每日担惊受怕。年幼的敖修与母亲在战乱中苟活，但再难过的日子，只要能陪伴在母亲身边，他也从不觉得苦。

　　后来妖族军队攻破四海边境，在所过之处大肆烧杀抢掠，可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身患重病的母亲为了保护敖修，被妖族重伤。母亲在弥留之际将一枚铜符交予他，这是她仅有的能给他的东西了。

　　“想娘的话，就拿这东西看看罢，娘不懂这是什么，是你出生时便含在嘴里的，娘一直替你保管着......”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发丝凌乱，骨瘦如柴，那条流光溢彩的鲛人尾早已失去了它的光彩，残缺不堪。

　　但她看着敖修的那双眼睛依旧温柔。“下辈子，别做阿娘的孩子了...娘见不得修儿受苦.....”“娘！....娘！！”年幼的敖修抱着母亲嚎啕大哭，可她再也不能哄着帮他擦去眼泪了。

　　后来龙宫的军队赶到，平定了战乱，将奄奄一息的敖修带回龙宫，从此正式册封龙王六太子之位。

　　在龙宫中年幼的他举目无亲，龙王膝下子嗣众多，没有母亲庇护的敖修被兄长姐妹欺辱，龙王也对这个儿子视而不见，住着最破烂的寝殿，就连看门洒水的蟹仆稍有不顺心都能对他拳脚相加，这六太子之位根本就是名存实亡。

　　他就在这样被欺辱的压抑环境中度过了童年，同时因为母亲的离去在心里埋下对妖族深入骨髓的仇恨，变得孤僻，让人难以接近。

　　直到那日他生辰，龙宫中忽传九重天之上的天命阁掌门游奕真人要莅临四海，收一位命定之人为徒，整个四海都为迎接那位上神忙碌着，却无一人记起那日是六太子敖修的成年礼。

　　游奕真人在宴席上一眼就看中了默默坐在角落里的敖修，亲自将他钦点为座下弟子，敖修没有想到，一直在泥泞和阴影里无人在意的自己，从那个生辰起开始了新的人生。

　　如今他拜入师门已有三百年，在这期间他从未回过四海，老龙王也不过问他的丝毫，如今他为千年一遇的天道神谕奉命下界，这重磅消息大抵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被老龙王打探到了风声，这才忙不迭将这个从不待见的儿子召了回来。

　　龙王见敖修迟迟不语，有些僵硬的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真人向来对你侧重有佳，这次居然将天道神谕这般重要的任务托付于你，想来一定是对修儿你寄托厚望，你可不能辜负真人所托。”

　　顿了顿，他说道∶“你的哥哥们可不如你，若是你能得到真人举荐坐上四圣之位，那可是为我龙族重铸荣光的大喜之事，届时为父这四海之主的位置，可不就是修儿你的囊中之物吗？”说着老龙王拍着他的肩爽朗的大笑起来，好似真的为敖修感到高兴。

　　“父亲说的是。”敖修低头，老龙王脸上虚伪的假笑他不用看都知道，这次谈话不过是虚与委蛇的旁敲侧击，在这个所谓的父亲眼里，他只是一个用来为四海龙族在天界正名和铸造荣誉的工具罢了。

　　那些最难熬的日子里他的父亲从未正眼看过他和母亲一次，如今看到老龙王对自己殷切的眼神。敖修只感到厌恶和麻木，但还是颔首对着父亲道：“孩儿谢过父王赏识，此行定全力以赴，不负龙族所望。”

　　就算这个两面三刀的父亲再如何下作，敖修也要为重振四海龙族贡献微薄之力，这无关他的父亲和身世，只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让在天之灵的母亲安心。

　　老龙王笑得见牙不见眼，遍布老虬的大手重重往面无表情的敖修肩上一拍：“为父自然是相信修儿的。”敖修肩头一沉，这一掌的分量实在太过沉重。

　　敖修站在昆仑山顶的雪地里，手中的神谕卷轴隐隐亮起了金光。“穿嫁衣的新娘，应当就在人界吧。”金光一闪，敖修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敖修离开了龙宫后，龙王面上维持的假笑转瞬即逝，身后的黑袍暗卫现身。

　　“陛下。”

　　“去，查清六太子的踪迹，想办法打探天谕卷宗的内容，派下面的人时刻注意天命阁的动向。”

　　“是。”

　　妖界不周山

　　“末将上官炎颌，参见尊上。”一个赤眉红须的中年男子单膝跪在玄冥殿中央，他身披镌刻炎龙一族图腾的赤焰甲胄，肩头上铜铸的龙头铠甲往外吐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腰间挂着龙纹兵符，虽跪礼颔首，气场却巍然屹立，俨然一副大将军的气质。

　　“上官炎颌，你可知世子现在何处啊？”东方羲半躺在龙椅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抬眼看着眼前地板上的尸体，那服饰一眼便知是公主府上的侍女，上官炎颌一惊，心下也大概知晓了是怎么一回事，低头回禀：“是属下教管不周，请尊上息怒！”

　　东方羲语气冰冷∶“世子私自携公主出走，教子无方，罪在父过！今日你便替世子领....”话还没说完，玄冥殿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砰！！”厚重的铜门撞在墙上发出颤抖的嗡鸣，众人都惊愕的回头望去，谁这么大胆，敢在妖帝讲话时踹门？

　　“爹！我回来了！”少女声音清亮，东方稚凰大咧咧的从门外走进来，风尘仆仆，身后跟着戴面具的上官雏凤。

　　“爹爹的小太阳，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众人齐齐又回过头去，地上陈横的侍女尸体早已消失，方才还冷漠无情的妖帝在看到少女的瞬间就变了态度，起身走下台阶朝东方稚凰走来，脸上温柔的神情和方才判若两人，变脸之快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小太阳今日去哪玩了呀，可玩的开心啊？”

　　众妖臣自觉挪开一条道。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东方稚凰嗅嗅，脸色沉了下去∶“爹，你又杀人了？”

　　东方羲不动声色的把手藏在身后，面色不改∶“没有，只是喂了些生肉给墨鳞，爹爹一直等着凰儿回家呢。”叫墨鳞的黑蛇一脸问号的抬起头，翠绿的蛇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东方稚凰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他两眼，发现他的身上确实找不到可疑的血迹，这才满脸欣喜的掏出一直藏在怀里的东西∶“爹爹看！我给你带了这个！”是一串晶莹的糖葫芦，包在上面的糯米纸有些被体温融化，但保存的很好，一看就是小心呵护着。

　　“凰儿还给爹爹带了礼物？”妖帝适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弯腰接过红彤彤的糖葫芦，另一只手在背后对着众臣比了个手势，众臣心领神会，瞬间就如旋风般作鸟兽散，只留下父女二人。

　　东方稚凰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的看着父亲∶“爹爹你快尝尝吧，这个可甜了！哥哥带着我找了好几家铺子才买到的呢！”

　　东方羲看着包裹过量糖浆的红色山楂，他虽从不喜甜食，但还是咬了一大口，笑着抚摸女儿的头顶道∶“真好吃，凰儿对爹爹真好。”

　　东方稚凰眼睛弯成月牙，挥手道∶“那我回赤华宫找铃云儿玩啦！”

　　“好。”东方羲拿着糖葫芦挥挥手，依旧笑得温柔，看着女儿的背影蹦蹦跳跳，像一只小兔子。

　　东方羲转过身，见上官炎颌依旧跪在大殿中，像一块伫立的磐石。他的身后站着戴面具的上官雏凤，二人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东方羲又恢复了冰冷的神色∶“炎龙，今日之事孤不追究，但至于对世子的管教，就看你怎么做了。”

　　“属下明白。”上官炎颌的头低了下去，站在他身后的少年一言不发。

　　“下去吧。”

　　赤华宫外

　　东方稚凰一把推开大门∶“我回来啦！”

　　院落里静悄悄，与以往不同，偌大的宫院中没有了平常侍女们嬉笑打闹的呼应，安静的像是无人之地。

　　东方稚凰有些奇怪，已是深秋，院中那棵千年梧桐树下的叶子层层叠叠，一看就是一日都未曾打扫过，这让她心中的疑虑更加重了几分。

　　“铃云儿！灵翠姐？”东方稚凰喊着她们的名字，走到了内院里。

　　突然内阁传来了响动，东方稚凰心里一惊，忙跑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小侍女跌跌撞撞的从花坛后走出来，身上灰扑扑的，十分狼狈。

　　东方稚凰扶住摇摇欲坠的小侍女∶“铃云儿？黄莺她们呢？”

　　铃云儿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咬着嘴唇像是要哭出来∶“黄莺姐姐她们，她们.....”欲言又止，浑身颤抖着，像是在害怕什么。

　　东方稚凰有些着急了∶“她们在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铃云儿鼓起勇气，正欲开口，在看到东方稚凰身后时却像卡住了一样闭上了嘴。

　　“小殿下。”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东方稚凰转头看去，身后站着东方羲的左护法青鸾，她手中端着一盏正在冒着热气的药碗，身后跟着一行侍女。

　　“小殿下，该喝药了。”青鸾清婉的嗓音如山涧溪水婉转，纤纤玉手将那碗绿到发黑的汤药递到东方稚凰面前，东方稚凰被那裹挟着浓重苦味扑面而来的药气熏得睁不开眼，青鸾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

　　东方稚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她小脸皱巴巴，显出一种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沧桑感。放下药碗，道∶“我赤华宫里的那些姐姐呢？她们怎么今日都不在？”

　　“小殿下不必担心，今日万象宝库人手不足，尊上将她们派去万象库誊抄孤本了，过些时日便会为小殿下送回来，这些是新派遣来的侍女，暂时替代了她们。”青鸾介绍着身后的侍女们。

　　东方稚凰心中虽有疑虑，但青鸾说过些时日会将人送回，也放心了不少。

　　但青鸾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僵在当场∶“尊上还说，小殿下今日贪玩擅自出界，需罚您关一周禁闭，立刻执行。”

　　“不要啊！爹爹怎么都不提前和我说啊！把人骗进来关是吧？关一周禁闭我会憋死的，青鸾！青鸾别走！”

　　东方稚凰勉强维持着理智，想要和青鸾掰扯一二，但只能绝望的看着巨大的绿色结界将赤华宫一整个包裹起来，青鸾的身影消失在结界外，东方稚凰趴倒在地，彻底石化。

　　铃云儿担心的拿手戳戳∶“殿下，您没事吧。”“爹你好狠的心，我恨你....”东方稚凰把头埋在臂弯里闷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