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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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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府的宴不知会摆上多久,在结束之前这两位是万不可能回去的,除非想被数百道目光生生睨死。
不小心跑得有些远,两人打算悠着回去。
是真的悠。
半晌没找到眼熟的道儿。
站在了一个岔路口,殷遮抱臂环胸,朝着左边抬抬下巴,迟疑道:“方才是打这个方向来的吧?”
没有回应。
他转过头,又从宁逢朝眼里看到了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情绪。
熟在于一如既往的晦涩,生在于……他看不懂。
难道方向指错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无话可说。
殷遮不得不承认,但声音极低,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稍微有些不识路……”
这话骗骗别人得了,骗不到系统。759几乎是一瞬间就欠兮兮地接了句:「嗯嗯,很稍微的,只差一捏捏就可以走出宛陵县了。」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殷遮暗中威胁。
759借机诉苦:「陛下啊,天知道我有多寂寞,羊都数到一百三十二万七了。」
“嗯嗯,很快的,只差一捏捏就可以到一亿了。”
「………………」沉默震耳欲聋。
记错路已经很烦了,还敢上赶着找骂,要不是碍于宁逢朝在场,殷遮或许会把系统呛到报废。
本以为原路返回而已,结果谁知道这路上有那么多个岔,七绕八绕的,人气儿都稀薄了。
在殷遮说完那句话之后,宁逢朝有那么一会儿的沉默。他越沉默,殷遮心越凉。
本座一世英名,怕不是要折了。
然而宁逢朝并未露出半分嫌色,反倒像是想起些什么有趣的事,弯了弯唇,道:“我知道。”
殷遮不解:“那你还……”跟着我绕圈。
“多走走也无妨。”宁逢朝说。
殷遮没问他如何知道,只在心里过了一遍记下。
无瞒无瞒,可仙尊隐瞒的事似乎太多了些。
换了位引路人,很快就看见几处熟悉的楼阁。夜色已经很重了,只有高悬的灯笼照着飞檐。
宁逢朝捡了近道,路过揽月馆附近时,刚拐了个弯,一时不察和跌跌撞撞跑来的人迎面撞上。
“小心。”殷遮及时扶住他,眉心微拧看向摔坐在地上的人。
巷子左右围了高墙,月光照不进来,只能绰绰约约地瞧见那是个年轻男人,虽然头发凌乱,举止狼狈,但衣着十分体面,甚至是锦缎。
他大抵是懵了,愣着不动,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勉强能听出几个“不要”“鬼”的字眼。
疯傻之人。
殷遮没再与他过多计较,拽着宁逢朝走了。
在他们走后,男人仍然坐在地上,说着说着身体忽地抽搐起来,像是被吓到了极致,动作间披散的头发滑开,露出一张惊惶又绝望的脸,两颊布满了红痕,是生生掌掴出来的。
***
第三日,官道窄巷上比昨日热闹了数倍不止。
又到琴女抚琴的日子了。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吃了半辈子的东西可以忽然就开始厌恶,同一首曲子也可以听上千百遍依旧流连忘返。
光明河的小船和花篓又聚起来了,河岸上堆着数不清的小马扎,不是用来坐的,而是为了踩高望远。
听闻上月还有人不小心踩了空摔进河里,扑腾半天爬上来,穿着湿透的衣裳待到曲终人散。
上一回火急火燎要去凑热闹的阿烧这次老实了:“偶尔听听便罢,下河摸财的热闹,我不爱看。”
刚说完他想到旁边还站着位琴女的“忠实仰慕者”,连忙拍了几下嘴巴,当即改口:“宁公子是志趣高雅之人,欣赏之心难能可贵!”
阿烧迫不及待得到认可,并觉得他的老大肯定也会认可他的话,自得地朝殷遮使了使眼色。
不料他信任的老大干脆利落地闭上眼。
“?”
殷遮和宁逢朝两人已经商量过,即使拿不到凤凰琴,也势必要好好探上一探其中玄机。
“宋丁,你带几个人将琴女桥前面的位置守住。”宁逢朝吩咐道。
宋丁拍拍胸脯,笑得有些狡黠:“放心吧公子,咱们府里的人早就占好了。”
“妥。”
殷遮同时赞赏地点点头。
阿烧:“?”
不是,你们什么时候拉帮结派了不通知我?
烧捕快很受伤,一个人窝在墙角孤立他们所有人。
等到临出门的时候,殷遮和宁逢朝走在前头,宋丁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僵在半空回头问了一句:“你去是不去?”
阿烧瘪着嘴,特能嚷嚷,声音传到院子里:“我去,但不是跟着你们去的。”
人刚过了门槛,就重重地连打三个喷嚏,他将鼻子揉得通红,瓮瓮地嘟囔:“怎么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没过多久,这张嘴就应验了。
酉时一刻,揽月馆的消息猝不及防地传出来,今日抚琴换地方了,换到光明河对岸一处老宅里。
那才多大点儿地方啊,去得晚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众人蜂拥前去。
酉时三刻,居家父母从县衙接回儿子的尸体,白发人送黑发人,居念升又非善终,按照宛陵县的习俗,白事必须在入夜进行。
当晚居念升便将下葬。
一时之间有如两瓢水猝然倒进油锅,噼啪作响,震耳欲聋,整个宛陵县的人议论纷纷。
这两件事前后间隔之短,以至于一到戌时,天色黑下来,光明河就成了那道割裂开悲戚与喧嚷的界限——
一岸哀乐声长鸣,居府的纸钱纷纷扬扬洒满了官道。
一岸火树银花,琴女在众人欢捧声中缓缓落座。
***
老宅其实并不小,耐不住来人众多,摩肩擦踵,便显得逼仄狭窄。但它是实打实的破旧荒芜,门柱都脱了皮,又没来得及好好清扫,落在后面的人吸了一鼻子的灰。
即使事出突然临时改了地方,宋丁依然将事情办得很好。
殷遮和宁逢朝占据了全场最好的位子,离着琴女仅有一步之遥。
琴女坐在前厅的中央,一眼就看见了两人,神情未变,唇边镶着浅淡的笑意,开始之前仍是照例摇了摇铃铛。
凤凰琴音泠泠响起,众人很快迷醉其中。
没了小船压根儿不打紧,揽月馆馆主派了十数人站在老宅的各处,每个人手里背上都带着几个花篓。
一曲结束就有人窃窃私语,而后慢慢蔓延开来——
“宁大少爷没钱了?”
“我亲眼见着他空手进来的。”
“看来家财万贯也抵不住他那样挥霍。”
也有人疑惑为何他会跟一个新来的捕头混在一起。
这些话都没避着人,宋丁恨不得把他们的嘴全都堵上,气得脸都红了:“你们休要……”
还没说完就被人扒拉了一把,阿烧示意他别跟他们吵起来,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而两位当事人完全游离在外,传音传得不亦乐乎。
殷遮问:“之前仙尊说她与凤凰琴气息并不相合,何以见得?”
宁逢朝答:“琴女凌厉而此琴温润,多半曾有旧主。”
“那仙尊觉得这琴是她买的,还是旁人赠的?”
“都不像。”
“何出此言。”
“至少不是主动赠予。”
殷遮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微微睁大了双眼,继续传音道:“劫来的?”
“?”宁逢朝愣了愣,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传达错了意思。
殷遮忿忿:“那她怎么敢说我是强盗!”
宁逢朝:“。”
时间转瞬即逝,凤凰琴背后的秘因没看出来,琴女的曲子却越来越欢快,到后面已经颇有些癫狂了。看客们情绪高涨,丝毫不觉怪异。
知道真相的两人对视一眼,暗暗心惊。
琴女对居念升究竟有多恨,才会在人死后引得城中半数百姓于他的葬日狂欢。
就算此时不顾一切将凤凰琴抢过来,如此深切的执念就能放手吗?
尾曲一落,众人意犹未尽,或高或低的声音飘在老宅上空,吵着再来一曲。
琴女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仿佛不会累,她又摇了摇铃铛。
有些人以为这是继续的暗号,激动的声音堪堪卡在喉咙,就差一嗓子喊出声了,却忽然听到宅子外面有人劈了音——
“不好了……不好了!”
“——方、方裁意死了!”
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
哄闹出来的热乎气好像一下被这句话抽干了,夜风从大门扫进来,激得人寒毛竖立。
在场的人几乎都认识方裁意,因为他是方裁争的弟弟。
宛陵繁华,若只是个普通富家子家,倒也不足为奇。两兄弟自幼丧父丧母,偌大家业全是靠方裁争一人垒起来的,而他才过而立之年。
这些人打小就是听着“你学学人家方裁争”长大的。
方裁争的手段大家有目共睹,他对这个弟弟也是出了名的严厉,可惜方裁意是个不争气的。仗着大哥年轻,家底丰厚,成天就知道喝花酒鬼混,次次被抓去面壁思过,次次卷土重来,完全是个打不怕的混小子。
这几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平时常见的酒楼花巷都见不着他了。一开始大家以为又是被他大哥关了禁闭,可如今——
他死了。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和已经死了的彭全锦、居念升,这三人是满城皆知的“同伙”,平日里招摇过市,肆意妄为。
死寂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一道哆嗦的的声音打破:“真、真是寻仇?”
就算是意外,也太凑巧了!
没人敢吱声,尤其是和这几个人一起喝过花酒或是平日里有些小交情的少爷们,屁都放不了一个,里衣都湿了。
众人或低着头,或发着愣,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自己在哪儿在做什么。
只有殷遮和宁逢朝自始至终都在盯着琴女,看她摇完铃铛,看她平静地听死讯,看她一下一下地晃着手腕,摸了摸琴身。
虔诚,又悲楚。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困得想报警没写多少
添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