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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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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荡山,不求殿。
殿前乌泱泱地跪了一片魔修,个个面白如纸,噤声不语,活像刚从棺椁里爬出来的死尸。
已经三柱香了。
漆沉高门内灯盏煌煌,仿若白昼。
里间床榻上躺了一青年,面如冠玉,连垂在榻边的头发都透着矜贵,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然却浑身笼着死气。
他双目闭阖,沿清晰利落的颔线向下,里衣半敞,可窥见露出的冷白皮肤上红线交错,毫无章法。
像利刃划过留下的血痕,又像经年的缚锁。
此时这数道红线旁隐隐渗出更狭细的黑雾,而青年毫无反应。
靠近殿门处的一盏烛火扑地熄了,本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若侍人还在,重新点上便是。
可下一瞬,剩余烛火骤然全灭,殿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这封得严实的不求殿竟是无故起了邪风,并直直往床榻卷去。
帷幔上系着百只昏铃,往常完全是撬不开嘴的闷葫芦,此刻却响声大作,殿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魔修们冷汗涔涔,惊惶失语:
“陛下!”
“陛下!”
三柱香前,不求殿侍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随后殿门大关,守卫只听见一句:“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斩。”
闻讯赶来的魔界众人一问才知,陛下魔气反噬,竟是连魂相都融了。
魔界虽向来心狠手辣,对这位陛下却很是尊仰。君令不可违,等便等罢!
人声催人,铃声催命。叠叠声浪中,邪风去也无踪,烛火重明,床榻上的人遽然睁眼!
……吵。
这是殷遮醒来的第一反应。
原先越笼越重的死气已是荡然无存,红线旁的黑雾也遁入虚无。
殷遮头痛欲裂,耳边貌似还有回音,整具身体像是被人打散了骨头重塑,并且伴随着一股说不清的古怪。
他缓缓睁眼,而后维持着和陌生幔顶互瞪的状态足足五分钟,才有力气开始思考。
新型、魔术?空间转移?
一场头脑风暴即将展开——
哗。
高门轰然推开,风暴夭折在裹挟着殿外冷霜的几道人声中。
“陛下,您不能出事啊!”
“陛下,属下这就随您去了!”
“……”殷遮忽然觉得自己心口有些凉,眉眼一压,“???”
这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有辱文明的人是谁,拉下去关起来……
等等。
这些红线?
余光中几名黑袍加身的男人越来越近,殷遮无法,只得阴沉着一张脸,默默拉起衣襟坐了起来。
“谁干的。”
换装,台词,玩cosplay是吧?来,我看看你有几条命。
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闷头往里冲的几名黑袍闻言脚下一顿,来不及大喜,应声纷纷抬头。
这不抬还好,一抬少活五百年。
陛下啊,您的外袍何在?您的大氅何在?
须臾间几人齐齐伏跪亲吻大地:“属下眼疾犯了。”
末了还一位人才,没赶上趟儿,干脆脖子一伸:“陛下,您剜了属下的眼睛吧,属下是自愿的!”
神经。
一群神经。
殷遮暂且忍下火气,这才细细打量起周遭,青石壁,白玉砖,雕花榻,炉中香。哪一样,都不该出现在他眼前。
明明前一刻,他还在书房审阅军事中心送来的公文,不过是前夜通宵有些乏,阖了下眼。
再睁开,改天换地。
是捉弄,还是阴谋?
如果是前者,那始作俑者可以死一死了;如果是后者……
呵。一炮送他魂归黑洞。
「嘶、嘶嘶。」
不合时宜的声音乍然响起,像在脑神经上跳舞。
头痛感再次袭来,打断了方才腾起的杀意。殷遮不得不抬起手按压眉心,半路却摸到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是一缕垂至腰腹的乌发。
殷遮愣怔片刻,顾不得哪根神经在痛,修长手指直探脑后。
扯了扯,没动。
用力扯了扯,会痛。
他手指再往下摸到骨头微微凸起的颈后,面上表情剧变!
“我的、腺体呢。”声音压得极低,近乎有些干涩。
伏地的黑袍相视几次,脸色都有些怪异。不过他们再没有第二个胆子敢看向这位陛下了,只低头答道:“腺体为何物,我等从未听闻。”
深呼吸十多个来回,殷遮才忍住没骂出来,与此同时脑子里那阵“嘶嘶”声又开始作乱。
他死死摁着额角,捋出一根线缓缓问道:“你们说,陛下?”
“是,万荡山之主,至高无上的魔君,自然要尊称一句陛下。”
殷遮点点头,重复道:“万荡山。”
“对啊,我魔界圣地的贵名,还是您给取的。”
殷遮又点点头,佯装不经意提起:“这是哪年哪月?”
“辛和十二年冬月了,人间定的年号,不值得陛下劳心去记。”
真是亏得这些“精明嘴利”的下属半句不离拍马屁,再多问几句怕是连家底都抖干净了。
“你们先下去。”
“是!”
殿内重归静默,榻上的人看起来无波无澜,其实已经崩了有一会儿了。
殷遮垂首凝视着自己现在这具身体,指腹在雪白里衣上重重捻过,一下一下,仿佛也是在平复自己惊涛骇浪般的心跳。
辛和十二年。
万荡山。
魔君。
任意哪个字眼挑出来,都跟一梭子子弹直接轰进他太阳穴没什么两样。
联盟第一上将,位高权重,饶是身经百战,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魂穿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还隔了不知道多少层时空。
「嘶。」
“……”
殷遮的适应力是全联盟都觉得可怖的强悍,毕竟当年军校的每一场训练,他都是第一名。
——那个人称“死神进去都得磕两个头再走”的地方。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有东西在他脑神经上,跳、舞!
“出来。”音质凉得结冰。
出来就弄死你。
「嘶、咔咔,哈,咔咔,哈喽……」
哈你个头。
这种丧失主动权的滋味着实陌生,殷遮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已经捻摩得有些发麻。
三秒钟。他想。
否则……
「不可以啊宿主!」
这声音细小温吞,掺杂着微微的电流声,倒是比那“嘶嘶”的噪音顺耳。
殷遮眉尾短促地挑了一下,依旧冷声冷调:“什么东西?”
「不好意思啊宿主,刚才操作失误,现在已经调整好参数啦。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本次服务您的系统,编号759。」
“哦。”
「宿主好酷。」
系统职业道德准则第一条:坚定以宿主为中心。
这句话太广义,资历尚浅的759暂时只会吹无脑彩虹屁。不过他知道,有些东西还是不能碰的。
「您听我说,危害身体健康的事情不能做啊。」
从“操作失误”那几个字开始,殷遮就对这个所谓的“系统”极度不信任,现在甚至有点想问他成年了没有。
「成年了的。」
“???”殷遮猛然蹙起眉,又因为没有实物可以供他眼神压迫,便指着面前的空气诘问,“你在我脑子里装窃听器?”
危害健康是,成年也是,都是他心中所想。
「没有的,只是我的技能有点特殊,我可以读心。」系统慌忙解释。
殷遮又问:“谁都能读?”
系统:「只有您哦。」
“……”殷遮一点都不想说话了,可他还有事情没搞明白,当下只有这个便宜系统能给他答案。
“我问你答。”
系统:「好哦。」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系统:「回答宿主的问题,我们对宿主的挑选是随机的,但是有一条重要前提,必须得是……身死之人。」
说到后面,759的语气明显更加有所顾忌,但殷遮听完只是眸色深了些许。
此前他发觉自己是魂穿了,已经预想过几种可能性。而死亡,是砝码最重的一条。
殷·心脏强值爆表·遮甚至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嘴:“怎么死的?”
总不能是终于抵不住联盟的高强度工作量、没出息地猝死了吧?他不接受。
「不是的。」系统读到他的猜测,开口解释,「您一年前征战风舵星,肩胛骨中弹,那弹头上淬了毒。」
“不可能。”殷遮下意识否认,而后想起什么瞬间哑了口。
他抬手覆上肩胛处,那里绝不会出现旧疤,但当时贯穿血肉的感觉却仍然很清晰。
殷遮闭了闭眼。
风舵星人是出了名的狡诈,但没人料到他们竟研究出这种无知无觉的毒,平静又猖獗地在他身体里蛰伏了一年多。
战功赫赫、神挡杀神的殷上将没有死在战场,只是悄悄地倒在了公文之上。
“无趣。”
思绪回笼,殷遮捡起床尾的玄青外袍穿上,彻底掩盖住身上错杂的红线,轻飘飘地给自己的一生落下定论。
系统俨然没碰到过这么冷漠却又莫名令人觉得酸涩的宿主,感性之极心中泫然欲泣:「宿主,没事的,现在您换了一个身份,恰好寓意着新的开始。魔界之主,至高无上啊!」
泣到一半,这没眼力见儿的系统突然嗷了一嗓子,话头转得飞快。
「差点忘了,那个,宿主啊,请问能采访一下您看完原著的感受吗?我这边还需要存个档上报公司的。」
殷遮耐着性子听完759的无料鸡汤,已经十分客气了。但提到这个,他是真的忍不了半点——
“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原著名为《师兄轻点爱》,只看名字想必就能预知它的定位。无聊,狗血,土。有看这本小说的功夫,还不如打上两针营养剂。
而殷遮因何通宵看完,追本溯源都怪那个摸鱼的下士!
不知他从哪搞来这样一本公元文物,私藏于手,还胆大包天地在执勤期间看!还被他抓到!
没一点技术含量。
殷遮当着他的面随手翻开残破的纸页,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
第二眼,便是顶着他名字的疯子拦住某个人倾情告白。
?
当时那个下士就被以“冒犯上将”的名义关进了反省室。
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样一本癫狂的书!殷遮是抱着这样得想法翻到第一页的。
后半夜他坐在书桌前,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去他的魔界之主,至高无上。
完全就是个蠢而不自知的恋爱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