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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不出数日,高禾刚升任殿中少监的消息不胫而走。
      内宫里,几家欢乐几家愁。
      宁政殿偏厅,满室芬芳,蕙风如薰。

      孙品音暗暗瞅了中宫一眼,心下忐忑,晃神间,手劲一松,团扇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奴,奴该死,求殿下恕,恕罪!”孙品音“咚”地一下双膝跪地,双唇因惶恐而微微颤抖。
      “你怕甚么?”姜槐序眉目松缓,手指拨弄几下,拿起剪子,毫不留情地掐断了一束含苞待放的山栀,“说起来,你也是功臣之一。”

      不知姜后此言是褒奖,还是暗讽,孙品音瑟缩了一下,垂头盯着地面,不敢应答。
      “即刻准备两份厚礼,一份送去裕王府,一份送到杨思结手中。”姜槐序想了想,又道:“听闻近日裕王妃欲操办赏花宴,碍于银两及人手短缺,迟迟无法成行。此去王府赠礼,你亲自面告王妃,她若有意,可在大兴宫西内苑设席,本宫命尚食局在旁襄助。”

      见姜后果真和颜悦色,孙品音稍稍缓了口气。
      她伺候姜后多年,却愈发揣度不清主子的心思,越是琢磨不透,越是惶惶难安,孙品音生怕哪天因说错话而人头落地。
      身处暗无天日的皇宫,她只想活下去。

      孙品音试图攀附那些如鱼得水的上官们,以寻求庇护,其中便有杨思结。可无论她如何奉迎讨好,杨思结油盐不进,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
      明明杨思结连新入宫的奴婢都不忍责罚,独独对自己寡恩薄义,久而久之,孙品音心生怨怼,这些年,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此刻,一听姜后要赏赐杨思结,孙品音忍不住追问:“奴蠢笨,不知殿下为何嘉赏殿中丞?”

      姜槐序放下剪刀,将盛开的山栀一朵朵扦入玉壶,末了,又挑了支竹蕉点缀:“殿中丞?今后该改称内常侍了。”
      “你确实愚笨,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仍是没有一点长进,难怪杨思结瞧不上你。”她怜悯地乜了眼孙品音,语调中带着明晃晃的讥讽:“一群以管窥豹的蠢货,看到高禾刚荣升,个个喜不自胜。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以为杨奕外强中干,不堪大用么?”

      “殿下,奴是愚蠢,但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孙品音不知哪来的胆气,攥紧手掌,哑声道:“奴斗胆直言,杨思结此人外亲内疏,殿下不可全然信他,须多加防范。”
      姜槐序不置可否,伸指,拨了拨花丛中唯一的苍翠。半晌,讪笑道:“本宫知你忠贞,别跪着了,起身回话。”

      “谢殿下。”孙品音心中一振,趁势道:“殿下睿智,管他是黄雀还是麻雀,都逃不出殿下掌心!奴打听过,杨思结仗着內侍监撑腰,时常违犯宫规,私自出入宫门。奴想着,他一介内宦,还是个胡姬弃养的野种,在盛京没有亲眷,定是背着殿下私会朝臣......”

      一抬眼,正对上姜后的双眸,她唇角含笑,眸底却是无波无澜,像深不见底的死水,阴冷噬人。孙品音浑身一僵,话音凝滞,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姜槐序不以为意地转过头,指尖沾水,轻轻抚过花卉:“你退下吧。”
      孙品音诺诺应是,敛衽行礼后退出内室。

      七月流火,秋风倘报秋花信,自是秋菊斗艳时。
      赵府内知亲自捧着请帖,敲开书斋的门。“郎君”,他轻喊一声,道:“今早裕王府送来帖子,邀郎君兄弟共赴花宴。”
      赵征诩头也不抬,拒道:“你寻个由头,直接回绝了。”

      “郎君请看,花宴可是设在西内苑。”老内知默了默,展开请帖,递向赵征诩。
      老内知懂分寸,知进退,断不会如此违忤,赵征诩抬眼,问道:“这其中有讲究?”

      老内知挑紧要的说:“宫城历经百年,现今有三座苑囿,西内苑建得最早,被大兴宫、长明宫与东宫呈众星拱月之态拥于中央,其内更是有宫门直通左右,是以,西内苑极少宴客设席,外臣入宫也大多绕行此地。老奴以为,此次裕王妃选在西内苑设宴,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来里头另有门道,郎君不妨前去瞧一瞧。”

      赵征诩思量须臾,接过请帖,垂眸扫了一眼。
      ——七月初八,未时三刻,席设大兴宫西内苑,永华殿西阁。

      今日七月初四,这场筵席确实办得过于仓促了。
      “赵伯,你去备礼,顺道知会下二郎。”赵征诩阖上帖子,道。
      赵内知点头应下,转身退出书斋。

      转眼已至初八,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宣平坊虽离宫城不远,赵征诩还是命人早早备好车马,候在门外。

      “阿兄,我邀了位友人同行。”赵征喆站在石阶上,不时望几眼街巷尽头,一面道:“时辰尚早,再稍等片刻。”
      “友人?怎没听你提起过?”赵征诩微皱了下眉。

      赵征喆道:“他姓高,单字一个曜,是与我同期的武科举子,我二人志趣相投,只是他性情内敛喜静,又因家中长辈常受人排挤,故而深居简出,鲜少露面。本想着约请他进府做客,也好让阿兄结交一番,只是阿兄忙得日不暇给,他又屡屡婉拒,这一来二去,便错失了机会。”

      “既是杜门不出,这时候怎又愿意同你一道赴宴?裕王府的花宴可比赵府更喧闹嘈杂。”赵征诩觉出话中的不妥。
      “高曜自然不愿凑这个热闹,是我苦口婆心劝他过去的。”赵征喆走下台阶,低声道:“说是花宴,实则龙蛇混杂,阿兄初来乍到,除却同僚,哪里分得清谁是谁的亲眷,谁又是谁的仇敌。京中之人惯会吹毛求疵,高曜生在盛京,有他在侧,不至于授人以柄。”

      赵征喆胆大心粗,自然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点拨他之人,想来便是这位高曜了。
      赵征诩了然,不动声色道:“如此甚好,让夏迁伴同,也跟着认认人,免得贻笑大方。”

      言谈间,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赵征诩抬眼看去,马背上坐着一青年,衣着素净,面容老成,许是消瘦的缘故,眉宇间显出几分尖嘴猴腮。
      赵征诩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不等细想,他已翻身下马,行至眼前。
      “高某见过赵长史。” 高曜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赵征诩微微颔首,不冷不热道:“我家二郎适才还提到你,今日得见,果然年少有为。”
      二人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启程出发。
      进入宫门后,早有宫婢侍立等候。

      西内苑内层台累榭,彼此廊桥相连,曲径通幽,院落周围绿荫如盖,数不清的珍奇异兽隐于林中。可谓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五色晶璃,云窗雾槛。
      乱花惑人眼,众人穿行在蛇行斗折的游廊中,渐渐迷失了方向。

      赵征诩定了定神,隐约听到悠缓的水流声,随着葱茏淡去,入眼只见一片湖泽,西侧水岸有座池榭,其间人影绰绰,偶有笑声掠过湖面,吹起几圈清涟。
      引路的宫婢行完礼,依次退下。

      岸上有人看见都护府一行人,纷纷笑脸相迎,赵征诩忙着与同僚酬酢。见状,高曜眨了下眼,默然地避至一旁。
      “那儿有人投壶,走!去看看。”见高曜局促,赵征喆轻拍了下他的肩头,道。
      高曜没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赵征诩冲夏迁使了个眼色,夏迁会意,提步紧随其后。
      这场赏花宴,裕王府遍请京中名门望族,为此王妃还花了大笔银两购来墨荷、红衣绿裳等名贵花种,茶水佳肴,陈设摆饰,无不纷华靡丽。
      宾客多是岁龄相仿的少年人,三五成群,高谈嬉笑,玩得不亦乐乎。

      赵征喆一马当先,当高曜踏过苑门台阶时,夏迁注意到四下倏地静了一瞬,众人神色各异,看向高曜的目光中带着审视、鄙夷、甚至是疑惑。
      一道声音打破僵局:“赵二郎,你来得正好,快快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说话之人乃京兆尹钱彦舟三子,钱佑维。

      赵征喆看向钱佑维,笑问:“帮什么忙?”
      许是分辨出眼前人是大都护的嫡子,为首几人一哄而上,将赵征喆拥在中间,神情热络熟稔,不见半分生疏,完全不似素未谋面的生人。赵征喆性子豪爽,见众人亲热,自然不会端架子。

      一群人吵吵嚷嚷,指着壶瓶,誓要比个高下。
      赵征喆回头,喊了一声:“高大郎,愣着作甚?过来一道比试比试。”
      几人一愣,面露不虞,倒是钱佑维依旧一副笑吟吟模样。高曜仿若未觉,径直走到赵征喆身旁,认真道:“我玩得不好,你莫要笑话我。”

      高曜身量偏矮,站在这些人身边,如同鸡入鹤群,分外格格不入。
      几步外的廊柱边,围着三个少年,抱臂冷眼旁观,其中一人惊疑道:“裕王府怎会给高家发请帖?”
      有人冷哼一声:“你眼瞎么?这下贱货攀上高枝,借着都护府名头混进来的。”

      “呸——!”里头最年少的小郎君,忍不住唾骂道:“赘阉遗丑!有此父斯有此子!”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掩唇低语道:“我听阿耶说起,高曜他爹升任殿中少监了,这阉货风头正盛,我等还须谨慎些......”

      ......殿中少监?!
      那不是内廷宦官么?内宦何来的子嗣?
      夏迁脑中一懵,没听清剩下的话,心中只来来去去回荡着那句“高曜他爹升任殿中少监了”。

      正当夏迁疑云满腹,想去探探少年人口风时,几个桀骜少年蓦地一顿,齐齐侧首看向一处,夏迁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少女自内苑深处的游步道,款款而来。
      夏迁皱眉,眸光紧盯着少女脚底,他耳力非凡,短短几步已听出不寻常之处。盛京的贵人用木材做鞋底,叩击地面时发出的声响大多闷且沉,但眼前之人行走时,却是清越脆亮的锐响,像是金石相撞的琤琤声。

      “拜见敬川郡主。”钱佑维率先回神,上前几步,恭敬地抱拳施礼。
      众人相继躬身行礼。
      漼延维停在廊檐下,微微颔首后,笑道,“既是比试,怎能没有彩头?”。
      夏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伴随着话音,一连串凌乱的足音由远及近,宫婢们簇拥着裕王妃,一行人匆匆赶来。
      “前日章典内回话,说是你身子不适,怎么...”见到漼延维,王妃稳了稳气息,有些意出望外。
      漼延维娇嗔道:“怪我言行相悖,嫂嫂可不要怨我突闯花宴。”

      “怎会?我求之不得。”王妃笑容满面,牵起漼延维的手,“只是怕怠慢了你。”
      一语未了,又有人从水榭过来,是三公主李芙,她比漼延维年长几月,刚过及笄之年,只是文禧帝尚未赐予封号。

      李芙不自觉地摸了下满鬓金钗,转眸,悄悄打量了一眼漼延维,她梳着交心髻,只在发间簪了根花穗钗,身穿缕金青莲对襟齐胸衫,下着交窬撒花石榴裙,右肩外罩缥色散点玉兰花纱披帛。
      发钗的花朵以藩国进贡的水精、瑟瑟和红珊瑚勾勒而成,还有那身织金蜀锦......李芙绞紧指尖,她只在晴露殿见过这些珍品。

      漼延维回头,仿佛才看到李芙:“三娘别来无恙?”
      “劳妹妹挂念。”李芙眼中的艳羡之色溢于言表,眸光频频扫过她腕间的玉镯。
      此时不宜玩闹,赵征喆几人端立在一旁,不仅是他们,在场之人皆肃立在侧。

      钱佑维偷偷地摩拳擦掌,在赵征喆耳边,细声道:“郡主一向慷慨,今日我定要大显身手。”
      “果真?”赵征喆瞬间来了兴致,下一刻,已然放声问道:“适才郡主说要给彩头,不知是何稀罕物?”

      闻言,李芙和裕王妃俱是一怔,二人不露声色地瞟了眼赵征喆,又双双看了看漼延维。旋即,裕王妃唇角含笑,道:“难得敬川有这情致,恰好几日前,夫君得了一好物,本宫也来添个彩头。”
      说罢,便命宫婢取来一方砚台,石料细腻,雕工精琢,实乃上品。
      李芙缄然不语,浮于面上的笑意显出少许僵色。

      “算不上稀罕物。”漼延维提裙,一面踏过台阶,一面唤了声“阿青”。
      方才漼延维立于高处,赵征喆不察,待走近了,他着实吃了一惊,漼延维竟与高曜身长齐平,在女子中属实高挑。

      名叫阿青的侍从,捧着一四尺高的细长木盒,从侧门进来,径直走向赵征喆。盒盖敞开,里头赫然是柄直刃横刀,还是少见的刀鞘埋柄,鞘身镶嵌象牙、玛瑙。

      漼延维单手取刀,右手尾指贴着套环,反手拔刃。白刃霜飞,刀身完整地展现在赵征喆眼前。
      ——雪花镔铁锻造而成,状似彩云的文铁在日光下光彩溢目。

      这彩头太过名贵,赵征喆怔怔地看了一眼刀刃,又抬眼看着漼延维,少顷,正色道:“不过是闲情逸致时的游戏,此乃宝刀,郡主还是换个彩头。”

      “再好的刀也只是件器物,只有在英豪手里才配得上‘宝刀’二字。”砰的一声,漼延维合上刀柄,似乎朝廊柱方向睨了一眼,忽而欢畅道:“依吾看,夏副将该换把刀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赵征喆只当是戏言,并未放在心上。
      此刀一出不禁引来阵阵惊呼,即便生在盛京,见惯了靡衣玉食,这等不凡之物亦是不可多得,众少年郎忍不住一拥而前,窃窃私语。

      隔着层层人墙,无人看到背身靠在廊柱上的夏迁,双拳紧握,胸口剧烈起伏。
      突然,阴影中走出一人,赵征诩悄然来到夏迁身旁,按住夏迁肩头,沉声道:“这里是宫城,收一收你的气息!”
      夏迁咬牙切齿:“长史,郡主身边的阿青便是那日云麓山上与我交手的狂徒!”

      “你没认错?”赵征诩定晴看去,不由地心生疑惑。夏迁刀法卓越,那一刀他用了六成力,短短半月余,受伤之人断不能如阿青这般步履稳健,挪移自如。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夏迁信誓旦旦,一想到阿青是漼延维随侍,又不免顾虑重重,“敬川郡主邪乎得很!一个尚未出阁的郡主居然有封号,堂堂裕王妃和三公主都得察言观色,曲意逢迎,还有——”
      夏迁顿了顿,虽觉得此事无足轻重,还是事无巨细道:“她的鞋底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是翡翠。”赵征诩冷冷道。
      内宫吃穿用度皆有定供,不可僭越,否则视为大不敬,轻则受罚,重则问斩。能用翡翠做鞋底,可不仅仅是奢靡无度,更是表明其身份贵不可言。

      忆起碧宸殿内种种,赵征诩的眸底像是淬了冰。
      由此看来,这位敬川郡主便是将来的东宫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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