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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漼延维的马车本该直接经至德门,回东宫。可马蹄刚踏过宫道,便听她冷声道:“改道,走舆安门!”
      马车穿过外宫墙,随后,只见漼延维跳下马车,气势汹汹抓起马鞭,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大踏步直奔内仆局。
      领头侍卫身上的衣裳还没干,见状,又出了一身冷汗,他指着其中几人,道:“你,你们几个,快,快去回禀太子殿下!”

      霁雨初晴,内仆局[注1]大门洞开,天井内有几个半大的小宫奴正在清理积水。
      远远听见踩水声,孩童最是好奇,忍不住抬头去看,背后伸出一只大手,依次叩击几人的后脑,力道不大,带着告诫意味。
      几人慌忙低头,下一瞬,只见眼前掠过一双花团锦簇的丛头履,纵然覆满泥浆污水,金线勾勒的木芍药,依然栩栩如生。

      身后年长的宫奴,奉承道:“郡主驾临,蓬荜......”
      “啪——!”
      话音被刺耳的破空声打断。

      紧接着,又是一记皮肉击打的“噗嗤”声。
      漼延维似是气极,连抽三鞭:“狗奴欺主,竟还敢腆着脸相迎?!”

      挨打的宫奴双膝跪地,也不知怎么惹怒了这位小祖宗,只能连连磕头求饶。小宫奴们更是惶恐不安,胆怯者直接吓哭了,却也不敢发出哭声。
      一名眼尖的宫奴,悄悄跑进后堂,慌忙向内仆丞[注2]禀报:“敬川郡主在前头闹起来了!”

      内仆丞手一哆嗦,差点摔碎茶盏:“好端端的,出了什么事?”
      宫奴道:“奴方才偷偷问了郡主身边的侍卫。说是今日十五,郡主去慈云寺敬香,用了内仆局的车驾,不想途中生出变故,马车差点翻了!”

      “你说甚么?!”内仆丞尖利的嗓音劈了叉,猛地自椅子上跳起来:“郡主的车乘由内坊局[注3]负责,怎么会和内仆局扯上干系?”
      一旁的掌固[注4]环顾四周,低声道:“东宫的事,下官不敢过问。此前,乃是尚辇局差人过来说,车辇不足,故借用内仆局车驾。”
      内仆丞狐疑:“内仆令[注5]既应下此事,可问过出借的车架供谁人驱使?”

      掌固一愣,支吾道:“下官蠢笨,不,不得而知。”
      看着他做贼心虚的神态,不消说,内仆丞立刻想通了原委。

      内侍省那几位上官表面和气,实则壁垒分明,各为其主。尤以内常侍[注6]势大,背靠睿王,与东宫暗有龃龉。
      内仆令此举无疑是有意给东宫难堪,借此谄谀。

      遥遥传来的求饶声让内仆丞心惊,他无暇再深想,又问道:“内仆令身在何处?”
      宫奴答道:“在内侍省,与高常侍品茶。”
      内仆丞竭力压下翻涌的情绪,思忖须臾,道:“你即刻去内侍省,见到内仆令便说,敬川郡主乘坐内仆局马车出行,途中意外倾翻,太子殿下震怒,我等人微言轻,特请内仆令回来处置。”

      “且慢,”掌固心有顾忌,踌躇道:“太子殿下尚未得知此事,郡主亦没有受伤。为今之计,该好好劝哄郡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大事化小?简直痴人说梦!

      内仆丞懒理掌固,斜觑了眼宫奴:“愣着作甚?等着敬川郡主将尔等抽筋剥皮?”言罢,径自跑去了天井。
      掌固跺了跺脚,心内埋怨内仆丞不知好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紧随其后,直面祸事。

      暑霖倾斜,渠足沟平,石板地面浸泡在积水中,倒映出冷肃巍峨的朱红宫墙。
      内仆丞疾步迈入内院,匆匆扫了周围一圈。
      阶下歪歪斜斜跪着六、七个宫奴,皆受了鞭伤,好在是郡主亲自执鞭,纤柔娇珍的贵人手上没劲,这鞭伤要不了几日便会痊愈。

      再远些是群半大的小宫奴,相互依偎着挤在天井一隅,倒是没受伤。
      内仆丞暗暗半松口气,顿首行礼。

      “郡主明鉴。”他咽了咽唾沫,“原本殿下所乘车驾该由尚辇局[注1]负责,可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偏差,尚辇局差人过来,让内仆局备车。当时情势紧迫,内仆令心急如焚,怕耽搁了贵人的差事,忙中出错,这才误将待修缮的旧马车拨给了殿下。”
      “臣等自知难辞其咎,求殿下宽恕。”边说,内仆丞又重重磕了下头。

      漼延维不置可否,垂眸,似是在打量内仆丞。
      俄顷,她抬起手,随意挥了挥鞭尾,“扔几只阿猫阿狗出来应话,内仆令这么大的官威,究竟是仗了谁人的势?”
      内仆丞心中一沉,却听掌固回道:“禀殿下,内仆令公务在身,正于内侍省办差。”

      也不知这人是真傻,还是假蠢。
      眼前倏然一晃,“啪”的一声,马鞭不偏不倚抽在掌固脸上,登时鲜血淋漓,掌固疼得差点晕死过去。
      小宫奴头一缩,吓破了胆,啜泣声呜呜咽咽。

      “内仆令日理万机,不似吾这般无所事事。”漼延维甩去鞭子上沾染的血渍,冷声道:“去备椅,吾在这恭候内仆令大驾。”
      偌大的官署异常阒静,漼延维百无聊赖地轻甩着手里的马鞭,鞭尾左右蹿跃,发出摄人的“嗖嗖”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门外传来几道足音。
      众人循声看去,犹如绝处逢生。内仆丞垂首,默不作声地退至一角,只有掌固捂着半边淌血的脸,抽噎着迎上前。

      内仆令身前站着一人,年近不惑,身量清瘦,背脊直挺,腰腹处却是微微弓着的。不知是不是因为习惯自上而下地看人,他的眼睑下垂,眼珠外突,加之两颊凹陷,面色发黄之故,不似上位者,倒有股獐头鼠目的窘态。
      此人正是内常侍高禾刚。

      一波才动万波随,几个低微宫奴掀不起丝毫风浪。
      内常侍不请自来,正和漼延维的心意,推波助澜,纵风止燎方能一劳永逸。
      高禾刚拱手行礼,见漼延维发髻微松,衣裙沾满脏污,看起来好不狼狈。他愣了愣,又佯装疑惑地环顾四下:“郡主息怒,不知内仆局众奴所犯何事?”

      漼延维怒目横眉:“让他自己说!”
      内仆令慌忙下跪:“郡主恕罪!宫奴偷奸耍滑,没有细心校验车驾,致郡主受惊,臣定当严惩,绝不姑息。”
      漼延维起身,当胸一脚,踹翻了掌固:“既是狗奴作祟......”她阴恻恻地睥睨众人,道:“太子哥哥定然饶不了尔等!”

      内仆丞一个激灵,背脊起了寒栗。
      天井顿时变得嘈乱,充斥着哭嚎和求饶。
      高禾刚冷眼旁观,少顷,不疾不徐道:“郡主所言极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太子殿下仁慈,定然赏罚分明。这些人便交由内寺伯处置,一切按律典判罚。”

      漼延维嗤笑,高禾刚欲拿太子贤名施压,她便如法炮制送还给他,“高內侍此言恐有偏袒之嫌。内仆局掌中宫车乘,今日吾是替皇后受过,若不是福大命大,怕是早就坠崖身亡了。”
      她的声调猛然拔高:“谋害中宫,此等弥天大罪,区区内寺伯岂能定夺!高常侍有句话说得对,‘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严惩不贷方显律法严明。”

      虚空中似乎有张无形的弓弦,越绷越紧,令人感到窒息。
      “大理寺、刑部,抑或是去请內侍监。”漼延维斜睨了眼高禾刚,道:“内常侍觉得该交由何人处置?”

      高禾刚蹙了蹙眉尖,“郡主言重了。车乘消损乃常事,何来‘谋害’一说?”
      “内常侍说笑了。无证无据,谁敢断言并无‘谋害’一事?”漼延维眯了眯眼,鞭尾如有灵性般绕了半圈缠在她的手腕上,“还是说......内常侍未卜先知,早已派人搜罗了毁于崖底的车架?”

      高禾刚心口一紧,眉头紧缩。
      他与敬川郡主虽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的契机。传闻她骄纵跋扈,狐假虎威,寡智不敏。纵然旁人对其颇有微词,却也是敢怒不敢言,一因,漼延维出身显赫;二因,太子李祫待她如珠如宝,予取予求。
      但今日一见,此人倒是让高禾刚更加捉摸不透......

      正当他思忖如何应对之际,内仆令迫不及待抢先道:“郡主英明,适才内常侍已命下官,即刻遣宫人去云麓山找马车。”
      这蠢物口不择言,竟是要将自己一并拖下水。
      高禾刚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突然,角门门缝飘过一道浅色暗影,漼延维微微侧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香饵之下,必有悬鱼。
      内仆局的动静,终是引来了鼓动尚辇局的始作俑者。

      漼延维勾了勾唇角,这抹笑容浅淡,快得没有人注意到便散了。随即,她话锋一转:“此事也不必非要惊动外人,交由高常侍处置未尝不可。”
      高禾刚一愣,再次冲漼延维行了一礼,“郡主在此,臣不敢僭越,一切但凭郡主决断。”

      漼延维大度道:“各有所职,而百事举。既是内侍省六局之事,当由内常侍裁夺。”她一边说,一边睨了眼内仆令,似是意有所指:“吾敬重杨公,自然不愿将内仆局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只是宫墙透风,内仆局又揽了殿中省的差事,桩桩件件,剪不断理还乱,高常侍好自为之。”

      言罢,迤迤然负手离开。
      高禾刚看着远去的背影,半晌,转头看了眼内仆令,眼底杀机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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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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