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茶》Camillia_

3、第 3 章

　　直到九月二十九号，顾若柠永远会记得的一天。
　　那天，夜自修九点四十准时下课，顾若柠和往常一样收好东西，背着书包回家。她一路走到便利店，提前买好了第二天早上准备吃的三明治，拐进便利店右侧自己常走的那条小路。她走到一半，背后突然传来了几个很陌生的声音。
　　“小妹妹，别急着走呀。”
　　顾若柠脚步一顿，心头泛起一股无名的恐惧，她努力控制住身体，不让自己因为害怕而颤抖，加快步伐，只想尽快走出这条小路，走到光亮的地方，走到有人的地方。
　　然而这个陌生的声音说出的下一句就让顾若柠再也移不动步伐，整个人僵硬的立在原地。
　　“别急着回家呀。你家里也没人吧。”其实后面这句是王豪猜的，他几经观察了顾若柠好几天了，这个女生每天自己步行上学、放学，回家之前家里一盏灯也没有，看着很像是一个人独居。而此时，观察着顾若柠的反应，王豪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意识到这一点，王豪便一点也不收着敛着了，他掐灭了叼着的烟，手一挥，带着周围几个人走向顾若柠，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下三流的浑话。
　　“一个人走夜路不害怕吗？要不然哥几个送你回家吧。”
　　“一个人在家睡觉也怪孤独的呢，我们好事做到底，勉为其难的陪你睡一晚上。”
　　“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心动呀？哥几个很能干的，保证让你睡得舒舒服服的！”
　　“你要是实在等不及了，就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几个很好说话的，是不是啊？”
　　“对对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最后一句话，王豪一把扔掉顾若柠手里装着三明治的袋子，抓着顾若柠的书包，把人直接转了过来。
　　面前的几个男人打着诨，嬉笑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其中一个啧了一下嘴，偏头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一脸猥琐地开口：“小模样生的还可以啊！谈不上多漂亮吧，倒也算是个清纯女高。”
　　另一个接了话：“就是太瘦了，跟营养不良似的，看着就干巴的很。”
　　听着边上几个人闲言碎语不停，王豪不耐烦的说了句：“不满意就自己去另寻目标。有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再逼逼赖赖就把你胳膊卸了。”
　　王豪松了松手里的劲，指挥着边上的人把顾若柠的书包取下来丢在一边，三下五除二就用麻绳把她的手捆了起来。然后顺势把她按在路边的墙上。
　　正值夜深人静，小路很窄，很黑。
　　顾若柠早就已经脸色惨白，天生偏红的嘴唇血色全无，整个人不住的打着颤，她被人被抓着衣领，摁在墙上，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没学过跆拳道、防身术之类的，也不会打架，而眼前人数比她想象中的还多。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周围布满枷锁，毫无逃脱的可能。然而，退一万步，就算她运气好，真的逃了出去，她又能躲去哪里呢？这几个人早就知道了她独居的事情，哪怕她回了家，这几个人也有千百种办法撬开锁进屋猥琐她。
　　愿意拿命护着她的人早就被她害死在了初三的那年。
　　想到这里，顾若柠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她逐渐放弃了反抗，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被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所侵犯。
　　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的刺激就会很大程度地被放大。
　　她感受到有人解开了她校服的衬衫扣子，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随意揉捏着，而后又有人把手从底下伸进了她的裙子，费力扒拉着什么。眼角不断有滚烫的泪珠滑落，顾若柠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恶心和羞耻，也是第一次，内心深处的声音不停地向她重复着一个事实——她脏透了。
　　妈妈如果知道了她这么脏，大概也会对她很失望的吧。
　　有一瞬间，顾若柠觉得，要是当时死的不是妈妈，是自己，该有多好。
　　至少那时的顾若柠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孩。

　　今天晚上，宋无虞难得在夜自修下课之前把物理竞赛的题目全部写完了。他想出去散散步，吹吹秋天微微凉的晚风。
　　宋无虞慢悠悠的踱着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便利店门口，他想着来都来了，就进门买了瓶茉莉茶。
　　出了店，他习惯性的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发呆一边喝茉莉茶。
　　但是宋无虞今天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他转过头望向右侧的小路，小路很深，一眼望不见头，他能看到有几个黑影堵在路中间，围在一起做着什么事，时不时还传来一些很细很小的声音。
　　宋无虞的右眼皮突然开始狂跳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假设，他慌忙从口袋里翻出手机了，点开和顾若柠的聊天记录，聊天记录停留在上一次自己给她讲完物理，她回复的那一句“谢谢。”
　　怕自己胡思乱想，宋无虞打开手机手电筒，转身走进那条小路。
　　宋无虞一路往里走，每向前走一步，他的心跳就变快一拍，走到那些人身边时，他的背上已然是薄薄一层冷汗了。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一些不好的画面，他不断地在心里祈祷是自己多管闲事，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现实总是比假设更加残酷。
　　顾若柠白天还干净、整洁的校服早已被扯得乱七八糟，七八只男人的手在她的身上、腿上、脖颈间游离，贪婪又猥琐，被围着的小姑娘紧紧闭着眼睛，绝望的泪水布满整张脸，为了不发出更加羞耻的声音，她已经把自己的嘴唇咬的出血。
　　顺着手电筒的光，宋无虞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着、养着，如茉莉花般纯净的小哭包，被人这样随意凌辱、践踏。
　　一瞬间，宋无虞的怒火和恨意充斥了他的整个心脏。他一把抓着其中一个男人的头发拉过来，那个人突然被打断，一句“卧槽”说了一半，就被宋无虞屈膝用力撞在肚子上，剩下半句刚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就被一个过肩摔狠狠摔在路边。
　　宋无虞就这么一个一个把人扒拉开，用足力气把人放倒，其中有一个挣扎着想要还手，他眼也不眨的就卸了对方一条胳膊。
　　顾若柠感觉到身上的手越来越少，直到没有，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如此疯狂的宋无虞。对上宋无虞的视线，顾若柠扭过头，顺着墙壁慢慢蹲了下来，她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看着被他打趴的人落荒而逃，再看着面前蹲着的这个狼狈不堪的小女孩，宋无虞弯下腰，把顾若柠手上捆着的麻绳解开，一把把缩成一团、抖个不停的小人儿捞起来，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把她裹了起来。宋无虞轻轻拍着顾若柠的背，不停地安抚着她：“没事了，他们已经被我打跑了。顾若柠，我在这里，别怕。”
　　顾若柠早已经哭的不成样子，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被侮辱后的羞耻。
　　她抬起头，看着宋无虞澄澈又明亮的眼睛，几近崩溃的大喊着。
　　“宋无虞，我不干净了，我脏透了。”
　　“怎么办啊宋无虞，为什么是我啊？我明明已经在很努力的活着了。”
　　“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为什么啊？”
　　“妈妈要是知道我这么脏，会恨死我的吧...”
　　宋无虞抱着顾若柠，看着她情绪越来越失控，心疼到了极致。
　　他不知道顾若柠在说什么，但是他能感知到，这一定也是一个非常非常悲伤的故事。
　　他很自责，他以为会顾若柠的爸爸妈妈会每天按时来接她放学，却从来没有设想过顾若柠一个人生活。
　　其实早就该想到的，从她高一放学不参加夜自修却要去便利店兼职，从她暑假每天和他一起写作业写到八点多...
　　都怪他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他根本就不敢去想，要是今天自己夜自修没有把物理竞赛题写完，要是今天天气不是这么的好，要是自己没有因为习惯走到了便利店，要是自己没有多管闲事走进这条小路，顾若柠又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只要一想到顾若柠说自己不干净，说自己脏了，他的心脏就像是被千万根银针刺破，疼痛难耐。
　　等到顾若柠哭的有点累了，宋无虞才轻声的哄道：“顾若柠，回家吧，好不好？”
　　“我陪着你，他们不敢再来的。”
　　“你相信我好不好？嗯？”
　　顾若柠看着宋无虞好看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指了指家的方向。宋无虞把人打横抱起，按着顾若柠口述的路线，一路走到她家里。进门之后，顾若柠已经恢复成往常那样冷冷淡淡的样子了，她冷静的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漱，仿佛刚才经历过的事只是一场梦。
　　宋无虞在手机上和班主任说身体不舒服，临时去了趟医院，请了下今天晚上的病假。他焦虑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顾若柠越是冷静他越担忧，他真的很害怕顾若柠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顾若柠洗好澡，擦干头发，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她从浴室出来，把校服外套还给宋无虞，瞥见宋无虞手臂上有几个小伤口，叹了口气，转身回房间拿了一个医药箱出来。她在宋无虞身边坐下，从医药箱里翻出碘酒和棉签，闷闷地和宋无虞解释了一句：“你受伤了，我给你上药。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宋无虞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顾若柠仔仔细细的给他上药，顾若柠的动作有点生疏，但是很轻，生怕把他弄疼。他没想到顾若柠经历今晚的事情之后，还能注意到自己这几个不太起眼的小伤口。
　　顾若柠远比他想象的强大。
　　顾若柠上完药后，收拾好医药箱，就一直盯着宋无虞手臂上的擦伤出神。
　　“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和别人说的。”宋无虞开口：“没关系的，都过去了。顾若柠，脏的是他们，不是你。你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小孩，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一定是。”
　　顾若柠一直垂着头，听到宋无虞的话，不自然的眨了下眼睛。她沉默片刻，然后很小声地向宋无虞道歉：“对不起，我让你受伤了。”
　　宋无虞冷不丁听到顾若柠说对不起三个字，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片酸涩。其实他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对比起小时候三天两头摔破膝盖，手臂上这几处擦伤根本就不值一提，更不至于让顾若柠心心念念这么久。
　　“我没事，我估计明天上午这几个伤口就能结痂了。而且刚刚那么危险，我得护着你呀！”
　　护着你...
　　顾若柠听到这三个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瞬间被触到逆鳞，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捂住心脏，背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冷把话丢下：“我不用你护着。这么晚了，你回宿舍吧。你以后不要再来管我的事了。”
　　宋无虞明显感觉到顾若柠的情绪不对，刚想伸手拉住她说点什么，就听到顾若柠更加无情的下一句：“我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留下宋无虞怔愣在原地。
　　房间里，顾若柠没有开灯，她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端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宋无虞说护着她，她很开心，也很庆幸，这个世上终究还是善大于恶。可是今天宋无虞为了护着她，受了伤，虽然只是些破皮的小伤，很快就会好。可是，如果今天那几个男人刚好带了刀和匕首，亦或是多留个心眼刚好注意到路边放着的几个空啤酒瓶，砸碎瓶子，拾起玻璃片...
　　她没有勇气继续往下假设了，初三那年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中重映。
　　小的时候，每次爸爸喝醉了酒耍酒疯，试图打她、骂她的时候，妈妈都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抱住、替她挡下。那时候，妈妈也和她说过会一直护着她，她高兴地说“好”。结果这么爱她的妈妈，最后为了护着她，永远的离开了她。
　　顾若柠不傻，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不是感觉不到宋无虞对她的偏爱，然而，她实实在在，不想再有人因为爱她而受到伤害了。
　　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亲手推开这个试图护着她的人。
　　宋无虞是一个很好的人，本就不该被她这种灾星拖累。
　　顾若柠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给老师发消息说身体不舒服，请了明天的假。一晚上几经波折，她强撑着表面上的冷静自持，早就疲惫不堪，偏过头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