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茶》Camillia_

1、第 1 章

　　今年夏天很热。
　　坐在便利店收银台后，顾若柠低头看了看表，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半了，窗外的阳光依然刺眼的过分。
　　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
　　今天一整天只来了两个客人。
　　“大概是实在太热了，大家都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门了吧。”
　　顾若柠给今天惨淡的客流量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她低着头，一边转着笔，一边翻看着最近的账目本。
　　虽然最近一周盈利不高，但好歹也接到了一两个外卖大单子，她估摸着老板应该不至于拖欠她这个月的工资。
　　顾若柠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她这个暑假兼职赚的钱，再加上放假前外公外婆给她寄的生活费，应该够她撑过下学期了。
　　高二上就要小高考了，她没这么多时间做兼职了。
　　想到这里，一阵久违的疲惫席卷而来，顾若柠忍不住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但很快，她就在心里给自己加了把劲，逼自己快速振作起来。
　　妈妈会想要她好好读书的。
　　她一定要替妈妈认真地活着，好好去爱这个世界。

　　“叮。”
　　五点二十分，便利店的进门提示音响起。
　　彼时，顾若柠正在无聊的刷手机，听到突如其来的提示音后，抬头向门口望去。
　　进门的男生高高瘦瘦，穿的一身黑——黑色的t恤，黑色的长裤，黑色的运动鞋，头上还带了顶黑色的棒球帽，背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
　　顾若柠看着都觉得好热。
　　男生面无表情的走到冰柜前，停留了几秒，拉开冰柜，拿了一瓶茉莉茶，而后便径直过来结账。
　　结账的时候，男生的视线恰好扫过顾若柠的脸，他不自觉的僵了一瞬，给顾若柠一种和眼前人竟是久别重逢的错觉。
　　以至于男生走了以后，顾若柠还在脑海中苦苦搜索，是否曾经和这个人有过交集。

　　从便利店离开之后，宋无虞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波澜不惊。
　　他见过刚刚给他结账的那个女孩，也记得她的名字，顾若柠。
　　五岁那年，宋无虞在走廊看见哭的快喘不上气的小顾若柠，因为递上了一瓶茉莉茶，和她有了最初的交集。
　　那是他后来很长一段日子里都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一天。
　　时隔三千九百九十一天，十六岁的宋无虞在这个炎炎夏日，打完篮球，一时兴起想喝茉莉茶。于是在这个不起眼的便利店，他们又一次相遇了。
　　宋无虞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好几分钟，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手里的茉莉茶见了底，才拍拍衣服站起来，抬步离开。

　　这之后的好几天，宋无虞每天都会在下午五点二十分进这家便利店买一瓶茉莉茶，也不说话，把茉莉茶交给顾若柠结完账，就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直到喝完一整瓶茉莉茶，才起身离开。
　　顾若柠看着他每天的固定操作，逐渐心生疑惑，终于忍不住在第七天的时候，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好，你最近怎么每天都来这里买茉莉茶呀？是有什么事吗？”
　　然而刚说出口，顾若柠就后悔了，哪有人和陌生人说话开口就问别人有事没事的，自己果然适合闭嘴。
　　不过，宋无虞倒是没太在意，照例把手里的茉莉茶递给顾若柠扫码，顾若柠接过茉莉茶，心里送了一口气。
　　就在顾若柠以为宋无虞不会回答了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开了口，说出来的话足够震惊顾若柠好多年。
　　“因为每天都来便利店买茉莉茶的话，就能每天都看见你了。”
　　“好久不见，顾若柠。还记得我吗？”
　　宋无虞问完最后这句，看着顾若柠惊讶的神情，就知道这个女孩子早就已经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了。他颇有无奈的笑了笑，继续道：“不记得了也没关系。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宋无虞。‘顺遂无虞，皆得所愿’的无虞。”
　　“哦，好。”顾若柠感觉来着不是恶人，本着认识一下也可以的想法，说道：“顾若柠，‘倘若’的若，‘柠檬’的柠。”
　　宋无虞又问顾若柠加了微信，那天，他破天荒的没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喝完冰冰凉凉的茉莉茶。

　　宋无虞回到宿舍，坐在书桌前，看着手机里微信列表的第一位，嘴角不自觉的就有了弧度。他点开顾若柠的头像，点进备注栏，把顾若柠的名字删掉，思考了约莫二十秒，最后改成了“小哭包”。
　　过了五分钟，宋无虞给顾若柠发了条消息，问了句：“在干嘛？”
　　对方是秒回的消息：“刚刚到家。准备写点暑假作业。”
　　“要不要一起写？”
　　“？”
　　见顾若柠打了个问号，宋无虞继续补充：“我也写作业，可以搭个伴。”
　　“我物理不好，你能教我吗？”
　　这句是实话，上学期结束要选科的时候，顾若柠在历史向和物理向之间纠结了很久很久，她的理科成绩普遍挺不错，唯独物理这科相对薄弱，但她考虑到理科好选专业、好找工作，权衡之下，就硬着头皮选了物理-化学-生物这个组合。
　　选科之后，物理就一直成了她的心病，顾若柠没少为它熬夜，亦没少为它唉声叹气。她手边这些暑假作业都写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是几张难度比较高的物理试卷。
　　“可以。”宋无虞应的很快：“你说巧不巧，我就物理学的最好了？”
　　“等一下，你几年级？”顾若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还不知道对方多大了呢，宋无虞虽然看着和她差不多大，但万一是个初中生，学得再好，也教不了她高中物理。
　　但很快顾若柠的担心就得到了否定。宋无虞和她是同一届的。
　　“开学高二。你呢？”
　　“我也是。”
　　像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顾若柠又问了宋无虞的学校和班级，发现他也是相城一中的，并且在1班。
　　相城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而每一届打头的1班，便是大小统考都稳居全市第一的理科（物化生）创研班。里面的五十个学生都是通过自主招生提前考进去的，基本都是各科竞赛奖拿到手软，动辄就有人要申请国家专利，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手如云。
　　看来遇上真·物理大佬了。
　　顾若柠这么想着，随即应下了对方想要一起写作业的提议。她三两下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他们就约在顾若柠兼职的便利店，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最靠边有一个休息区，那里有空着的座位，两个人就这么挨着写作业。
　　顾若柠今天随手拿的这张物理试卷对她来说确实很难，她做的磕磕绊绊，每隔两三道题就会卡个十几分钟，有一道题她算到第三遍也算不出结果，她抓了抓头发，做了快一分钟的心理铺垫，终于用笔戳了戳身边的宋无虞，指了指这道题，表示自己不会，想要让他教一下。
　　宋无虞很自然地接过试卷，开始读题，在图上把条件一个一个标上，很快就有了思路。他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勾了个C，开始给顾若柠讲解思路。
　　“首先，你按照惯性思维去做这个受力分析就不对了，题目中没有说这两个物体的加速度一样，所以这个地方...”
　　宋无虞一下就看出了顾若柠卡死在哪一步上了，言简意赅的讲了正确的方法，讲完后他看着顾若柠，他问了句：“听懂了吗？”
　　“嗯，懂了。你讲的好好。”顾若柠没有吝惜夸奖，宋无虞确实思路清晰，讲的也很通俗易懂。
　　“那就好，你不会的题目都可以问我。”
　　宋无虞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很愿意成为你的专属物理作业帮。”
　　顾若柠怔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红，小声地说了个“好”。
　　两个人一直写到八点半才离开，宋无虞一开始非要送顾若柠回家，但是顾若柠执意不要，告诉宋无虞自己家就在拐角，几步路就到了，宋无虞才放心离开。
　　顾若柠回到家，家里和之前一样空无一人。她锁好门，换了鞋，走进房间，抬手开了灯。
　　她盯着因为时间久远而有点泛黄的墙壁，呆呆地出了神。
　　她有点想妈妈了，妈妈要是知道自己这么晚才回家，应该会忍不住数落她几句吧，数落完却总也忘不了给她热一杯牛奶，温柔地催她快点睡觉。

　　顾若柠刚刚一点也不想让宋无虞送自己回家，她怕宋无虞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毫无生活气息的家心生疑惑，怕他出于好奇而多嘴询问。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原生家庭。
　　她的爸爸从小不喜欢她，一直趁着酒疯打她骂她，最后进了监狱，判了无期徒刑，而最爱她一直护着她的妈妈，却因为太爱她，被一块玻璃划破心脏，永远长眠在血泊之中。
　　有些故事她觉得难以启齿，也不想去仔细回忆，一点一点刨开来说给别人听。
　　只不过，她会永远记得那天放学，她献宝一般拿着考了满分的物理卷子给妈妈签字的时候，妈妈脸上骄傲的表情。
　　也永远不会忘记妈妈替她挡下玻璃瓶一把把她推出家门时脸上的坚定和决绝。

　　这天之后，宋无虞每天还是会在傍晚五点二十分，准时到便利店买茉莉茶。不同的是，他不会一个人在台阶上喝完、离开，而是早早的坐到休息区，等着十分钟后，顾若柠下了班，两个人一起写作业。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八月二十号，相城一中发了通知，今年高二也要提前十天开学。
　　期间，顾若柠问过宋无虞，他每天这么晚回家，他的爸爸妈妈会不会骂他。
　　宋无虞当时正在写作业，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顿了顿笔，然后放下手头的作业，转过头很认真地和她说，自己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放假前和学校打过申请，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没有爸爸妈妈会限制他回去的时间。所以他以后也可以陪着顾若柠写作业，教她做物理，只要顾若柠开口。
　　听着宋无虞一脸平静的说出自己是孤儿，顾若柠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在她看来，宋无虞能有这么好的性格，肯定生活在一个很温馨的家里，却没想到他竟然从小就无依无靠，靠着陌生人一星半点的馈赠，一个人在福利院长大。
　　“没什么，你看，我现在不是长得好好的吗？身强体壮的，成绩也还不错。我觉得我未来可期呢！”看着顾若柠一脸难以置信，宋无虞当时是这么安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