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一千帆

10、迷雾

　　银戒指是康洛前往十多公里外的瑞池城找银匠定做的，朴素简单的款式，内环刻上了艾瑞丝和康洛的名字缩写，一共两枚，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为了给艾瑞丝一个惊喜，康洛并没有用卷尺直接测量艾瑞丝无名指的指围，而是在牵手时状似不经意地用自己的指节去比对。本以为戒指多多少少会偏大，可实实在在戴在艾瑞丝手指上时，却出乎意料地合适。

　　艾瑞丝抬起左手，对银戒指看了又看，笑得很甜蜜。

　　第二天，奥第那瑞小镇的人口登记局刚开门时，就迎来了一对佳人。

　　男人棕发黑眸，肤色偏白，是个标准的俊朗面容。

　　女人金发蓝眸，肤色苍白，五官精致得像洋娃娃。

　　康洛侧目，温柔地看着艾瑞丝，而艾瑞丝惯无表情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的笑容。

　　他们在这一天登记结婚，小镇上的细雨早已渐停，阳光铺撒在整个小镇，天边甚至出现一道彩虹，像是要祝贺这对新人。

　　一个星期后，他们举办了一场热闹的婚礼，邀请了小镇上的所有居民前来参加。

　　艾瑞丝和康洛收到了许多真心实意的祝福，这仿佛预示着，他们必将幸福快乐地携手走完这一生。

　　一年后，康洛拿出了在老瑞恩餐馆工作攒下的积蓄，加上艾瑞丝这些年来省吃俭用从猎月组织拿到的工钱，买下了一栋带花园的小房子，他们二人住下绰绰有余。

　　当年告白时送给艾瑞丝的那束鸢尾花抵挡不住时间的冲刷，早已枯萎。不过康洛又在花店老板吉娜夫人的指导下，将花园的一侧种满了鸢尾花，另一侧则是种一些艾瑞丝和他爱吃的菜。

　　艾瑞丝觉得只一种花太单调，所以又在花朵之间的空隙里栽了好些矢车菊，花园的颜色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夫妻二人也经常在空闲时拜访多丽太太，有次，康洛看到多丽太太在缝制很小的衣服，看上去像是给婴儿穿的，于是便问，“多丽太太，这是？”

　　多丽太太笑得很慈祥，她回答，“听我儿子来信，他和我儿媳妇又新添了一个娃娃，我打算给孩子缝几件衣服寄给他们，也能省省他们的开支。”

　　孩子……康洛下意识去看坐在门口软凳上的艾瑞丝，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翻多丽太太的那些裁缝教程，完全没留意两人的对话。

　　回家的路上，康洛问艾瑞丝，“亲爱的，你喜欢小孩吗？”

　　“亲爱的”这个称呼是康洛在二人婚礼结束时就开始用的，代替了他们未婚时康洛总说的“宝贝”。起先艾瑞丝会感到不自在，这个称呼比原来的那个更加肉麻了。她想让康洛换掉。但无论康洛答应多少次，总是像记性很差一般马上就忘记，下一次还是这么叫她。久而久之，她也就释然了。

　　“算不上喜欢，但也并不讨厌。”艾瑞丝老老实实地回答，接着又问，“康洛，你想要小孩了吗？”语气中透着些许为难。

　　他们结婚以来，同房的频率并不算低，艾瑞丝平坦的腹部却毫无动静。事实上，由于物种之间的差异，吸血鬼和人类之间其实是很难受孕的，概率还不到百分之一。康洛的母亲怀上他，实属是偶然之中的偶然。

　　“不是的，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康洛也知道这个事实，他的本意并不是为难艾瑞丝，只是看到多丽太太又多了一个孙子，生出一些感慨罢了。

　　艾瑞丝捏捏他的手心，带着些许俏皮，微笑着说，“虽然我谈不上喜欢孩子，但如果是你和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他，教导他，让他成为一个内在充实的人。”

　　康洛也笑了，他吻了吻艾瑞丝的耳垂，说，“如果真有那个孩子，我和你一起。”

　　——

　　远离硝烟的奥第那瑞小镇外，战火还在熊熊燃烧。

　　两年后，战争终于结束，吸血鬼抵挡不住以猎月为首的，愈发强大的血猎和士兵，成为了战败的一方。于是，人类高层下令，要求猎月组织将成员们分成一支支小队，前往民间将那些隐藏起来的，在战争期间为非作歹的吸血鬼集中抓起来，进行审判，有罪的治罪，无罪的遣返回吸血鬼界。在双方停战的时间内，吸血鬼不得再踏入人界半步。

　　为防止打草惊蛇，加大行动的难度，驱逐吸血鬼的计划是秘密进行的，仅有猎月组织的可行动人员知晓，不包括驻守在各地的成员。

　　艾瑞丝就是在这时收到了联络人兰登的加急书信，他一向是本人亲自和艾瑞丝交换信息，除非是不方便到场或紧急重大事件才会来信，所以艾瑞丝见到信时，就知道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果然，艾瑞丝看完信后，神情顿时变得凝重。

　　她将信放在煤油灯上，烧成了灰烬。

　　晚上，康洛照常陪着艾瑞丝巡逻，却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

　　“亲爱的……”

　　“康洛！”她紧接在他后面开口，“我有事要和你说。”

　　康洛在艾瑞丝的眼中，看到了惊慌。他没有问是什么，静静等待她的后文。

　　艾瑞丝组织了下语言，“康洛，兰登写信跟我说，因为吸血鬼战败，会有猎月组织的小队来奥第那瑞，驱逐可能存在的吸血鬼。不仅是在我们这里，这件事接下来将在王国所有地方秘密进行。”

　　她确定那封信确实是出自兰登之手，因为她识得兰登的字迹。而且在这件事上，兰登没有欺骗她的理由，写信只能是出于好意。

　　“他们到时会用登记局的身份册，将所有镇上的居民都集中到广场上来，用会与吸血鬼血脉共鸣的检测道具来进行辨别。”

　　“你与我结婚时已经将姓名登记在册，所以你也是要到场的。可是，如果你被辨认出来，不但要遭受一番严刑拷打，还要被遣返回吸血鬼界。”

　　康洛杀死杰克森族长并留名后，已经在吸血鬼界树敌众多，他若是就这么回去，到了别人的主场，任他能力再强，也是寡不敌众，会被敌人撕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她下了定论，“康洛，你走吧。”

　　“根据兰登在信末写下的时间，猎月小队在明天中午就会抵达。如果你进入了被遣返的队伍，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艾瑞丝清楚猎月组织里不乏实力在她之上的强者，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抓回逃跑的吸血鬼，康洛抵不过的。

　　“艾瑞丝，你不要把我当成傻瓜。”康洛的语气也很着急，“你说了，登记册上有我的名字，可同样也有你的。”

　　登记册上明明白白写着：艾瑞丝，性别女，配偶为康洛

　　如果康洛没有出现在广场上，作为他最亲近的人，艾瑞丝必然有从中作梗的嫌疑。等一切结束后，她会以背叛组织的罪行，被处以死刑。

　　至于给她通风报信的兰登，艾瑞丝并不担心。兰登虽然没有在信里明说他不会被牵扯进去，可艾瑞丝清楚，兰登不是会为了他人安危将自身置于险境的人，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那种程度。既然他写了信并寄到她手里，那就一定有将自己置身事外的本事。

　　“艾瑞丝，你是要让我把你扔在这里，自己逃跑，我做不到。”

　　“我们是夫妻，遇到困难就要一起面对。我爱你，我不会为了让自己苟活，而置你的性命于不顾。”

　　康洛其实能想到让艾瑞丝活下去的办法，就是他在被揭穿身份时挟持艾瑞丝，告诉那些人这么多年来都是他在欺骗她，艾瑞丝是在不知道他是半吸血鬼的情况下和他结婚，所以没有犯包庇罪。

　　可先不说那些人会不会信，艾瑞丝自身就不可能配合他的演出。她也正如康洛所说，深爱着他，不会以他的牺牲来换自己的性命。

　　他们谁也不肯让步，事情陷入了僵局。

　　过了许久。

　　艾瑞丝低着头，笑出了声。

　　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一个死字罢了。

　　可她也想在死的时候是幸福的，带着笑的，有心心念念之人在身边的。

　　“康洛，我们私奔，好不好？”

　　——

　　康洛和艾瑞丝在天快要亮时，带上所有积蓄和一些必需品，往远方走了。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猎月小队的队员赶到时，那栋带花园的房子已经空无一人了。

　　只剩下一些家具和陈设，作为夫妻二人曾在这里快乐生活过的证明。

　　二人的画像迅速出现在了通缉令上，赏金还相当高，不少专业的赏金猎人和身手不错的普通人对此跃跃欲试。虽然不一定能活捉到本人，但发布悬赏的人表示，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也能拿到一笔不少的钱。

　　就这样，康洛和艾瑞丝过上了被所有接收到消息的人追捕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事，也没有人对这件事感兴趣，大家只知道，帮忙抓这两个人，就可以拿到钱。

　　——

　　康，艾二人往国境边界行进着。

　　那里地处偏僻，发展落后，居民大多没有学识，消息也相对滞涩，是通缉犯躲藏的好地方。

　　一路上，艾瑞丝见到了浩瀚而悠远的星空，翻涌着金黄麦浪的田地，一路向南迁徙的大雁，和她双眸一样颜色的海洋，以及散发着馨香，鲜妍靓丽的花海。

　　许许多多她未曾见过的自然风光，一一出现在眼前。

　　她的笑脸出现得愈加频繁，完完全全没有一般逃犯该有的忧愁，苦闷。

　　康洛看着她绕有兴致地欣赏山川景色，却没有高兴起来，他的眉头随着时间一日一日地流过，蹙得越来越深。

　　半个月后，他们赶到了边境的小村落，租下了一间小屋。

　　这天夜晚，艾瑞丝被心中的绞痛惊醒。

　　已经是第四天了，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

　　猎月小队们用了两个月驱逐了所有能驱逐的吸血鬼，现在已经是时间来惩处叛徒，追回逃犯了。

　　康洛这些日子睡得很不安稳，他一直担心着艾瑞丝的身体状况，每晚都要紧紧抱着她才能安心一些。现在艾瑞丝在他怀里动了动，康洛立马转醒。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艾瑞丝努力不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略显虚弱地笑了笑，“没事，只是天气转冷，有些感冒。”

　　康洛将艾瑞丝从床上扶了起来，让她靠在床头，自己下床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亲爱的，不要对我撒谎，好吗？”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艾瑞丝拼尽全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从容不迫地回视。

　　康洛突然扑向艾瑞丝，对着她的脖颈张开了獠牙，艾瑞丝慌忙捂住康洛的嘴。

　　正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康洛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艾瑞丝从不对他的吸血行为设防，除非，她的血液出了问题。

　　康洛并没有从艾瑞丝身上起来，他将脑袋埋在她柔软的颈窝，低声呜咽着。

　　艾瑞丝感受到了，康洛在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康洛正对着她，她就能发现，那双凛冽的红色眼睛里盛满了不甘，懊恼与悔恨。

　　他在后悔，后悔被艾瑞丝救下，后悔和艾瑞丝表白，结婚。

　　如果他没有和她表明心意，而是一直藏在心里，艾瑞丝就不会死。

　　如果他没有出现在奥第那瑞小镇，死在荒郊野岭，艾瑞丝就不会死。

　　都怪他，都是他的错。

　　他早就该死了，是艾瑞丝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而他却一手促成了她，这个给予他救赎之人的死亡。

　　多么悲哀啊。

　　——

　　接下来的几天，艾瑞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她躺在床上，被剧毒折磨得冷汗直流，可她一直忍着没有惨叫出声，她不想让康洛更难过了。

　　康洛找医生给她开了一些解毒止痛的药，有一些微弱的效果，但终究治标不治本，无法挽回艾瑞丝不断流逝的生命力。

　　三天后，也就是毒素开始蔓延的第七日。

　　艾瑞丝一觉醒来，已经感受不到痛了，但她四肢无力，没有力气做任何事。

　　康洛把她抱到梳妆台的椅子上，为她梳头发。

　　艾瑞丝的金发还是那样美丽，可她本人却瘦了一大圈，面色无比憔悴。

　　她看着镜中人认真的表情，笨拙的动作，不由得笑出了声。

　　“康洛，不用那么麻烦，扎马尾就好。”

　　康洛没有听她的话，执着地为艾瑞丝编着麻花辫。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康洛编好了，看起来还不错。

　　艾瑞丝笑了，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辫子，“谢谢你，亲爱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吃过早饭，艾瑞丝想要出去玩。康洛背着她，步履轻快地向前。

　　她在康洛耳边，碎碎念似的和他说话。

　　“还记得吗？在奥第那瑞，我也是这样把你背回家的。”

　　“当时我还很吃力呢，走的比较慢，估计你都没什么印象了。”

　　“你的力气比我大多了。你看，你背着我，步子就和平常一样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康洛听着她回忆往事，双眼控制不住地流下了泪水。

　　“亲爱的，”艾瑞丝用手为康洛抹去眼泪，“这些天你已经哭得够多了，我死之后，就不能再天天以泪洗面了，知道吗？”

　　“看到你哭，我也会难过的哦。”

　　康洛和艾瑞丝最终来到了一颗大树旁，倚着粗壮的树干坐下。

　　他们在树荫底下，望着蓝天上的朵朵白云，依偎着彼此。

　　艾瑞丝心里清楚，时间快要到了。

　　她让康洛转过头，那双苍白的手轻柔地捧住他的脸，“康洛，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不要为我的死而感到自责，更不要去自杀。正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有了活着的感觉。你带我感受爱，也教会了我如何去爱。”

　　“我的灵魂因你而完整。”

　　“谢谢你，亲爱的。”她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真切的笑容，“愿你余生幸福。”

　　艾瑞丝合上了双眼，倒在康洛怀中。

　　她的生命永远地停在了这一刻。

　　康洛紧紧搂着艾瑞丝，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许久，他喃喃道，

　　“到头来，还是一个人。”

　　后面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