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十)春分 ...

  •   大帐内俩人比肩而坐,江初照瞧着谷競川落款下帖,专注的模样与从前他俩在帐里各自忙活的情形无异,只是她现在坐得离他近多了,就是握着他手也不要紧,不用担心会被宰了甚么的。

      想起前几日谷競川刚松开她,又立刻催她一同往回走,下了快马牵起她直奔宫里头,风风火火地求见陛下,都来不及问他做甚么,一进门她还未反应,就被拉着一起跪下,耳听得他请求陛下给他俩赐婚,这么着急?

      陛下看起来也吓傻了,只是盯着他俩发愣,倒是坐在陛下身旁的一名甚么公主,競川拜见时说得太快她没听清,那漂亮的小姑娘忽然掩面哭起来,转身就奔进里头,再没出来。陛下应该是很疼爱那位公主,对他俩比个手势就匆匆跟进去,他俩只是跪着等待。

      原本他们以为陛下不多时就会出来了,想不到这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窗外天都黑了,这等得长了他们就低声嗑起牙来,她问他:『不用先跟长辈们知会一声么?这么急的?』

      他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地说:『打铁趁热,我怕拖久了节外生枝,今日就要把这事敲定,否则我真没法安心睡。爹说过我喜欢的他就喜欢,没问题。』

      『我还没问过姥姥呢!』她尴尬接话。

      『姥姥?妳不是说妳家就妳一个?』他大惊失色。

      当时她费了一番功夫跟他解释,说到一半就见陛下黑着脸出来,生生打住,两人很是规矩地跪着等待。陛下只是一直歎气,她垂眸看着那金缕鞋在眼前亮晃晃,走过来走过去的,就有些眼花。

      陛下一喊他俩起来,她就被競川扶了一把。陛下看来气坏了,指着競川骂道:『競川,有你这么迟钝的?你这孩子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是折腾谁来着?』

      『陛下息怒,臣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臣……明日再来?』他说这话时仍是紧紧牵着她,死活不松手。

      『别!你……这事朕算是答允你了啊,诏书朕这两天会下给祝王府,你跟…你夫人!唉呦…日后没事少往宫里跑,都回去吧。』

      江初照不晓得他们做了甚么,把陛下气成这样,挥手赶他俩回去时还一副身心俱疲的情状,但总归是答允了,当即双双叩谢,高高兴兴牵着手离开,沿路競川还催她把刚刚没说完的解释一番。

      打从知道她家里还有个姥姥,他真要搞个甚么"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这些玩意,惊得她连连拜讬别整成这样,简单也可以隆重,就是办在燕门关也行,那轿子都省了,免得浪费。

      競川原先是不乐意的,幸好有姥姥帮着说话:『老婆子很好奇燕门关哪,孙女婿成亲时能带我去瞧瞧么?』这话立刻哄得競川眉开眼笑,连声应好,一口答应迎娶事宜都由姥姥说了算,让她松口气。

      江初照想着乐着,就看谷競川拉过一张新请帖,挥笔写下"赵乾罡"三字,有些愕然,忍不住打听:「赵将军也会来?」

      「我问过他,他说咱俩多年交情,焉能不来?」谷競川笑答。

      好么还真是朋友?江初照有些消化不了,是她坐井观天,不知朋友的面貌还能这般五花八门……胡思乱想到一半,抬眼吓一跳,谷競川闷声不响,不知已瞧了她多久。她扯出笑:「咋啦?」

      「…妳在赵字营那会儿,他欺负妳啊?」

      此言一出,江初照悚然一阵,慌忙粉饰道:「赵将军待下属不错,就是严厉,彷彿另一个单大人。」可单大人不会跟競川较劲,赵将军却事事要与競川争个输赢……哪门子朋友?

      谷競川一乐,欢快接话:「他俩就是太像了,一直合不来。」说着不知想起甚么,仰头大笑。

      她好久好久没听到这笑声,从前总被带着一起笑,今日却被染得眼眶微热,她轻靠着他肩,细声问:「你给赵将军的信都写了甚么?」

      谷競川一怔,一副教人活活逮住的窘迫神情。

      「不能说么?」她侧头询问。

      「没甚么特别,只是问问妳在那过得如何。」我去!赵乾罡这人……还特地拜讬他别说出去的。

      「真没甚么?」她扬眉笑问,「赵将军试我功夫呢。」还差点把她眼珠子剜出来。

      「他!」谷競川有些惊怒,想不出赵乾罡是何用意。

      江初照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他同我拆招,似是认出你的功夫,让我隔天起不必日训,跟着长官去演武场看练兵排阵,不到三个月就给我升职,我真好奇你俩说了甚么。」那会她近乡情怯,连看到他的字迹都难受,根本没勇气去拿那叠信。

      谷競川听了这些,欣慰不少,赵乾罡确是性烈自负,但知人善任又不妒才,初照在那儿,总算有放对地方。瞧她一脸兴味地等着,他认真回想:「我跟他说,妳是我嫡传弟子,我会的几乎都教给妳了,若他认为妳是人才,他将如虎添翼。」

      江初照瞪大眼,结结巴巴:「这话夸张了吧,为何跟他这样说?」难怪赵将军掘她底掘得毫不手软,有时跟她讨论军务,好端端的还会忽然一副要扳倒她所学的态势……哪门子朋友,真是朋友?这俩人怕是有过节的……

      眼见她神色有异,谷競川有些心慌,尴尬解释:「我…希望妳在那儿也能做江大人,怕妳受欺负。」他不是弄巧成拙了?

      江初照闻言,久久没搭话,只是眸色复杂地望着他,渐渐地,眼里起了雾。

      「競川,」她清清喉咙,温声道:「我在那儿很好,却累你白白担心一年多。」

      她真的好么?初照习惯把辛苦深藏,如果在那开心,她会分享,而不是只字未提。谷競川想着,也是眼眶微红,为了不让她看出来,干脆把她拉进怀里。

      「回来就好。」他温声低语,「以后别再走了,若妳有想去的地方……」他揉了揉她的发,明快道:「咱俩一道去。」

      这怀里有她熟悉的体温和香气,能这般身心放松地偎着他,她感觉总算真正回到家,忍不住蹭了蹭,刚要答"好",却被他一把拉开,江初照有些错愕地瞧着他。

      谷競川的表情比她更惊讶,追问她:「不好么,妳方才怎地一个劲摇头?」

      江初照一头雾水,「我没……」她忽地意会,呵呵笑答:「不是摇头,只是蹭了蹭你。」

      蹭……他瞧瞧自己,不解地笑问:「我今儿的衣料很普通,妳也喜欢?」

      江初照被这么一问,登时想起那两件还藏在自个帐中的衣袍,心虚不已。

      「妳为甚么脸红?」

      「…不清楚。」她连忙转移话题询问:「我也能邀赵字营的朋友来么?」

      朋友?谷競川精神一振,提笔喜道:「得邀啊一块热闹,他叫?」

      「洪茂松,茂盛的茂、松柏的松。」

      谷競川依言写下,字迹较先前更遒劲有力,洩露心中的喜悦,喃喃自语:「名字不错,感觉生得挺魁梧。」

      江初照登时一乐,笑问:「你是说他应该像汤震虎那样,能一手掷两个石锁,山一般矗立醒目的人?」很久没看到这害羞的大个子,也不知他把准头练好了没有,競川一直在等他把铁弓带回去。

      「差不多。」谷競川乐答,加上一句:「虎子现在可单手掷三个石锁了。」

      这就有些吓人呀,甚么怪力?江初照呆了呆才道:「呃…我那朋友体格跟单大人差不多,没这神力。」

      「那也挺高的。」

      「可战力望尘莫及,而且性情像极纪重九。」她接话,想起洪茂松又有些头疼。

      「那我倒很有兴趣,当天让他跟纪重九他们坐一块吧。」他哈哈笑,在另一张纸上备注,接着道:「友之很会照顾人,不会怠慢妳朋友。」

      競川真是很体贴啊,她想着,轻轻靠着他。

      「接着来,还有呢?」他兴冲冲地问,凝笔等待。

      江初照回过神,搔搔头道:「还有一位殷大人,可他要留守不能来的,就这洪茂松了。」思及殷大人在最近的来信里说,赵将军升他做副将,她很替殷大人开心。

      谷競川喉口动了动,半晌才道:「一年多说长不长的……妳怎么只交了两个朋友?」

      她听了这关切又小心翼翼的语气,有些着急,搭上他手解释道:「赵字营的人都不错,虽然赵将军管得严,没什么消遣,嗑牙打闹也跟这儿大同小异。」

      谷競川认真倾听,却听不出这里头的情绪,江初照看他连笔都搁下了,神情专注地瞧着自个,脸又微微红起来,讷讷道:「可我当时只顾着想念你…你们,没心思结交新朋友。」她顿了顿,指着帖子笑道:「这个洪茂松,水冲不走、风刮不倒的跟我搭话,就想学功夫,是天上掉下来的朋友。」

      他没见过这洪茂松,却打心里感激,至少初照在那儿不算孤身一人。

      「妳教他功夫呀?」他反手握住她,一阵好笑。

      「只教了一点枪术,别的没有。」

      「看不出来妳挺小气的。」谷競川愕然道。

      他不过是随口调侃,岂知她听了这话双颊泛红,不屈道:「我确实是小气。那、那些功夫都是你教我的,没问过你,怎好白白教了别人。」她脸又更红些,续道:「洪茂松看我不教他,就拿把枪在我旁边瞎比划,学我的架子耍枪,这要真上战场,岂不是我害死了他,不得已才教的。」

      许多年前比试场上,那个小小身板、一脸稚嫩却目光倔强的夥头兵,此刻又重现他眼前。

      七年前,他还没有喜欢的姑娘,爹提起成家这事,他打个哈哈就过了,怕极了像爹这般,七早八早就被人吃得死死的。比起小姑娘纤细难伺候,跟弟兄们相处可快活太多了。

      但是那一天,小娃娃昂首立于试场,不惧四周个个比他高壮的汉子,站得直挺挺,成了燕门关最明耀的风景。他忍不住心里想,倘若将来他也会有孩子,必须是像这般的娃娃。

      日子有功,娃娃长成少年,体力追得上他,性情又开朗奔放,他俩上山、潜水、入林,将原本已经让他有些腻的燕门关重新鲜活一回。原来跟适合的人一道,相同的地方去几次都欢快。

      刚到濠州那日,纪重九随口夸了句扮作小姑娘的初照,说甚么要讨人家做媳妇,自己当时甚么也没说,却在心里不高兴地应了一句,初照若真是姑娘,他可不要让给旁人。

      谷競川浅浅一笑,看着眼前仍作少年打扮的江初照,轻轻抚上她细嫩的面颊,温言道:「其实是不是女子都无妨,是你就行。」

      没头没脑的,競川说啥呢?她一愣,歪着脑袋的模样像极小动物,逗得他哈哈笑。

      *           *           *

      燕门关今日办喜事,早早地就抽籤决定喜宴时哪些人能碰酒,没抽中酒籤的人得清醒着喝茶待命。

      单明允本身不喜饮酒,根本没下去抽籤,但是他知道马鸣山这酒鬼没抽着,却苦苦哀求运道好的贺友之跟自己换籤登记,等拿到配戴在身上的饮酒识别,更乐得要飞上天,还没开席就盯着酒坛子猛瞧,馋的。

      拜堂时江初照被喜娘搀上搀下,非常不适应,只觉晕头转向,从喜帕下方偷瞧谷競川那双握着红绫的修长大手,一个古怪的念头油然而生──她一直以为自己会跟雪霏拜堂,就站在競川现在的位置,穿着新郎倌的衣饰……

      被牵进在大帐内布置好的新房时,她还因裙摆太长,笨手笨脚地绊了一跤,幸亏競川及时扶她一把,太笨了太丢人了,还好头上盖着帕子,让她不用面对那些昔日弟兄们的眼光,她很久没当姑娘了,一上来就做新娘子,可折腾了。

      这刚进房没多久,谷競川就被人拱出去参加宴席,独留她跟喜娘待在新房,她其实也很想一起喝两杯的……

      「新娘子?」

      听得这亲切的声音唤她,江初照一把掀开盖头,大大喘口气,正想问喜娘何事,却看这秀丽的姐姐一脸骇色瞧着她,跟着吓一跳,慌问:「我脸咋啦?」

      「脸…很漂亮很漂亮。」郑百合愣愣回答,这新娘子美归美,可怎自个把盖头掀了?她做喜娘这么多年,头一回遇上这事,得赶紧盖回去才行。想着就慌慌抽起新娘子手里的喜帕,要帮她盖回去。

      江初照看了她动作,伸手一按截下她,跟她商量起来:「我让这玩意闷得透不过气,这样吧,等他回来妳再帮我盖上好么?话说妳刚刚叫我做甚?」

      「喔…我是想伺候新娘子妳吃点东西。」郑百合指了指桌上布的菜肴,「除了合巹酒不能碰,其他都是能吃点的。」

      江初照把喜帕往榻上随手一搁,提着裙襬走近桌子,登时双眼放光,忽然饿极了,分了一双筷子给那个姐姐,拉开身畔的椅子,乐呵呵道:「一道吃吧。」

      这新娘子跟她以前遇过的都不一样呀?待嫁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含羞带怯、温柔娇软,有时隔着喜帕跟她们说话,还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细细的嗓音回应。这个小姑娘却态度随意的像在自个闺房一样,还边嚼边四下绕着打量环境,该不该阻止她?郑百合目瞪口呆盯着她,内心荒谬又无措。

      「妳怎不吃呀?」江初照招呼她:「不要浪费了,我一个人吃不完的,挺好吃。」她边说边把新房绕了一圈,惊喜发现里头贴着的"囍"字个个都不一样──

      这是纪重九的字,太丑了,还剪得很粗糙,难怪贴在不起眼的木箱上,她呵呵笑。镜子上的字很美,一笔一划都有种飘逸俊雅的感觉,跟它的主人一样,是贺友之的字;新房门口的屏风也有贴,字体很粗放豪迈,比另外两个囍字略大些,像极了马鸣山。

      她边绕边笑,跟身侧的姐姐介绍这是她朋友们亲手写的,又拾起筷子夹了鱼香干丝餵进郑百合嘴里,鼓励她自己来别客气,接着在那盏熟悉的桌灯上找到了单大人的囍字。这字何时看都有一股气势,一撇一捺笔法严谨,打小就练字练得勤吧?

      转着看着目光就落在绕着喜幔的床柱上,贴在上头的囍是她熟悉的字迹,娟秀别致,跟主人一样雅气温柔。

      「雪霏。」她喃喃道,侧身坐上床,轻抚那美丽的红色贴花。忽然觉得这张榻变深了,从前只睡得下一个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甚么,整张脸都红起来,慌慌站起身。

      郑百合坐在椅子上,边吃小菜边瞧她,直到此刻才觉得她稍微有点像新娘子了,含笑搁下筷子,起身拉着身穿喜服的小姑娘坐好,一边仔细不沾花口脂地餵她吃东西,一边细声叮嘱她。

      江初照嚼着听着,眼睛愈瞠愈大,红着脸让她别说了。

      「怎能别说了?一会儿新郎倌回来,妳总不能甚么都不懂呀。」郑百合还没说到重头戏呢,却让新娘子喊停,不免焦急。

      哪知这新娘子忽然按住她手,红着脸艰难道:「我懂。」

      *           *           *

      谷競川兴高采烈地踏进新房,后头照例拖了长长一条尾巴。江初照隔着喜帕听到由远而近的喧哗与脚步声,在心里暗呼声惨,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喜帕就让人一把掀开,气氛霎时凝结。

      她一直觉得競川这卧室挺宽敞,想不到还是让这些身形魁梧的汉子塞个满,大夥直盯着她猛瞧,此情此景莫名熟悉啊……

      谷競川一袭红衣,看起来更为精神,俊朗的脸庞绽出笑,喜悦地一把抱住她,欢快嚷道:「我这娘子真是太漂亮、太漂亮了。」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引来一阵惊呼,眼见新娘子都快给压倒在榻上,郑百合叫得尤为大声,慌忙上前拉开他,劝道:「新郎倌您缓缓啊,咱慢慢来,不着急。」

      他这才稍稍冷静,依言松开自个娘子。江初照一句话都说不出,美目流转、粉颊晕红,衬着喜服更显娇豔可人。

      谷競川忽然很后悔让大夥跟进来闹洞房,不想让旁人看他的新娘子。

      赵乾罡是所有人里首先回神的那个,淡淡挖苦:「谷競川,我就奇怪你会这么好心,无端送个副将给我,原来是跟自个媳妇闹别扭,才暂时扔在我那儿。」眼见新郎倌耳根和喜服一样红豔,他更是不饶人,续道:「我管的是军营,可不是银铺票号,下不为例。」

      这话有些刺耳,初照又不是物件?谷競川先是尴尬,后转为得意,搭上赵乾罡的肩,乐道:「你别不信,确实是送人才给你,我跟她表白那会,她也真说过不喜欢我,姑娘家的心思谁说得准?」

      还发生过这种事?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阵愕然,目光好奇地在两人间梭巡。江初照低下头,避免和任何人对上眼。

      赵乾罡盯着他的目光不知是歎服还是鄙夷,"表白被拒"这种丢人的事,可以当众大方坦承的,恐怕也只有谷競川这没脸没皮的家夥……想着也不那么气了,又瞧瞧这对新人,还挺般配,遂清清喉咙,诚挚道:「恭喜二位,佳偶天成。」

      江初照一愣,抬头只见那向来严肃的赵将军,眼神似是柔和许多。这么一看还真是朋友?

      郑百合原本看戏看得正过瘾,"佳偶天成"四字唤醒她的职责,当即从妆奁里取出一把玉梳,交在谷競川手中,领着他的手,让玉梳轻轻滑过新娘子丝缎般的黑发,温声颂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江初照与谷競川同时凝视彼此,眼里均有异样光彩,他们想起了同一件往事。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江初照眼眶热起来,发现这一刻原来是她很久以前就偷偷憧憬,却不敢奢望的。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谷競川握着玉梳轻轻环住她,在她清香的发际落下一吻,心里又酸又暖,他一定要好好待她。

      *           *           *

      或许是方才梳头仪式的气氛太美好,原本打算大闹特闹的众人都沉静下来,含笑看着新人饮完合巹酒,他们各自温声祝贺新人一番,很快就离开帐子,不再打扰好不容易能厮守的俩人。

      卧室恢复安静,他俩比肩坐在床沿,还不曾像此刻无话可说。这尴尬其来有自,认识好多年,都这么熟了也是盖过同一件被子的交情,可那回谷競川全程昏睡,江初照后来也呼呼睡去,跟此刻那不是一个层级。

      相较她的侷促,谷競川自在多了,凑近她轻声问:「新房布置得如何?」

      江初照一抬眼,立即迎上他明亮深邃的眼眸,莫名其妙浑身热起来,伸手在腮边搧几下风,笑容有些慌张地道:「我很喜欢,那甚么,还有大家亲手剪的囍字。」说着胡乱比了一下,无法冷静。

      谷競川不察她的紧张,笑着问她:「那妳有发现我剪的么?」

      競川也有?她好奇地四顾打量,转头笑问:「很难找么?」说着提起这碍事的裙摆,打算再绕一圈找出来。

      他见状一阵好笑,伸手把她拉回来,语调神祕地暗示:「不难,而且只有咱俩能瞧见。」

      江初照还是很聪明的,当即转过身去翻那鸳鸯枕,没找着,她再接再厉地爬上榻去翻那喜被,还是没有,搔搔头想了会,忽然去解两侧床幔,在床柱四个角仔细看了又看。

      谷競川本来含笑看着她忙,她爬上榻时自己心里忽然有种异样感,等她毫不在意地去解床幔,他才迟钝地意识到甚么,浑身一阵燥热,稍稍冷静后打断她:「要我告诉妳么?」

      看她跪坐在床尾点点头,一副很乖巧的样子,他哈哈一笑,大手一伸把她按倒在榻上。江初照差点叫出来,谷競川跟着躺在她身畔,笑问:「看到了么?」

      高高的床顶果真贴着一个囍字,除此之外整张床顶用金、银二色描出许多大小各异的绽放图样,反射烛火闪耀着淡淡光芒,乍看简直像是……「这是星星么,也是你弄的?」她欣喜地问。

      她能看出来让谷競川开心地不得了,几个晚上挑灯忙活总算没白费,乐道:「是星星,妳先前不是贪看星星睡在山上,往后要是累了不想上山,咱在房里也能看。」

      江初照没接话,只是握住他的手,着迷地看着那些星星。跟他一起上赤云峯醒酒那晚,她对着星海许过愿,希望自己心里最璀璨的那颗星星能永远幸福快乐,她没想过有天还能将星星握在手中。

      烛光透过纱幔柔煦复在两人周围,谷競川握紧她手,翻过身轻轻地吻她,感觉他新婚的小妻子似乎微笑着尝试回应这个吻,他受到鼓励,大胆地伸手解开喜服,极力压抑满腔热情,提醒自己慢慢来,别要吓坏小姑娘。

      谁知才解了几个扣子,刚要把腰带抽出来,他美丽的娘子忽然握住他手,不让他继续,还试着推开他,为甚么?

      江初照被吻得快喘不过气,觉得这跟上回还有上上回那种亲法都不一样,热烈缠绵太多了,不过她挺喜欢的。好不容易才恢复神智推开他,就看他错愕又有些受伤地瞧着自己,赶紧解释:「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现在?「好,一次说完。」他干脆地放开她,有些赌气。

      好像不高兴了啊?看他抿唇盯着自个瞧,她有些委屈,细声问他:「咱熄了那龙凤烛行么?」

      「为何?黑灯瞎火的,做贼啊?」他不解地反问。

      江初照呵地笑出来,凑近他软声拜讬:「我身上有疤的,跟寻常姑娘不一样,怕你见了……」她说着,手下意识拉了拉喜服,很后悔从前没仔细护理伤口,要是知道能跟心爱的人共结连理,她决不会这般乱整的,现下已后悔不及。

      「我也有疤呀。」谷競川一笑,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正想接着来,却看她仍是面有难色,握着前襟的纤手轻颤。

      他心念一转,干脆翻起红色锦被,将俩人从头到脚罩在一块。

      江初照还没反应过来,一片漆黑中感觉衣衫让人三两下除了去,一件件剥下毫不留情地往外扔,极力克制才没尖叫。

      她是不是惹恼他了?或者是他性急的毛病又犯了?这回事她懂归懂,可从没真正试过呀,好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全身剩下底衣时她感觉谷競川停了下来,暗松口气,黑暗中只感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我记得……」他在她颈畔喃喃低语,轻轻拉开那单薄的底衣,她又羞又怕地闭上眼,感觉那双大手轻抚上自己左肩,略微粗糙的温热掌心摩挲着,在摸到那处箭伤时停下来,「这一箭可是穿了肩,若是没躲开,会直穿脖颈的。那年妳十五岁,仍是丝毫不惧地击鼓传令。」

      她忽觉一阵温软复上那旧疤,是吻。

      「这里,伤口很长,妳忍耐着照常练功干活,那伤好了又被扯开。」他抚上她后腰,指腹轻柔温暖,江初照觉得,让他手指带过的地方好像有一簇簇细小的火苗在闷烧,不由得轻轻颤抖,纤手捉紧他衣襟。

      「妳从不喊疼,」他大掌轻轻包复那玉腿上的伤疤,声音微颤,「那日在濠州,流了一地的血,我把妳抱出来时,袍子都让妳的血染湿了……」他单手将鸳鸯被掀开些许,江初照发现他眼角有些湿润,惊讶地回望着他。

      「这几处是我知道的,可我无法时时照看妳,许多我没参与的,妳自己挺了过来。」他凝视着她,柔声道:「初照,这些是我们共同经历的岁月,我永远也不会嫌弃,只有怜惜。」

      她轻轻呜咽一声,没顾上擦眼泪,一把搂住他脖颈,凑上去吻了他。她今后再也不怕了,因为她嫁的是谷競川,她也要疼他一辈子。

      红烛高照,鸳鸯被暖。

      (正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十)春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