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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过完节,孟太傅敏锐察觉越鲤在外面玩得心有些野,贪恋红尘,便又一封接一封发信催。

      越鲤叹道:“当年在学堂,杜先生都没让我这么有紧迫的感觉。”

      只好继续急着赶路,白天大多数时间都在马车上度过。向羽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看着她编剑穗。马车骨碌碌响,他纹丝不动。起初她不太习惯向羽锐利的目光,后来想着大约他从前盯先帝也是这么盯,就释然了,让他随便看吧。

      夜间如果没进城,就在驿馆休息。八月下旬桂花飘香,越鲤睡到半夜,窗框敲响,不是她熟悉的那两个,她推开窗一看,是庞冲。

      他抱着一坛酒上来,冲越鲤嘿嘿一笑,拍拍坛身。越鲤允他进来,他进窗就拍开酒坛,桂花香气馥郁,立即盈了满室。

      他问:“小姐喝吗?”

      越鲤不酗酒,但这酒香四溢,闻着不免勾起来一份馋,便说:“给我来个杯子。”

      庞冲竖起大拇指:“好,小姐痛快。”

      两个人就这么挂在窗框上,一人一个杯子,拿起来斟满,月亮照进圆圆的杯中,一口酒拌一口月。

      越鲤赞道:“好酒,哪儿来的?”

      庞冲说:“下午那会儿出去转悠,一闻就知道好酒,买了两坛。”

      越鲤说:“就是单喝酒没滋味,要是能有一碟炸豆腐就好了。”

      庞冲左看右看,说:“这大半夜,那只能我去炸了?”

      越鲤点头:“你能找到地方买也行。”

      “得。”庞冲呲溜一声下去,越鲤听到楼下乒乒乓乓,厨具翻腾,开锅切豆腐,手劲大剁得咚咚响,过油一炸,噼里啪啦,撒上点调料。过了片刻庞冲再呲溜上来,稳稳当当放下一盘炸豆腐和两双筷子,伸手邀功说:“小姐,尝尝我的手艺。”

      豆腐炸得焦黄酥嫩,他还顺手抓了几把花生米一起出锅,越鲤胃口大开。庞冲自己夹了一筷子,咬在嘴里赞叹:“还是小姐会吃。”

      越鲤失笑:“一盘炸豆腐就算会吃了!”

      炸豆腐和桂花酒搭配一起,庞冲吃得高兴,越鲤嫌他吃得快了,夹住他的筷子:“还让不让人吃了!”

      他这才放缓,悠悠地喝。

      舒服放松下来,才有空注意那些个风花雪月,夜风一吹,听着院子里树叶沙沙响,惬意极了。

      庞冲难得与越鲤独处,这一路人人都往她跟前挤,压根轮不到他上前来,就现在,向羽肯定还在某处守着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他闲话问道:“小姐,我这趟差事做得不错吧?”

      越鲤说:“什么,炸豆腐?”

      庞冲眉头一皱,啧一声,又不能在皇帝面前太放肆。当然说的是领兵驰援的差事。

      越鲤笑道:“做得不错,有赏。”

      庞冲问:“赏什么?”

      越鲤把碟子向他那边推了推:“赏你多吃几块。”

      庞冲也不客气,筷子又夹两块吃进嘴里。

      嚼下去豆腐块,月光映出他们两个的影子,照在屋内地板上。酒香缭绕鼻端,他看着越鲤的影子使筷子。

      越鲤说:“听你跟钟慈说话,你是临川人吧。”

      庞冲说:“是。从前,我家就是酿酒的。”

      越鲤抬了抬眼皮看他,说:“难怪你这么懂酒。”

      静了一会儿,庞冲说:“我是哥哥和嫂子带大的。”

      越鲤放下筷子和酒杯,问:“父母呢?”

      庞冲回答:“永嘉九年,临川有疫,一个生病没了,一个交不起过路税,投河了。”

      越鲤问:“什么是过路税?”

      庞冲又倒了一杯,说:“从家里出门,每一个路口都有人收税。”

      越鲤蹙眉,她想说从来没有见过临川送上来的税册里有这一项,又觉得这句话太轻飘飘,她当然能想到,钱都进官员口袋了。

      庞冲看得出她的意思,便说:“临川太远了,他们不说,小姐你在洛阳能听到吗?况且那几年很乱。”

      越鲤知道,天下大乱,就是从先帝杀西南军的将领开始,她只是没想到会夸张到如此地步。

      现在临川应当不敢了,但也许呢,她没有走到临川,不知道真实的情况。

      她再问:“那你兄嫂呢?”

      以庞冲现在的情况,越鲤能猜到家人多半均已不在,他今天愿意说,越鲤也就配合着愿意听。

      庞冲说:“我哥征兵征走了,打南峳国那次……输了,再没见过他,不知道还在不在。”

      月光照得一树白,桂花与桂花酒香相融。庞冲很快地带过说:“嫂子酿酒手艺很好,世道艰难,生意多是跟官家做。临川府衙的人常来赊账不还,嫂子与他们理论起来,他们污蔑嫂子清白,说她与我……”

      庞冲停了一下,继续说:“说得太难听,嫂子不堪受辱,为证清白,自尽了。”

      天地万籁俱静,他不向后说,越鲤能猜到:他看到最后一个亲人竟然这样被逼而死,一时怒火攻心,杀了府衙的官差报仇,犯下大罪,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过了一会儿,越鲤说:“那他们确实该杀。”

      这不是一个皇帝该说的话,律法严明,杀人就是不对,皇帝不应当站在某一人这边,而应当维护整个律法的秩序。因此,她这样说,庞冲心中很是复杂,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说:“谢陛下平反。”

      越鲤抬头靠在窗框上,一张脸由月光照得眉眼朦胧,隐约发愁。庞冲看她这个样子,反而安慰起她来:“我杀了人,还能活下来,已经是天恩浩荡。陛下,世道就是这样,有的人天生命贱,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好事。”

      “是吗。”越鲤很寻常地说,“钟衍以前也经常说我命贱,结果现在当皇帝的反而是我。”

      庞冲还反应了片刻,对钟衍这个名字极为陌生,随后才想到钟衍是先太子。他面色诧异,说:“陛下你可是天潢贵胄,怎么会命贱。”

      越鲤笑了笑,也不能与他澄清,只模糊地混过去,说:“跟他比起来算什么。”

      庞冲不曾听过皇家秘闻,不知道越鲤还有被太子欺凌的往事,登时露出那种探听秘密的表情。

      越鲤不想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与他类似,只想一笔带过。她复又斟酒,举起来碰杯,说:“现在我们一个样,家里都死光了,孤家寡人一个。”

      庞冲放声笑道:“陛下,我算是明白,宁将军为什么对你死心塌地了。”

      越鲤莫名其妙:“因为我家里死完了?”

      正好宁长风家里人多,兴许他就喜欢人少的。

      庞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那么一种感觉,方才朦朦胧胧的,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于是他想,宁长风体会到的,应当就是这种感觉。

      他讲不出条条框框,便不再硬说,酒杯与越鲤相撞,接着喝起来。

      原本只想喝两杯解馋,不知不觉一坛酒全灌进去,次日上路,越鲤头晕眼花,大半天都在马车里睡觉。直到下午进了襄阳城,她才出来。

      荆襄之地是她从前给钟明月挑选的封地,她下笔分析过这片地区一千次,而实实在在踏上还是第一次。

      在府衙见过一众官员,一起吃顿饭,都挑最鲜美的菜色给她做。才刚开席,座下一名官员殷勤道:“孔府的公子听闻陛下要来,一再求见,现下正在赶来。”

      众人都在饮宴中,一派和气,话音落地,其他人还没听全乎,却见越鲤啪地一声撂下筷子,重重说:“我不见他!”

      席间顿时静下来,谁也不敢说话,各人脑中慢悠悠的终于转过来,孔公子,那不就是曾经与十四公主定亲的孔望轩。

      ——后来就被陛下旁边坐着的这位韩大人拆散了。

      襄阳正是孔望轩老家,洛阳城将破时,他全家卷起铺盖逃回来。这也是当年越鲤最终勉强同意钟明月与他结亲的理由,他家在这里算是名门,住下来好照应。

      越鲤坐在首位,隐隐有怒色,众人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还是韩世临说道:“愣着干什么,没听陛下说吗,不想见,叫他滚。”

      这才有人连声领命,出去传话了。

      越鲤胃口全无,手不由在桌下捏紧,她正在调整,看一桌人都吓着了,不想迁怒,随便夹了一筷子菜回来,众人也随之恢复,吃菜说话献殷勤,盖过刚才那一段。

      她心不在焉,都没注意自己在吃什么说什么,忽而左边手上温热覆过来一只手。

      韩世临在她手背轻轻拍了拍。

      越鲤是想起来那时候向孔望轩开口借钱,盼着他借一点救命钱,谁知不仅没借到,反而换来他一封高高在上撇清关系、鄙夷钟明月的回信。

      她无比后悔,当时缺钱缺到昏头,竟害得钟明月平白无故受这种人羞辱。在她的人生之中,很少有后悔,唯有这件事,一回想起来就痛恨自己。

      除此之外,孔望轩认得她与钟明月的脸,万不能让他看到。

      越鲤朝韩世临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了。

      桌上有人看到这点小动作,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暗想这二人情投意合,果然不是孔望轩能插进来的。

      这一拒绝,却没能让孔望轩停止,此后他天天过来求见,有时还在门外高喊,又认罪又读情诗,听得越鲤反胃。

      甚至这天入夜,越鲤要休息了,孔望轩还来闹了一通。

      他一闹,众人都提心吊胆睡不好,韩世临不放心,来看看越鲤情况,却没找到她人。问了问侍女,沈采薇禀报说,陛下在屋顶看月亮。

      韩世临便也登上去,看到越鲤一个人坐在屋脊,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衣,月光洒在她身上,她听到响动回过头,恰与韩世临相视。

      他上来坐到越鲤身旁,说:“孔望轩如此失礼,敢来惊扰圣驾,判他一个处斩也不过分。”

      越鲤托腮看着四下院落,夜间各处都安静,散落的几点灯火也微弱,她轻轻说:“算了。”

      韩世临问:“为什么,你待他又有什么旧情?”

      越鲤只说:“这不是十四公主的风格。”

      韩世临说:“说起来,十四公主当初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人?你也没有帮忙阻拦吗。”

      越鲤说:“起初公主也看不上他,但是后来……”

      她叹口气,讲了一桩旧事,早些年,北方游牧的东胡人每年都来大越朝贺,后来中原大乱,他们态度逐渐轻视,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十分失礼,惹得双方都不痛快。

      韩世临表示自己记得这件事,当时为了找面子,朝堂能充面子的臣子都拉出来,他当时资历不够都上朝充了个数。

      越鲤说:“其中有一位东胡王族,带着他养的猞猁进宫,却没有看好,令猞猁在宫中乱跑。公主向来有心疾,受不得惊吓,那天她派我出宫办事,身边一时没可靠的人守着,就被突然冒出来的猞猁吓得晕过去。”

      韩世临知道钟明月身体非常不好,是从当年早产就带出来的病,几乎一点都不能思虑、动怒和受惊,也不知道越鲤是怎么帮她把所有事情办得稳妥,让她一生不曾忧虑的。

      ——也难怪越鲤想事情周全,她不仅要自己努力活着,还要成为别人的倚靠。

      越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等我听到消息赶回宫的时候,正是孔望轩送了公主回来。那几天宫里办宴会,进出的人多,他也在其中,假借进宫赴宴来看公主,就恰好做了一件好事,将猞猁赶走,救了她一命。”

      韩世临说:“因此,你们觉得他人品不错,性情忠勇,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越鲤微有悔意,说:“我也不知道他本性是这样的。现在想来,他可能就是误打误撞,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勇猛。”

      她说到最后,又有些怅然,韩世临说:“但你惦念他好歹救过钟明月一次,所以也不杀他。”

      越鲤点点头。

      韩世临明白,对于越鲤来说,钟明月就是那块最能触动她的地方。遇到孔望轩,又勾起她对钟明月的想念。韩世临打断说:“天气渐凉,屋顶风又大,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越鲤没太在意他说的话,只望向头顶的月亮。

      有孔望轩在周围阴魂不散大煞风景,越鲤烦不胜烦,没了再留的兴致,不几天,意兴阑珊,起驾要走。

      然而她低估了孔望轩的厚脸皮程度,他巴巴地贴上来,在越鲤的马车前拦住,高喊:“从前种种,臣有负于陛下,心中惭愧,自从回到襄阳,昼夜思念,不求陛下原谅,只求看在往日情分,再见一面!”

      越鲤恼道:“长风,把他打一顿扔出去。”

      宁长风立即出去准备动手。

      孔望轩一看到他,趴在地上赖道:“陛下打我吧!若是打我能让陛下消气,念起从前种种,我愿意挨这顿打!宁将军,请!”

      宁长风伸手要把他提起来,他愈发高声嚷嚷,引得周围士兵和民众都忍不住想看想议论。

      一片闹嚷中,车里一声喝道:“够了!”

      所有人停下来,看向马车。

      车里越鲤朗声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你非从前你,我非从前我,孔公子放下前尘,莫再执迷不悟。”

      孔望轩像只王八似的抬起头,执着地看向车里,仿佛想穿过车帘看透进去。

      趁这个空当,宁长风一脚踢开他,挥挥手,叫众人启程。他对这个死皮赖脸的东西早就忍不下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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