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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雨后遇蛇很常见,越鲤吓了一跳,手刚按在剑柄上,就看到一条通体碧绿、有手腕粗细的大蛇从草丛中抬起头。

      她把陈生扯过来,让他站到后面。他大约觉得有点丢人,微弱地抗议:“钟小姐……”

      越鲤已经看出来他这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拿得动笔,还不如她。她想起来那天宁长风面对老虎时紧紧盯着老虎眼睛的样子,便也去看蛇的眼睛。

      一看之下毛骨悚然,老虎带来的是压迫,而蛇有些阴森,它的两只眼睛也是绿色,仿佛淬毒。越鲤脊背发毛,仿佛能体会到它冰凉的体温。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碧绿的蛇忽然就飞上来。

      越鲤立即拔剑斩过去,她心里其实有点慌乱,但动作坚决,一剑将蛇斩成两截,落在身前。

      一片各种草木与蛇身的绿色之中,只有蛇血殷红地流出来。陈生才是吓得不轻,心跳扑通扑通,看看蛇又看看她,目瞪口呆。

      她故作镇定,用剑尖指了指蛇身,问:“能吃吗?”

      “……”

      陈生这几天相处下来,终于是忍不住,叹道:“钟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感慨的意味比疑问多,越鲤听完,愣了愣,情不自禁大笑起来。

      我现在到底算什么人,越鲤,还是钟珑?

      她一边收剑,一边喃喃自语:“我以前为什么会那样想?”

      陈生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也不解释,提着剑去水边擦洗。

      她在想,之前她一直坚持,只要姐姐不在了,她就要去死,因为世间再没有意义,也没有乐趣。

      那时候她只在宵月宫待着,虽然读过书里的古往今来、大千世界,却不曾踏出过洛阳城一步,而现在不一样,这几个月每一天她都在体验新鲜的世界。

      地图上画的短短一小段线,她要沿着走半个月,路途周围经过农田与金灿灿的油菜花田,风一吹麦浪起伏,风中带着稻草的呼吸声。

      坐船经过的河流纵横交错,躺在船上看天上繁星,能感受到船身随着江水波浪拍打前行。更不要说脚下这片黔地茂林覆盖、大雾缭绕的深山。

      她还有很多没有见识过的东西。

      如果不是做了皇帝抽不开身,她想去绘制一张地图,凭借自身走遍山川,将每一处都仔细勘察,然后画出来。这件事一做或许就要耗费整整一生,但她会乐在其中。

      行船时遇到的歌女,她弹的琵琶越鲤也想学。船工教她看水流变化,她只能看出最明显的流动,趴在船舷边沿一看就是好几刻钟。船工说曾乘过一日千里的风,从濠州直飞到扬州,那么令她向往。

      她又想起来宁长风能重伤老虎然后将它一脚踹走,她还看过宁长风开弓搭箭,明明烛云在与野鸟纠缠,他却可以精准地射中野鸟,而烛云毫发无伤。这样的功力,她也想拥有。

      书里的山茶花一朵一朵从纸面生长出来,开成姹紫嫣红模样,山雨从千年的诗句里下到头顶的叶子上,她伸出手,真实触摸到距离宫廷千里之外的土地。

      每遇到一个人,她都会去问问别人如何生活,农夫,商贩,渔民,船工,乐伎……他们吃什么东西,怎么谋生,她全都想知道。

      南方的花草树木样样都与北方不同,气味和湿润的感觉只凭文字无法传达。她在蜀中就见过那种橘红色的小樱桃,蜀地的木芙蓉开得特别美丽,屋檐做的是方便排出雨水的形状。不过也有一些东西南方与北方差不多,比如鲤鱼都长一个样子。

      年幼时读到坐井观天的寓言故事,她不以为然,不知道世上为何有人会那么愚蠢。如今跳出从小生长的地方,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都在一方井口里。

      她吹过禁宫深夜寂静的穿堂风,吹过海棠花夜的风,吹过江上千里快哉风,吹过山间湿润的风。传闻中神龙御风而行,扶摇直上九万里,它乘的是什么风呢?这世上一切的风,她都想体会。

      自钟明月离世之后,越鲤第一次用轻快的情绪想起她,姐姐,这就是你一定要我活下来的原因吗。

      她是不是在温柔又耐心地等着越鲤发现世间的一切呢?

      从前她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姐姐,她无法想象失去姐姐的人生是什么样。可是姐姐要求她必须活下去,她从漫无目的、只是活下去的艰难生活中,慢慢摸索着,无意识间解开从前的桎梏。

      去见天地众生,并从天地众生之中找到她自己。

      世界上本来没有“钟珑”这个人,而她正在一步步地,成为钟珑。

      姐姐为她取的新名字,就是她新的生命。

      姐姐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对这个世界充满蓬勃的好奇,只要让她走出宫闱,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活下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她是皇帝,她不仅可以认知,还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她心潮澎湃,仿佛一下子拨云见日,整个人开阔不少。不过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是她的身体里正在开花结果,无须让他人知晓。她面上还是寻常模样,擦干玉龙剑,与陈生回家烹鱼。

      天色渐晚,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子前,空中传来一声鹰啸,越鲤抬头,果然是熟悉的身影,烛云又要往她怀里扑。

      烛云身形在鸟里很庞大,每次扑过来虽然是撒娇行为,但经常撞得越鲤胸口一疼。越鲤连忙拦住它缓了缓,抓着它的爪子仔细看,没有回信,她咦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到马蹄声响,转头一看,宁长风一人随着烛云的指路赶到了。

      越鲤欣喜地喊道:“长风!”

      宁长风下马过来,张嘴要叫陛下,看她旁边还有人,改口问道:“小姐,身上哪里受伤了,伤势如何?”

      越鲤摇摇头:“都是皮外伤,万幸没动筋骨。”

      他两步跨过来,担忧地盯着她,就要认罪:“那天一时疏忽,害得小姐遭受如此劫难,实在是失职。”

      越鲤亦牵挂他,问:“那天我掉下去之后,你怎么样了,那只老虎当时还没死,有没有再伤你?”

      宁长风轻描淡写带过说:“一点小伤。”

      他这几天找越鲤都找疯了,得到烛云的回信,立即就跟着找过来。其他人跟不上他,他也不管了,径自先来。

      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仔细来看,越鲤虽然身上不少淤青和伤口,但行动无碍,神采如常,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他的眼睛从看到越鲤开始就没离开过,越鲤惦记着旁边还有外人在,不好问他问得太细,只说:“你一路赶过来辛苦了,先进去歇息一下吧。”

      旁边的烛云也上蹿下跳,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扑扇,仿佛是见到他们重逢特别激动。越鲤将它一并带回去,等它安分一点,拍拍它翅膀让它自己在院子里玩。

      宁长风进了屋,神魂才回过来,想起来去看陈生,问道:“是先生救了我家小姐?”

      陈生答:“是。”

      宁长风向他行个礼说:“多谢先生相救,此等大恩,无以为报,先生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

      陈生摇摇头:“救人只是为了对得起良心,不为外物。既然钟小姐已经无碍,山路不好走,稍后我送二位出去。”

      越鲤说:“那我的紫苏和香茅草炖鱼呢?”

      “……”陈生停了停,改口说,“吃完晚饭我送二位出去。”

      越鲤到书桌边坐下,宁长风再问:“未请教先生大名?”

      陈生回避说:“隐世已久,忘却尘世姓名。”

      直到这时,越鲤料想自己即将离开,没必要再同他玩假装没认出对方的游戏,便从钟灵小姐的壳子里出来,恢复成帝王之尊,说道:“也没有多久,我猜,先生避世至此将将两年。”

      陈生整个人僵了一下。

      越鲤从见到他的那天起就有所猜测,一直忍着没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现在看看他的面色,悠悠说:“长风,先生大名我曾同你提起过,就是那位因写讨贼檄文而名扬天下的陈颂今先生。”

      宁长风依稀有印象,回想一下,朝他左边耳朵缠着的纱布看过去,看了一眼觉得不太礼貌,又收回目光。

      陈颂今一介书生,在吕文镜起兵叛乱时连写三篇檄文,下笔辛辣,将吕文镜连祖宗都从坟里挖出来骂了个遍,逼得他跳起来大喊要将陈颂今五马分尸。

      后来吕文镜果然在黔地抓了陈颂今,他手下谋士献策说:“书生手无寸铁,杀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反而会成全他一个忠烈的名声。倒不如毁了他的名声,让他无颜见人。”

      于是吕文镜施刑割了他的一只耳朵,将他推出去游街取乐。时人知他忠烈,皆同情愤慨,但读书人何其珍惜颜面,这么一闹,吕文镜心满意足,陈颂今羞愤至极,几欲赴死。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

      原来是隐居在此。

      他几根手指不自然地收紧,手心冒汗,转动脑袋,不愿意让他俩看到空裹在纱布里、已经没有的左边耳朵。这就是他一直有所回避的理由,他身有残缺,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尊严全无。

      越鲤不看他那假装还在的耳朵,转而解释说:“你的字我认得,你习柳体,笔法劲练,但有一个不太好的小习惯,下笔太直,有时会将反犬旁写作提手旁。”

      她将书桌上的纸张点了点:“第一天我就看过你的字,心中有了猜测。”

      ——她如何不认得?陈颂今的文章,她曾亲口读给钟明月听,还难得让钟明月开怀一刻。那些字句,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陈颂今一声不吭听她说完,瞥了她一眼,低声说:“我也知道钟小姐真名。”

      越鲤说:“哦?”

      他跪拜道:“叩见陛下。”

      他此前从未见过任何一任帝王,但礼数周全严谨,端正地行礼。

      越鲤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陈颂今说:“陛下胆识过人,气度雍容,有许多细微之处是掩饰不了的。先前只是怀疑,今日见到宁将军,才算确定。”

      黔地偏远,少有外人出没,何况是一位北地的大小姐。从陈颂今看到她的佩剑时,已有怀疑。看她镇定自若,言谈有见地,之后便是一些对号入座的小细节,例如她不经意间说曾输棋给家中老三,陈颂今便想起来那位爱棋如痴的三皇子,他主持编纂围棋要略时,贡献了自己珍藏的古本,编出来本朝最全的棋坛经典,陈颂今当时买过一本珍藏。

      直到今天她脱口而出一句长风,他心中的猜测终于落定。

      能够驱使名震天下的宁长风,让他尊称一声小姐的,自然是龙椅上的当今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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