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活的怎么办》琊也

10、第 10 章

　　在院中工作了十几载的老婆子眼见着话里带刺的顾茸擦身而过，径直走出院门，不带一丝留恋。

　　被刺的公子站在阶上盯着她的背影，旋即无奈笑了：“张婆，下次她过来，不用拦。”

　　老婆子轻声嗫嚅道：“公子，老爷知道这位姑娘吗？”

　　毕竟整个南安城没人进得去那屋子，更别提待一夜了。

　　“不必告诉京城，”姜冶跨过门槛，重新回到屋里，“不管是走正门还是翻墙，都不用管，给她准备些吃的就行。”

　　他方才的和睦一扫而尽，冷漠附上眉眼，对待顾茸的态度无异于路边的野猫野狗。

　　瞬间覆上的冰霜让张婆一怵，察觉到自己多言的她连忙点头应是。

　　*

　　被随意对待却不知道的顾茸老实赶回精怪司。

　　抱着的白猫立刻吸引了注意。

　　“这是猫妖案的那个吗？”

　　“看着像，她就这么抱在手里不会散吗？”

　　顾茸无语地看着在头顶嘀嘀咕咕的几位仙灵，大声喊道：“你们魂魄在哪还？”

　　仙灵瞬间安静下来，回道：“归处。”

　　面前屏风阵法自开，指向一地。

　　归处也叫‘理愿处’，人不少却很安静。

　　这个场景对于顾茸来说十分陌生，事故司仅需将罐子放入回收囊内便可，而现在回收囊变成了一排四个仙童。

　　四位仙童分别坐在梨花木桌旁，中间用降音咒的纱帐隔开。

　　“你怎么不去！天天坐在这里算什么本事。”

　　其中一个纱帐里传出连降音咒都抵不过的争吵声，顾茸抬头过去，见一仙灵脖子涨红，指着仙童争执。

　　不知道仙童说了什么，就见那人一拳锤在木桌上，掀帘离开。

　　随即，顾茸腕上用来遮掩血痕的银扣系带亮起来，轮到她了。

　　她坐在刚才仙灵的位子上，将猫灵放在桌子上。

　　仙童手中灵光一闪，陶罐凭空出现，猫灵被吸了进去。

　　他缓缓闭上眼将法力输进罐子，身侧的笔悬起开始书写，墨落在纸上旋即消失。

　　待书写完毕，仙童睁开眼将纸条贴在罐子上，道：“它的心愿，烦请三日内完成。”

　　啊？

　　顾茸疑惑地盯着转瞬间焚烧殆尽的纸条：“什么心愿？”

　　仙童瞥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新来的？仙案本上应该已经录了，自己去看吧。”

　　“......”

　　这么复杂？

　　顾茸召出仙案本，正准备查看，却突然被一只手按住。

　　方梵站在身后，扯着她的袖子：“先走。”

　　四周已然挤满了，光纱帐外就围了一圈人墙，方才顾茸专注于仙童的动作，竟没有注意到。

　　她迅速起身挤出人群，进入单属的内室后，方梵松了一口气。

　　“不要在别人面前打开你的仙案本。”

　　“为何？”

　　在幽冥内，任谁看都可以，毕竟上面只记了任务，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偶尔还能看看别人的，碰巧的话便结伴同行。

　　方梵正色道：“精怪司不比地下，相对独立，里面记的魂魄愿望是换功德的唯一方法，你将它给别人看，相当于将其让给他人。”

　　“哦。”

　　顾茸点点头，却仍在方梵面前打开了仙案本，因为没什么可避讳的，这种魂魄姜冶那可还有几十个。

　　“别这么无所谓，”方梵见她仍是如此，气急攻心道：“大型案里，万一是让你去灭了害它们的人就惨了。”

　　她说着还不停地走动，地上石砖被跺得啪嗒响，顾茸感觉眼睛都要晃花了，打断问道：“那你会去灭吗？”

　　“什么？”方梵总算停了下来。

　　顾茸重复：“如果是这样的心愿，你是去杀了活人，还是放弃任务？”

　　放弃任务会受到惩罚，还会扣除相应数量的功德，同时任务魂魄还会被封住，直到心愿达成或者放弃心愿。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熬字。

　　顾茸两百年来从未放弃过，接了就一定会完成，在她心里即使熬也是乐意的。

　　但方梵似乎不是如此，磕巴半天说不出话，少顷道：“算了，这猫有什么愿望？”

　　仙案本第三页，白猫灵下已经盖上了精怪司的印，‘已归未还’的字样刻在最下方。

　　顾茸将法力注入银扣，一行字随之显现——‘追寻实身’。

　　居然仅仅是想要找回身体而已。

　　倒是令人意外。

　　顾茸猜测它的身体约莫在捡到另一半魂魄的地方。

　　方梵显然也想到这一层：“这猫在哪找到的？现如今有它就好找其他的了。”

　　“偶然遇见的。”

　　“那其他猫呢？能聚在一起吗？”

　　其他的？

　　“......”

　　顾茸脸色一变。

　　淦！

　　她把木箱忘姜冶家里了。

　　这时有人传音进来，道：“仙君，月罄真君找您。”

　　四周墙面变幻，通往月罄审查阁的阵法自动开启。

　　“知道了，”方梵简单回复一声，又对着顾茸道，“估计也是白猫的事，你先去看看其他的魂魄能不能找出来，其余的银扣联系。”

　　顾茸收起仙案本，应声：“我先去找它原身。”

　　如果说幽冥七大司排个榜，精怪司在扯闲话上绝对能排上前列。

　　顾茸走出内室，手中抛着陶罐，不少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来。

　　她要去修炼室静修一会，太长时间没休息，又没有法力辅助，现在已经感觉脑门有些懵。

　　“夕谏，查查凡间何处走水。”

　　耳边突然挤进来一道传音，能直名直姓叫她的唯有兰泽一人。

　　慢步走进修炼室，里面有不少夜里奔波的仙灵，她找到一空处，盘膝坐下，垂眸传音：“何事？”

　　“你...”“去找...”

　　兰泽那边传来微弱的两声，直接没了声音。

　　搞什么？说话说一半。

　　顾茸耐着性子再次传音：“司命，找我何事？”

　　一声尖锐的灵息穿过耳膜，耳边皮肤瞬间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她揉揉耳朵，脑子发胀，正想直接封住五感，那边兰泽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夕谏，来来来，进灵台。”

　　有事直接通过银扣传不就行了，偷偷摸摸的干嘛？

　　顾茸虽然心中疑惑，却还是边调息边分出一点神识乖乖探入兰泽刚搭好的简易灵台上。

　　这灵台两人站宽，三人站挤，看似简易，却十分考验建筑者的精神力。

　　顾茸见过最大的灵台便是幽冥内部的中心灵区，靠千位仙君神力搭筑，牢不可破。

　　兰泽究竟要做什么事？废这么大力气。

　　顾茸站在灵台中心，兰泽法身未现，倒是悄声变幻出个三四岁小孩般大小的灵魂体，腰间挂着的折扇顶他胳膊般长。

　　兰泽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要躲过月罄的结界可真不容易。”

　　“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呔，”兰泽捏着折扇，总算把话说全，“此次来是想让你查一下凡间异火。”

　　“幽冥出了什么事？”

　　兰泽对她的敏锐感到满意，点头道：“最近收上来了不少因为异火死亡的魂魄，有些和精怪魂粘在了一起，月罄这儿的特殊事务队如今正在幽冥下呢。”

　　“那让他们处理便是，和我有什么关系？”顾茸对他的试探不满，说着便要退出灵台。

　　“且慢，且慢！”

　　兰泽用法术牵制住她，忙道：“那异火太诡，各位仙君怀疑是不知道那年冒出来的精鬼，一旦我们有动作，它们立刻就转移方向。”

　　顾茸抱着手臂，看向对着她比划的小灵魂体，突然咂摸出了什么，道：“但只在南安城转移？”

　　“目前是只在南安城。”

　　“什么时候的事？”

　　“三月前就有，但幽冥没当回事。”

　　三月前。

　　顾茸挑了一下眉，那时候她似乎在处理凡间涝灾的魂魄，完全不知道异火的事，刚回去就立刻被贬了。

　　一切都很巧。

　　她轻声道：“所以你把我贬到这里也是有意为之？”

　　灵魂体突然一僵，脚向后迈了一步，挠挠头，讪笑道：“月罄太一本正经，我插不进来人，正巧你出了那事。”

　　如果不在南安城，在其他仙君的山庙里做几十年扫地僧约莫也能还清功德，但却非要落井下石将她放进精怪司。

　　难怪亲自将她绑进处决殿。

　　“也就是说甭管那罪人魂散没散，你都打算贬我。”

　　“我只是顺势而为，况且夕谏你实力不俗，最合适不过。”兰泽又慌解释道。

　　顾茸感觉太阳穴突突跳得有些厉害，坐在修炼室里的身体不自觉地加快法力运转速度。

　　曾经的夕谏无论兰泽说什么都会听，跟着他走遍九霄，这位大司命也放心培养她，教她不少法术，是师是友。

　　但那笑嘻嘻的皮子下总是藏着一层，如今来了凡间，她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不干，”顾茸歪着脑袋，淡淡道，“我老老实实待够五百年就行，表现好了甚至能够提前归位。”

　　她的拒绝让兰泽表情变幻，骤然他冷哼一声，悬空坐起，带着与身体不符的老成，手臂长的折扇打开，抵在唇边。

　　他面上的笑意仍在，声音也依旧轻飘飘的，却如落在水中的卵石在灵台中泛起层层涟漪。

　　“夕谏，五百年不作数的，那是我定的规矩。”

　　顾茸紧皱着眉，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不对。

　　这人也左右不了她。

　　“你的规矩我也可以不听，”她唇角轻勾，“你难道没想过万一我在这精怪司混的好了，成为司主或者彻底脱离幽冥？”

　　兰泽折扇敲了敲自己脑袋，笑道：“倒是没有想到你那么有骨气。”

　　旋即，他将折扇点在顾茸手腕上，一阵烧焦的声音响起。

　　扇柄上还算新的刻痕消散，腕上的血痕逐渐变浅，不过一会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的诚意，夕谏啊，继续跟着我吧，从你踏进幽冥大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属于那里的。”

　　他的肘部抵在大腿上，手指交叉托着下巴，身上的法力层层叠起，是威胁也是对此次谈判的绝对自信。

　　“这个灵台我会一直存着，随时来找我。”

　　顾茸嗤笑一声，看着他不复笑颜的脸，谁能想到那个成日玩天说地的司命，竟是这幅模样。

　　她抱着手臂，顺着说道：“异火方向，现阶段毫无规律，我们只能等火燃起来才能过去。”

　　这些异火甚至不一定能和精怪司扯上关系。

　　“九成，”兰泽打断她，“九成走水的地方都有精怪司受理的魂魄。”

　　如果是自然发生的事件，他们只能在事后前往，而如果是魂魄作乱，那他们便可以提前去。

　　顾茸道：“去抓谁？”

　　“这个，”兰泽手指点在眉心，一道红印出现在灵台上空，“每一处异火最多只出现一个带有凶印的魂魄，抓住它，绑来给我。”

　　那道与猫妖头上相似的凶印令顾茸瞬间嗓子发干，她捏着指骨道：“这个有什么用？”

　　“恶鬼所在。”兰泽理了理衣服，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打算说，并渐渐离开灵台。

　　“明白了。”顾茸早已习惯他的半遮半掩，干脆利落地将神识收回去。

　　修炼室中馥郁的灵气让她有些疲倦，兰泽走后她便立刻调息平复，将气息隐藏在室内。

　　难得这次清净，没人再来惹她，天顶的灵光照射而下，通体法力随着光在经脉里游走，整个身体都是充盈的。

　　她喜欢这种暖意，总会让她感觉到全身心的畅快。

　　睁开眼，顾茸缓缓松着手指，没有一点闭塞感。

　　腕上的皮肤白净细腻，灼烧的痛感消失，这道血痕真是让她受了不少罪。

　　修炼室内，灵光映在地面像是湖水上的月光，波光潋艳，他们果然是鬼，阳光下的恶鬼。

　　恶鬼现世，灾祸生，带走凡人性命。

　　幽冥的规矩其实只有这核心一条。

　　不过，她既得道，不管做什么怎么做，只需要遵守自己的原则就行，在精怪司走好每一步，努力养活自己。

　　任何人挡在面前，都只能为她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