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蟠游戏》四草夕夕

29、第29章 对旗-坤圭

　　坤圭和老猎人孤孙孢走进房间，茗彤在后跟着。房间里，环墙木架上插着一圈白蜡烛，灯火通明，正中间，一个瘦长脸的男子慵懒坐在一张大白椅上，一只脚抬起蹬在椅面，斜歪着身子，脸庞棱角分明，如刀削过，披着宽松的丝绸黑袍，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下，手里把玩一把纯黑匕首。在他面前摆着一张宽大桌面，上面有序摆着各种颜色药瓶药罐，还有断裂的刀片、箭头、手柄及各种形状的零件，这人似乎是一个药师工匠。东面那边摆着两把大交椅，一张红木大桌上满满插着黑白两色小旗子，如森林一般，正对着的远处墙上挂着一幅青色底，绘着两只白色大飞鹤展翅飞翔的帘幕，遮挡整面墙。
　　“你终于出现了，离魅。你隐身装扮成这副模样，就是为了不让我找到你吧？”长脸男盯着手上的黑刀，光洁的刀面上映着老猎人孤孙孢满脸胡须的脸。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令我意外的是，没想到你如此繁忙，半夜还外出，我还担心你赶不回来呢。”老猎人孤孙孢笑道。
　　“是一桩三百年前的恩怨，已经解决了——现在是时候解决你这桩心结了！”
　　“我已经在密信中明确说了，这次我不是来比试的。”老猎人孤孙孢正色道，“我来，是请你帮助破解一样东西的来历和其中秘密。”
　　“离魅，那场比试若没有分出胜负，我是不会答应你做任何事情。”长脸男冷声道。
　　“那个比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南宫刹。”老猎人生气道。
　　坤圭一听此名号，心里暗吃一惊，因为他听过南宫刹，这是一个惊世之才，可惜却厌世不羁，神圣联盟三次发帖邀请他加入联盟，却被此人坚决回绝。他平日专好旗局，据称旗局无数，却无一次败局记录，自负为旗局天下第一人。
　　“不行！一定要比出胜负。”南宫刹沉声道。
　　“若胜负对你真的如此重要，我愿意奉陪，但不是今日。我这次真的需要你的帮助。或许天下之大，只有你才能破解这只怪球，它关系到神圣联盟的命运。虽然你安居一隅，不愿过问世事，但神圣联盟大乱，你在这里也无法安居。还望你能帮助在下解开它的秘密。”老猎人孤孙孢说着，示意坤圭拿出铁球。
　　“对旗，你赢了我，我就帮你破解它，就这么简单。”南宫刹对那只球看也不看，一挥匕首，东面那幅巨型帘幕整个重重掉落，露出一张特殊的旗谱，上面密密麻麻布满方格线条，线条上已经插着许多黑白两种小旗，如兵马交战。这是岷幽人崇尚玩的双旗杀。
　　“这张旗局，是当年你我对旗留下的残局，我一直保留着，我已经赢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场旗局，就差你这场，我将完成连续十万场胜利。我一直没有开新局，直等着这场旗局的胜利——这场旗局是我下得最艰难的，我的黑旗被围困成死局，我研究两百多年，终于在三十八年前破局，但一直找不到你，今日终于等到你。开始吧，我将黑旗插在这里。”南宫刹飞身落在旗局前的椅子上，用手一指，从插满旗帜的桌面上飞出一枚黑旗稳稳扎在墙上的一个十字交叉线上，颇为得意指着道，“现在该你插旗了。”
　　坤圭从不知道孤孙孢的旗艺还能跟号称天下第一手的南宫刹比拼，不由看向老猎人孤孙孢，只见他满脸胡须的脸上平静如常。
　　“好吧，那就结束这场对旗。”老猎人孤孙孢叹道，“咱们说好，若我赢了，你就要帮我破解这颗怪球。”
　　“我不会输的！”南宫刹脸色不悦道。
　　老猎人孤孙孢从桌面上取了一枚小白旗，拿在手里，盯着墙上的旗局看了半天，似乎举旗不定。坤圭对双旗杀也有所研究，还从未见过黑白两旗厮杀如此惨烈的局面，你挣我夺，险象环生，旗旗相扣，胜负只在一旗之间。
　　南宫刹面露微笑，信心满满笑道：“我这一旗如何？不仅将黑旗打破死局，还将白旗陷入死局。胜负之别，就在这一旗。你只有认输……”
　　“不，”老猎人孤孙孢终于动了，“如果我插在这里呢？”将手中的白旗轻轻一掷，稳稳插在一根线上。
　　“不对，不能这样！”坤圭摇头，想上前撤旗。但南宫刹将手一挥，阻止他。
　　“插旗无悔。”南宫刹冷冷道。
　　“侯主，你不用管我，你看着就行。”老猎人孤孙孢自信一笑道。坤圭心中焦急，但见他如此平静，只好退到他身后。
　　“南宫刹，该你了。”
　　南宫刹凝目观局，过了许久，才再插下一枚黑旗。孤孙孢这次很快，只停顿一小会儿，就有应对，插了一旗，但造成自己这一方白旗自损六十八支，一大片白旗领地丢失。南宫刹却皱起眉头，狐疑地看了老猎人孤孙孢一眼，接着再插一旗。老猎人看了看，似乎很随意地再添一旗。双方各自再插了十几支旗，坤圭看出黑旗紧追不舍，白旗的局面可谓步步惊心，随时都有全输的危险。坤圭的心提到嗓子眼，思维剧烈活动跟上插旗者的布局。这下轮到插黑旗了，但南宫刹手里举着旗，迟迟不见插下，对着黑白旗局陷入沉思。
　　坤圭也发现局势的异常，不由回看刚才老猎人孤孙孢增插的这些旗，他先是自损大片领地，后不断防御黑旗的进攻，试图稳住局面，但还是被黑旗攻占一些地盘……但此时一复盘，发现原来他完全看错孤孙孢的意图。孤孙孢增添的这些旗，看似处处陷入被动，其实处处有战略深意，他不是在布局防守，而是在布局进攻，十九支旗下来，不仅化解白旗的死局危险，更妙的是还引诱黑旗陷入死局。这时方才明白孤孙孢是以退为进，先置于死地而后生，不由佩服他的旗艺高超，算计精准，敢于冒险破而后立。黑旗败局已定。
　　坤圭见南宫刹走到旗墙前，双目死死盯住旗局，满头大汗，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看得出内心在苦苦挣扎，指点一处，又摇头否定，指点另一处，又摇头，如此不断指点，不断摇头……老猎人孤孙孢则一脸平静，背靠坐在椅子上，悠闲随意看着那面墙。等了许久，茗彤见无事可做，便出去等候。
　　“好吧……我输了！”南宫刹终于艰难承认道，仿佛那声音不是他自己的。坤圭闻言忙回头，吃惊看见南宫刹之前满头黑发已经全白，脸色跟他的头发一般苍白，唉声叹气直摇头走过来，呆呆坐到椅上。坤圭心中突然对他产生深切的同情。
　　“前辈，是否可以帮我们破解怪球的秘密了？”虽然不忍心打扰，但坤圭还是问道。
　　“自然……”南宫刹情绪低落道，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把它给我。”
　　坤圭忙双手递上。南宫刹接在手里，眯着眼，三根手指捏着怪球，滚着细看，不说话。坤圭屏息而立，老猎人孤孙孢端坐着，两人都将目光落在他的表情上，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过了许久，南宫刹淡淡叹道，“我无法破解它。你们另请高明吧。”
　　“还请前辈帮忙。”坤圭恭敬道。
　　“我说了破解不了就破解不了。”南宫刹有些恼怒道，“据我看，怪球原本应该是封印两股力量，被动过一次，释放出一股力量，所以现在只剩下一股。我不知道里面究竟封印了什么，但我能感应到里面可怕的气息，很可能是一头超级魔物。你们要小心。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解开为好。”接着他意味深长道，“虽然我不知道它的具体来历，但我知道这颗怪球并不是我们大岷之物……它来自冥界。”说完，将怪球丢还给坤圭。
　　坤圭接住球，和老猎人孤孙孢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样震惊。之前已经知道弑圣者大祭司牵扯到战魔时代的蓝魔族，牵扯到地球游戏，现在又牵扯到冥界……大祭司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是谁？”屋外传来童子喝声，接着发出一声惨叫。屋内三人脸色一变，急忙冲出屋外，却在门前停下。因为他们被一群黑衣人包围了。
　　“是你？怎么会……”坤圭眼睛死死盯着黑衣人中的一人。
　　“是我。”茗彤神采奕奕笑道，“告诉你吧，当年我是奉命潜入侯府的。你们逃不了，乖乖束手就擒吧。令我惊喜的是，这次还顺带找到隐匿六百多年的南宫刹！”
　　“好丫头，我一直防备着你，没想到刚才太入神对旗就把你忘了，是我的错！”老猎人孤孙孢冷冷道，他突然伸出手掌一抓，五指的骨骼发出咯咯几声。茗彤的满脸笑容突然凝结，嘴角渗出血，她颤抖指着老猎人，“你什么时候……下的毒……”还未说完，身子朝前倒在地上。
　　“杀！”老猎人孤孙孢毫不停歇，亮出长剑，一剑刺向面前一个黑衣人。南宫刹从衣服内摸出许多飞镖投掷。坤圭将天鳞战甲转成完全战斗状态，脑袋、脖子、手臂等露出冰冷的暗黑鳞甲，唯有左手臂是暗红鳞甲，手里拿着一把黑鳞剑，杀进黑衣人群中。三人联手杀出一条血路。
　　“跟我走！”南宫刹低吼道，他已经将身上的飞镖用完。坤圭和老猎人孤孙孢跟着他，绕到院子后面，躲进一片树丛中，一时摆脱黑衣人，只见他推开一棵大树干，露出一个大洞，叫坤圭和老猎人孤孙孢钻进去，随后自己钻进去，将树干移回原位。坤圭发现树干里藏着一个密道，他们从密道爬出一段路，从院子的一个排水暗道钻出来。
　　三人警惕着沿着破败街道行走，此时银阳刚刚露出银环，天色微明。
　　坤圭感觉到一股诡异的风吹来。街巷两边忽然出现各一名黑衣剑客，戴着斗笠，双手交抱一把未出鞘的剑。两名剑客将他们堵在窄窄的街巷中。坤圭眯起眼，因为他看出两个剑客不一般。果然，只见两边的黑衣剑客身后忽然一闪，再闪出两人，分立在左右，三个人并排站着，一模一样，仿佛是他们的影子。这样一来，就有六名剑客将他们包围。坤圭瞳孔微缩，已经知道他们是谁。
　　“是祭祀院的六影剑客，祭祀院最神秘的一号杀手。大家小心！”坤圭面色凝重道。老猎人孤孙孢笑道：“听闻此人只听大祭司一人之令，我正想会一会传说中的六影剑客。我负责左边。侯主，你们走右边，南宫刹就交给你来保护。”说着，身影如燕，已经朝左边杀过去。
　　坤圭和南宫刹杀向右边。六个重影剑客整齐划一出剑，六把利剑一出，小巷寒气突降。
　　老猎人孤孙孢与三名剑客快速激战，剑光四射，擦出银蛇火花。坤圭依托坚不可摧的战甲硬扛住三名剑客的攻击，外伤没有，但体内机体受到不小冲击。南宫刹紧跟在他的身后，两只手各拽着一根灰色短棒，双手不住微微颤抖，神色紧张。
　　只听那边传来呃的一个闷声，坤圭不由回头，看到老猎人孤孙孢被三柄长剑同时击中，一柄正面直插，一柄侧面腋下斜插，一柄背后倒插。三柄剑三个不同方位，击中的部位却是同一致命位置——心脏。身边突然发出一道非常强烈的光芒，还有爆炸之声，他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耀眼的白光在眼前，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只听南宫刹在身边急道：“跟我走！强光只能维持非常短的时间。”坤圭感觉到一只手拽住他，拉着他往一边走。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意识清醒，迈开腿跟着奔跑。不到三个呼吸，强烈的白光消退，他的眼睛开始恢复视力，发现他们已经奔跑到巷尾口，回头看去，只见六个剑客都背贴在墙上，手里举起剑，保持自卫警惕的状态。地上躺着老猎人孤孙孢冰冷的尸体。这时，六个剑客一齐将目光投过来。
　　坤圭跟着南宫刹急忙一闪，钻进另外一条街道。南宫刹显然很熟悉这里的街道，轻车熟路，在横七竖八的破烂街道中乱钻。最后他们进入一间小酒馆。里面是喝了一夜的七八名酒徒，有的趴在桌上熟睡，有的还在迷迷糊糊说梦话。酒馆老板显然认识南宫刹，忙打开一扇门。南宫刹领着他进去，是一个后院。
　　“我们暂时安全了。”南宫刹呼了几口气道。
　　“多谢救命之恩。”坤圭抱拳道。
　　“可惜，离魅死了！”南宫刹摇头悲痛道。
　　“前辈也不必过于悲痛。”
　　“哎，你不懂……他一死，就变成我永远输给他了，哎！”
　　坤圭一愣，无法接话，南宫刹还是只痴迷于对旗的输赢。他要了一套平民衣物换上，遮住面，告辞出来。
　　天已大亮。他走在这个陌生街道，路上行人稀少，面无表情走来走去，两边的店铺正在开门打扫。战蟒侯府被毁灭，白叶府的情况不明，连自己认为可以信任的茗彤竟然是叛徒……他越加感到天鳞战甲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幸亏左手臂的战甲经过地火煅烧，天鳞已经不会激起致命的寒真气。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终于发现圣女之女的线索，她很可能就是牧诗公主。她乘坐魔船穿过死亡沼泽，此举简直不可思议。后来他们相遇在孤门客栈，那里靠近莽西，她一定是在莽西登上岸的，她说要来天权城，这么多天过去，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就在城中，但该如何找到她呢？
　　当走到街道的尽头时，坤圭抬头看见远处耸立的那座宏伟白色建筑，心中涌出一个想法——再闯神圣宫。他想在神圣宫内直接找到上庭延珑就是弑圣者的有力证据，向全联盟揭露他的罪行，不能再让他为非作歹了……但另外一个念头立即将它扑灭，那是西时的思维：不能鲁莽，大祭司一定已经严加防范，去神圣宫就是自投罗网，再闯神圣宫就是死路一条，不能冲动，需要等待白叶府的更多消息。他计算一下，这次返回岷幽还需十五天才够满半年，他的灵魂之力比较弱，每次从地球游戏返回后，都至少需要休养半年才能再次启动灵珠回到地球游戏。
　　他站着茫然四顾，最后叹口气，找了一家简单客栈住下，先静等十五天再说。当日夜晚他正想睡下，突然听见街道有动静。这些日子他非常警惕，忙躲在窗边看过去。昏暗夜色之中，有两人正在追杀一人，他看见被追之人突然身中一飞镖，扑倒在墙角，接着那两人冲上前，又补了一刀，然后悄无声息离开。坤圭想冲上前，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才悄悄出门，装作故意在街上闲逛。待近前看时，那人伏倒在地，身下淌了许多血。他忙上前翻过那人身子，是一个陌生女子。那女子还没死，微微睁开眼，极为轻微说道：“快去……神圣……宫……教主……大祭司……酋老……快……”还未说完，就断了气。
　　坤圭猛站起身，神圣宫今晚一定出大事，涉及到旭圣酋老大祭司和黑魔教……他必须立即去一趟神圣宫，不能再犹豫。他果决冲向神圣宫的宫门方向，但突然站住——
　　不是还有最后一枚苏娉之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