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蟠游戏》四草夕夕

19、第19章 表白-沐汐

　　第二天，令沐汐惊讶的是玳殊愉悦的情绪溢满整条船，将魔船四周无时不刻压过来的死亡气息和孤独气氛驱赶在船舷之外。小王子坐在地上盯着玳殊看了许久，最后问他昨晚是不是做了一场非常好的梦。玳殊双手不停转动动力轮，只是微微一笑，眼睛看向沐汐。沐汐脸上不觉一红，忙转身伪装调整船舵方向。她心中暗想，还是要找时间跟他说清楚。
　　值得欣慰的是，经过三个夜晚休整后，奈狼和柯二开始适应坐船。自奈狼能站起行走后，沐汐发现他经常盯着玳殊，对自己徒弟的状态大为不满。
　　玳殊见师父平安无事，心情更加愉悦，主动邀请沐汐练习剑术。沐汐自然求之不得，对剑法的提升，是她目前最切实的愿望。两人每日在甲板上，对练切磋。在船上不敢大动干戈，怕损害木船，只是轻轻比划演示。在他不辞辛劳地仔细讲演下，沐汐对剑法实战有了更深的认识。在这种表演式的对练过程，她有意尝试将风雷剑术融入到雨玄剑法中，让诡异灵动的雨玄剑法多一些力量与霸道。她突然想到，或许在地球上，母亲传授北苍冬舞，又安排西时传授剑术，是为她进入岷幽做准备。
　　在茫茫沼泽行进到第五天，大家慢慢习惯船上生活。沐汐和玳殊结束当天例行的剑法演练，当空的金阳只余下如拳头那么大，如一个黄红色的橘子挂在天空，新的一夜即将来临。
　　他们并排站在船尾甲板上，冷风凉飕飕吹动他们的衣袍，一起望向无边无际的黑泥沼泽。
　　“死之前，能与你一起站在这里看暮阳风景，真好！”玳殊微笑道。沐汐侧头看向玳殊，发现他一脸幸福看向远方，微风吹拂他的长发。
　　“傻瓜，我们一定会走出这片沼泽的，你对我没有信心？”沐汐听见说死字，有些不快道。
　　“不，我对你一直充满信心。我的意思是，即便死亡真的发生，我也无憾了……此时此刻，我们站在这里，站在魔船上，就像遨游在世界之外，与世隔绝，没有世俗的羁绊，不是挺好吗？”他轻轻诉说着，眼神温柔侧头看向沐汐。
　　沐汐心想，现在是个机会来解释，说清楚自己属于异类，根本不是他所看到的表面。
　　“我不觉得这种状态很好。”沐汐专注着注视前方，避免与玳殊的目光接触，开始酝酿果决的情绪，“在这个荒芜之地，危险随时会降临……”
　　“我不会过多关注未知的危险，过好当下就好，你不觉得吗？”
　　沐汐想继续反驳，侧头看见他脸上洋溢的幸福模样，正在消退的金阳红光在他脸上反射出单纯的笑容——她突然止住，她怎么忍心打破这种状态呢——毕竟，死亡与陆地，不知道哪个会先来。还是在这条船上共度或许是最后的美好时光吧。
　　爱情能带来好运——沐汐突然想起在地球上读过的这句话，这艘船需要的正是好运。
　　“谢谢你，玳殊。”她停顿一会儿，说道。
　　“谢我——？”玳殊有些惊讶道，“不，是我要谢谢你……”接着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目光如烈火一般盯着她，第一次直接称呼公主的本名：“牧诗……我想告诉你……”
　　沐汐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心脏陡然砰砰狂跳，脸刷得一下飞红……
　　“玳殊，你……”她急切打断道，后面那句“不要说出来，好吗？”，也没有说出口，因为这时一个重重的脚步声在身后陡然响起。两人都吃了一惊，忙回头望过去。奈狼故意脚步声加重，噔噔走来，手里拿着一个果子咔嚓咔嚓咬着吃。
　　“该吃饭了。”他粗声粗气道，那只独眼瞪着玳殊，“你留下，我有话说。”
　　沐汐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快速扫了他们师徒一眼，转身逃离现场，大大松一口气。小王子和柯二正盘坐在驾驶舱地上吃野果和生切瘦肉，她默默坐在他们中间。
　　“姐，你的脸怎么红了？”小王子将上半身移她远一些，侧着头朝她脸上认真看着道。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风寒。”沐汐感觉脸更红了。小王子还只管朝她脸上看，她气恼起来，将手中的果子塞到小王子嘴上。
　　“有什么好看？好好吃你的吧。”沐汐朝小王子瞪目咬牙道。
　　正吃着，只听外面传来奈狼愤怒的声音道：“……我提醒你注意规矩！规矩！还有你的身份！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你要记住，你正在执行一项神圣的佣兵使命任务！”老佣兵的声音是故意放大的，沐汐明白这是有意说给她听的，是在提醒她要注意规矩和身份。
　　沐汐听到这些话，因为没有公主身份的心理障碍，所以没有感到羞愧，倒是对老佣兵有点感激，因为这个人正好帮她解决一个棘手难题。
　　小王子用手肘捅她，示意她朝后看。她扭头看过去，只见奈狼走开了，玳殊还站在船尾，呆呆面向船尾之外辽阔的远方。不知道为什么，沐汐突然觉得那背影是那么孤独与凄凉。这时，金阳彻底熄灭，玳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自那以后，玳殊变得沉默寡言，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对她形同陌路。没有玳殊强大的爱情情愫与快乐的保护，广阔而压抑的孤独与死亡气氛重新登上这艘船。这不是沐汐希望看到的结果，却成了现实。
　　每日的剑术练习仍在继续，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玳殊的讲解和示范变得严厉而冷漠，每一次攻防都要求精确无误，不容许任何疏忽。他完全投入到了“严师”的角色中，而沐汐也因此时常遭受到棍棒的重击，身上很快布满了青紫的伤痕，如同被颜料涂抹过一般。在这种高压的训练下，沐汐的剑术进步显著，但她的内心却感到无比沉重。玳殊变成一个冷漠无情的佣兵，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呀。然而，她注意到独眼老佣兵奈狼对此似乎颇为满意，他时常在一旁监督，脸上挂着赞许的笑容。牧诗公主的警报也随之解除，她开始安心地修炼沐汐传授的强化灵魂之法。
　　经过数日的艰难跋涉，他们已经深入沼泽的核心地带。死魂草愈发茂密，形成了一片片连绵的绿色海洋，高大的草叶几乎触及船舷。这里终日被寒雾笼罩，金阳的光芒也失去了往日的温暖，变得冷漠而遥远。他们孤独地穿行在黑色草丛与黑色泥水组成的死寂世界，不知何时起，船上的人不再交谈，只有船桨击水的哗啦声和船身触吻死魂草的沙沙声在提醒他们还活着。
　　“额……我想大家还是说说话吧……这样会好些……”沐汐清了清嗓子道，试图打破这种死寂状态，但……没有人回应，只有玳殊面无表情朝她一瞥。其他人连一个眼神也不看过来，仿佛她不存在。
　　这种沉默的煎熬尚可忍受，但随后出现的诡异喧闹声却让人心惊胆战。这天夜里他们如往常一样停靠在死寂的乌黑中准备睡觉，这时四周突然响起凄厉的鬼哭声，似乎有无数阴魂飘荡在船的周围。
　　大家惊醒着，不敢说话，手里紧紧拿着武器，紧张的气氛压在船上，迫使船身似乎往下多沉了一尺。大家瞪着眼睛，和三颗夜明珠整夜守在甲板上，一夜未敢合眼。直到银圈阳的出现，哭闹一夜的哭声终于开始消散。沐汐发现，那些所谓的鬼哭不过是夜风吹过死魂草时发出的声音，并无鬼魂作祟。一场虚惊过后，船上的气氛依旧沉重。
　　“你们都成哑巴了吗？”沐汐忍不住大声质问道，但依旧无人回应，仿佛他们真的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接下来的挑战更加严峻：食物短缺。他们知道路途遥远，路上极力节省为数不多的食物和水。在茫茫泥水中孤独行进第十九天的中午啃完最后一条已经发臭的兽腿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食物，饮用水也早在两天前喝完。沼泽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在哪里，他们没有被黑泥吞噬，却要被饿死和渴死在这里。但，还是没有人说话。沐汐决定不再尝试打破沉默，她加入到这无声的世界中，与他们一起，仅用眼神和肢体语言交流。她递给小王子一个眼神，然后看向动力轮。小王子心领神会，默默地走过来，接过了动力轮的控制。
　　忍受饥饿七天后，最早决心去吃死魂草的是玳殊。他自得到师父警告后，变得寡言少语，只是默默行动，其实最适应这种孤独的旅途。那天轮到沐汐转轮时，她看见玳殊坐在左船舷上，饥饿让他的脸色发黄，滴水未沾的嘴唇干裂，黯淡无光的眼睛只是呆呆盯着从船边划过去的长条厚实的墨黑叶片，似乎是无意识的，他随手摘了一片，放在嘴里慢慢嚼。其他人也发现他的行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因为他们自己又饥又渴，精神处于浑浑噩噩。玳殊没有被毒死。老佣兵第二个开始吃死魂草。其他人默默效仿，依旧没有人打破沉默。沐汐是最后一个尝试的，她惊讶地发现死魂草的汁液出奇地甘甜，这让她感到惊喜。就这样，他们每人每天嚼食五六片死魂草，以此补充水分和营养，终于度过了食物短缺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