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凭铃引》观非草木

12、酸奶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收的。

　　沈纬恒没再提这件事，状作随意地问：“在m国读书是走路吗？”

　　她就读的专业学校最顶尖的在m国，所以不顾父母反对，一定要去。枪支、毒品、暴力在这片土地泛滥，夏父夏母无奈，只好在就近的富人区买了套房子，并配专业保镖、司机和保姆。

　　一般上学、逛街都是司机送她的。
　　夏天阳光毒辣旺盛，即便撑伞走也难熬——虽然路不远，她也绝不会步行。

　　“司机开车的。”

　　“那还挺安全的。”

　　“来m国读书适应吗？”
　　“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读书的日子是最轻松不过了。洛杉矶的天总是蓝而高远，大朵大朵白云漂浮其上，一栋栋平层小独栋周围，是绵延平坦的绿色草坪。她总是花费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坐在教室、图书馆看书，下午参加社团活动、逛街还有各种派对。

　　优越的条件和出色的个人能力让她免于种族歧视、交际排挤，在那所顶尖学校里，她一直是风云人物——各种意义上的优秀。

　　阳光透过苹果树粉白花瓣和椭圆形树叶洒在她脸上，她张开手遮挡倾泻的阳光，手指细长白皙，察觉到身后有人喊她，于是侧过头微微一笑，光明和阴影交替在她脸上，有一种纯净未被玷污的美好。

　　苹果花香甜的气息在空中浮动，那些金黄色波浪头发的人纷纷驻足，好像陶醉其中，甘愿为她献上忠诚。

　　四月份的一个下午，他漫无目的地在学校大道上逛，希望多了解一些她现在的生活。

　　那处草坪很大，阳光洒在茂盛的小草上，闪着油润的绿意。无意中一瞥，一腕素白手臂伸出，停留在及她肩处的苹果树枝，手臂线条纤长美好，往旁边移，是隐如绿色圆叶的绰约背影，纯白荷叶边裙摆，同色系高跟短靴……草坪上那么多人，趴着拿电脑补作业的、书盖脸上睡觉的还有那些说笑的，他的视线只专注在她身影上。

　　回头时，他的心脏果然抽搐起来，身体的血液逆流而上，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常年健身的手已经握不成一个拳头——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看见她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离开，那片照耀过草坪、苹果花的阳光再次倾泻在她的长发上，光滑柔亮，像是上帝的宠儿。

　　从机舱到落地，云端加上陆地转机、搭车的时间一共花了20个小时，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到她就读的地方，也是第一次看见她——依旧聪明漂亮，他不在，照样能过得很好。

　　由衷地为她高兴，那些翻来覆去、睡梦中惊醒的日日夜夜，原来不止有和泪血吞的噬人恨意，还残留着深入骨髓、为她担惊受怕的爱意。

　　沈纬恒点头，语气轻松悠闲，像是好久不见的朋友闲来叙旧。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室静默。

　　坐在后座，夏延看不见他的神色。
　　当真如他表现得那么随意吗？

　　她的心提起，慌乱思考之中，她说要下车买点三明治。

　　亮紫色跑车停在街道，俊美的男女从车上下来，一前一后地前往便利店。有行人将好奇的视线投向他们。

　　颠起脚尖，夏延伸手去够摆在高货架处的金枪火腿三明治。

　　够不到，她在心里思考这家便利店为什么要把最受欢迎的食物摆放在大多数人够不到的位置——大概是店员也爱吃吧。

　　“够不到？”沈纬恒将三明治抽走，吐出的热气在她脖颈氤氲。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还好。”

　　沈纬恒轻轻笑了一声，好像答应着她的话一样。

　　她感觉耳朵又要烧了，佯装镇定地走到拐角处的小货架，歪腰挑了些巧克力、糖果和果汁。

　　白炽灯光明的灯光照耀着便利店每一处空隙，食物烘焙和加热的香味诱人，鬼使神差的，她又拿了一包速食的鸡丝凉面。

　　大概是没吃晚饭的原因吧——肚子有些咕咕叫了。

　　想了想，夏延又拿起一款鸡丝凉面，朝沈纬恒举手：“你吃吗？”

　　沈纬恒上身穿着白衬衫，下装是黑色的西装裤。宽肩窄腰的身材，极其优越的比例，硬生生将普通的穿搭穿出了矜贵禁欲的感觉。

　　他低着头回消息，手指在手机上快速飞跃，见她喊，很快地熄灭屏幕：“吃。”

　　拆掉窸窸窣窣的包装袋，两人对着坐在一张木质小桌子上。

　　沈纬恒帮她拆掉碗筷包装，倒好粉料包，搅拌好了推到她面前，才开始忙活自己的。

　　夏延低着头挑起面慢慢吃，小口小口吞咽。

　　她本来吃饭就慢，嘴唇上涂了口红更是小心翼翼地张大嘴，怕沾到食物，塑料盒的凉面还有三分之二多时，沈纬恒已经风卷残云地解决完。

　　沈纬恒吃完后就在玩手机，消息提示音一直蹭蹭地往外冒。

　　“你很忙吗？”夏延抬眼看了他一眼。

　　“还好，最近公司有点事要我处理。”沈纬恒收了手机，兴致盎然地看夏延吃饭。

　　“你看着我干什么？”要处理公司事就处理，收了手机看她吃饭干嘛。

　　夏延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挺不爽的，念在他送自己回家的份上，没在面上表露。

　　面如陶瓷的脸上，一双长而上挑的眼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水光潋滟、波光流转，媚意横生，偏偏表情又无辜到了极点，实在是清纯和妩媚的结合体。

　　沈纬恒手攥了又放，放了又攥，吐了口气后朝她笑：“干吃面不噎吗？”

　　没等她回答，就抽开座椅去货架，走的时候带起一阵动静，她按着桌子保持平稳。

　　莫名其妙，前不搭后语的。

　　她觉得沈纬恒真的不太对劲，竟然对摆着她一副好脸色——按照现实生活和小说动漫逻辑来说，他都应该很恨自己吧，而他，竟然试图和她叙旧、送礼物，还做这些情侣间的事。

　　更诡异的是，自己竟然也接受了？
　　夏延还在想，沈纬恒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小瓶酸奶，插上吸管放在凉面旁边。

　　上学的时候她经常会喝这个牌子的酸奶。

　　整个人太放松了，以至于嘴比脑子要快一步：“怎么不买大瓶的？”

　　沈纬恒一愣，反应过来又笑：“大瓶的你喝不完。”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这笑却十分勉强，声线也不平稳。

　　隐隐约约的，夏延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霾。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很快要被阴雨天取代，那些重重乌云、深紫闪电好像要伴着雷鸣波折着从云幕而下的雨水，渗入冰冷的骨缝里。

　　粉墨登场、卖力吆喝在舞台上奔走呼喊的小小木偶人，大约就要擦掉脸上厚扑扑的粉脂，对场下独坐的观众展现出最真实的样子。

　　太残忍了。

　　夏延很快调整好表情，一如既往地对外界展现的温柔随和。

　　她从容地将手中的筷子并放在塑料盒上，盖上盖子合起来。

　　细白的手轻轻握住酸奶瓶，低头嗅了嗅酸奶的香味……沈纬恒坐在原木座椅上，静静看着对面女生的动作、表情，等待她下一步的审判。

　　脸色在一瞬间如海浪退潮般悉数褪色，身体里的那根琴弦紧紧地绷着，再施加点力，好像就会随时断掉。

　　然后，鼻尖闻到玫瑰荔枝的清甜香味，对面坐着的女生已经靠在自己身边，一道清脆的声音缓缓地说：“沈纬恒，你也喝一些呀。”

　　柔软的、带着撒娇意味的语气，不同于在大家面前展示出来的优雅淡定。

　　夏延一贯的讨好他的方式。

　　脑海里的弦颤颤巍巍地动着，沈纬恒身体僵硬，手从那句话说出后就一直无意识地紧紧握着，眼里好似被大雾遮盖，不复以往清明。

　　他呆愣的转过头，失焦一般盯着夏延。

　　夏延的反应实在是让他出乎意料。

　　但又很符合她的行事方式——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配上她撒娇卖可怜的模样，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一切。

　　“沈纬恒，你不喜欢这个酸奶了吗？”

　　柔柔地嗓音就在耳边响起，接着，细如嫩藕的两条手臂就搭在他肩膀上，轻轻的，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你还喜欢…我吗？”略带着羞涩，行为却如此大胆。

　　晚八点的便利店，白色货架上有序的排列着各色商品食物，人工灯明晃晃的灯光连一处拐角都不放过，坐在收银台的服务员低着脑袋在纸上写着什么。

　　夏延含着酸奶就唇对唇地贴了上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手指下移，抚摸到喉结，轻轻地按了一按，沈纬恒迫于本能反应张嘴，那股清甜味便钻入他的舌腔。

　　难得的迟钝，到夏延起身离开他都未清醒过，耳边是高跟鞋在地板走过的“哒哒”声和轻飘飘的一句“送我回家”。

　　他又像一个毛头小子，还在青涩地、莽撞地、不知所措地喜欢着一个人，匆忙地顺着她，离开了小小的便利店。

　　那个像是大学生的小姑娘惊讶地望着他们，脸上是浮动的粉红。

　　巨大的引擎声在安静的别墅区格外刺耳，车停在绿砖的一边。

　　夏延推开车门，走到驾驶位的车窗敲了敲，沈纬恒降下车窗，耳根还泛着红。

　　夏延轻轻地伸手捧着沈纬恒的脸：“再见，男朋友。”

　　回应的是一声有些闷的“再见”，然后是小声的“女朋友。”

　　连如意穿着睡袍在沙发上敷面膜，桌上是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夏延和连如意打了声招呼，准备往楼上走。

　　走到楼梯口时，生生被叫住。

　　连如意淡淡开口：“谈恋爱了？”

　　语气难得的随和淡定，连如意对她向来呵护有加。
　　夏延知道，这是连如意不开心的表现。

　　果然，连如意招手让夏延坐在一旁的小沙发。

　　隔着面膜，夏延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猜想，应该是不大好的。

　　连如意抿了抿红茶，单刀直入：“你觉得你现在有谈恋爱的资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