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倾寒》玄杳的梦

6、寻人

　　“王妃呢？”
　　“回将军，王妃在罗裳坊，这几日坊内事务繁忙，王妃说今日就不回府。”
　　“嗯。”苏轻寒穿好朝服上了马车。
　　第二日。
　　“她还没回来？”苏轻寒批阅着手中书信，没抬头，问了云棠一句。
　　“王妃今日怕也不回府了。”
　　苏轻寒放下手中毛笔，冷着脸问道：“还是在罗裳坊？”
　　云棠道：“是。”
　　云棠心里也奇怪，毕竟他们将军从未问过王妃的行迹，在不在府中似乎都与她无关一般，可是这几日却常常听到她问，“王妃呢？”
　　这兔子难养，这人啊，更难养熟。
　　苏轻寒已经两日未见她家王妃了，倒不是王妃不归家，而是根本碰不到面，似乎某人在刻意躲着她。
　　这成婚已有一月，好不容易与王妃走得近了些，结果又不知怎的，开始躲人了。
　　苏轻寒边这般想着，边整理着自己这身干净利落的男装。
　　她本就长相英气，又因常年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身上总带着杀气，她那皮肤也更是风吹日晒养不回白皙，较自家王妃肤色也深不少。现在这番打扮，倒是半分看不出她的女儿身。
　　汝若无故躲藏，吾便亲自追寻。
　　苏轻寒到罗裳坊时，只带着一个护卫，齐河。齐河也跟着捯饬了一番，两人走在路上惹得一些如花似玉的小娇娘频频回头。待二人站在罗裳坊时，更是被店中女郎瞩目观望。
　　苏轻寒只是径直走入后院，将齐河留在大堂。店中伙计尽是女子，只顾着看眼前的俊俏小生，却忘了告诫这位公子，后院不可去。
　　后院本是晒厂，一排排竹架上，是各种颜色的染布，而她家王妃，就站在竹架的尽头与旁边一位女子笑着交谈什么。
　　看着看着，苏轻寒甩玉佩的手慢慢地停滞在半空之中。她从未见过秋沅这般肆意的笑容，柔软的手并未捂住薄唇，如月般洁白的牙显露了出来。
　　两人似是谈到什么趣事，那女子侧肩撞了一下秋沅，秋沅也不恼，撞了回去，像极了两个两小无猜，情义深重的姊妹。
　　大抵是她看得过于直接，又或是这竹架太矮，挡不住她的身型，秋沅忽地看了过来。
　　苏轻寒见她的笑容顿时收住了，脸色便沉了下来。秋沅先是愣愣地看着她，待反应过来即刻朝她跑去。
　　她很少见苏轻寒着男装，自她归来她也只见过一次。眼下她将长发完全束起，紫藤色的立领圆领袍衬得苏轻寒沉稳而又庄重。
　　她跑的有些急，只想离得近些看看，风将乌发吹得有些散乱，但她顾不得这些。
　　两日未见，她想她想得紧了，可她寻不到理由去探望。
　　“将军如何来了？”秋沅微仰着头，笑着看着她。
　　苏轻寒在王妃向自己飞奔而来时，心里的酸劲就消了大半，又在王妃肆意地笑着与她说话时，那股气早已泯灭殆尽。
　　苏轻寒抚顺她耳边的发丝，道：“吾家王妃似是生了吾的气，已两日未见，却丝毫无来寻吾的意思，吾只好自己寻来了。”
　　她说这话的口吻倒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秋沅怕她真的生气，连忙说道：“那溶月给将军赔礼，好吗？”
　　苏轻寒本还板着脸，可王妃话都这么说了，她笑问：“何礼？”
　　秋沅扯着她的衣袖，露着牙笑道：“跟我来。”
　　苏轻寒被她拽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整个二楼就一间房，苏轻寒一进去差点没被唬住。门口突然站出三两个木偶假人，身上还披着未成型的衣服，她险些将其当成了刺客，一掌劈过去。
　　秋沅将木偶挪了挪，道：“咳，有些杂乱将军莫怪。”
　　苏轻寒心道：这可不是有些杂乱。
　　整个屋子的地上四处散落着五颜六色布条，地上还有些形状各异木块，都快没有人落脚的地方了。苏轻寒眼前这块地上的摆设除了吓人的假人，就仅有一张矮桌，矮桌上更是堆满了布料，仔细看还有些银针插在上面。
　　秋沅从不让人进这间屋子，都忘了这屋子的狼狈样子，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秋沅拽了拽苏轻寒的衣袖，有些羞愧道：“将军，要不您在楼下等我，我很快就来！”
　　“噗”
　　苏轻寒握着拳的手抵着唇，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无妨，吾还从未见过此等缤纷多彩的屋子。”
　　秋沅摸了摸鼻子，吐了口气，自暴自弃道：“将军稍等，我去去便回。”
　　苏轻寒点了点头，目送她提着衣裙，步覆艰难的走到里屋。待她走得远些了，苏轻寒便开始四处参观。
　　苏轻寒走到一处打满了木柜子的墙前，她拉开了几个柜子，里面都是些小饰品，大抵是用来装饰在衣物上的。
　　这屋子看着虽是杂乱不堪，可这柜子里存放的东西却是井井有条，每一个柜门上都有标注，每一个饰品都有自己的归宿。
　　咔哒…
　　一声轻响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转瞬即逝。
　　苏轻寒抬脚往回走了一步。
　　咔哒……
　　苏轻寒蹙眉一顿，这声响似乎是从脚下传来的。
　　“将军？”
　　秋沅正抱着木盒，偏着头看着她，似在问她蹲在地上是在做什么。
　　苏轻寒绕过布条堆，见缝插针地在布条之间细小的罅隙中走到她身边。
　　秋沅便将盒子打开，深红的丝绒上躺着一对白色的凤凰护腕。
　　护腕本是蟒蛇皮所制，秋沅正巧学了一种新染法，将这蛇皮染成了纯白色，又用金线绣了两只凤凰。
　　两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一只白金色，另一只被朱红丝线染上了血色。金色那一只呈浴火重生的飞天姿态，红色这只则是如大漠雄鹰见到躲藏猎物垂直俯冲的攻击模样，神性与杀心在这丝线之中呈现得淋漓尽致。
　　苏轻寒越看眼中的笑意越深，她直接解开自己的护腕，又是随手一扔，黑色的护腕就这么被孤零零地丢进了衣料堆里。
　　苏轻寒将右手伸到秋沅面前，左手端起木盒，说道：“帮吾戴上。”
　　秋沅听话地把护腕一点点给她绑好，在看到苏轻寒今日这身衣袍时，她便想起了这对准备了许久的护腕。
　　苏轻寒趁她在给自己戴另一只手，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她的唇刚好在秋沅的耳侧，而这人还在给自己系护腕的带子，还未察觉。
　　苏轻寒又向前倾了几分，像是将秋沅圈入了怀里，她轻笑了一声。
　　“王妃，手艺真好。”
　　这句话根本就是凑到秋沅耳边说的，苏轻寒看着眼前的耳廓逐渐见红，身体也慢慢僵直不敢动弹，又使坏呼了口气。
　　秋沅看不清苏轻寒的脸，她怕动一下就会触碰到她的唇。
　　好快，好热，胸口要被星火点燃了……
　　秋沅迅速给护腕打了个结，慌忙地连退了三步。
　　“好……好了……”
　　苏轻寒怀中一空，心里直喊可惜。
　　可苏轻寒不打算放过她，现在她这副样子勾起了苏轻寒极大的兴趣。
　　砰地一声，一只木盒悄然落地……
　　秋沅退她就进，直到将人逼到角落，苏轻寒便伸出那细长的手指缠住她展露出的白皙手腕，轻轻拉着带到自己怀中。
　　此刻，苏轻寒的脑中却浮现了些曾学过的规矩——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花草需要雨露，女人需要温抚。
　　苏轻寒父母均是军户，在一场边疆大战之中身先士卒，牺牲在距家百里的战场之上。但那场仗还是赢了，只是众多英魂被留在了凄寒边疆。后康明帝为追悼二人，予以封地，追加爵位。而二人唯一的女儿苏轻寒当时也不过十二岁，皇帝念其年幼，将她接于宫中扶养，待到苏轻寒十八便从了军。
　　说来她在宫中学了不少规矩，其中之一便是待人以礼，不可逼人太甚，可现在她这副样子倒是失礼得很。
　　秋沅的脸颊似一匹白布被沾染朱红，红晕在白净的脸上慢慢涣散，湿润的唇抿得有些紧发了白。可她越是如此，苏轻寒便愈发靠近，直到两人鼻尖只隔一指时，苏轻寒吸了口气，让右手攥紧的拳中指甲深深刺了手心的痛感，强行逼迫自己清醒一些，可惜效果甚微。
　　秋沅愈是紧张，苏轻寒那本已消下的醋意便愈发浓烈。
　　“王妃今日与那女子相谈甚欢。”
　　秋沅目光躲闪，嘴唇张张合合吐出了几个字来，“没……没有……只是聊到一些趣事。”
　　苏轻寒手中发力，垂着眼帘，如蛇见兔般吐着信子散发出危险。
　　“是吗？吾瞧着王妃似乎与她在一处时比吾更加欢喜。”
　　眼下两人气氛暧昧，还参杂着些许酸味。秋沅自是听出了这话的醋味，觍着脸答道：“不是给将军赔礼了吗……”
　　说着，她便伸出没被抓住的手，摸了摸那只戴在苏轻寒右手的白色护腕。
　　手指划过护腕金红凤尾，隔着蛇皮被触及到的皮肤登时似火烧般灼热。
　　苏轻寒很想告诉她，这个小动作有多危险，在她面前的这人脑子里有多少欲望被她勾了出来，苏轻寒只好更加用力捏住她的手腕，直到她微蹙眉头有些吃痛才松开了手。
　　秋沅的手还覆在护腕上，苏轻寒忽然抬手一抓，触碰之处皆是滚烫，是这冬日的暖阳都比不上的炽热。
　　好想……再近一点……
　　但她终究是忍住了，呼之欲出的话语也都被她咽了下去。
　　罗裳坊位于闹市，这二楼的位置也是在这烟火人间的街道之上，眼下街道传来阵阵小贩吆喝声，倒是冲淡了几分屋子里的暧昧气氛。
　　两人就这么牵了一会儿，待到坊中伙计有急事要找坊主，手心都捂出了汗，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一同下了楼梯。
　　总算见到自家将军，齐河快被这群女郎折磨疯了，见她来了立刻跑了过去。
　　“将军，你不知道这群女子有多么可怕，一个个的都来问我这件好看还是那件好看，本来我还觉得挺有趣，结果她们变本加厉问我可有婚配，何时打算成亲，我刚及弱冠哪考虑这些，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想我家兄长了。”
　　苏轻寒本就心烦，被他这叽叽喳喳一顿胡说更是心焦，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与客人详谈的秋沅，心里依旧酸痒难耐，只是看了一眼，便踏出了罗裳坊。
　　很奇怪，她很少对人如此，也很少会如此失礼，而此刻她竟然还在摩挲着指腹，再度体会手心的残余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