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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倒数10秒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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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武】倒数十秒钟
*内容简介：恋爱乙女游戏AU 后期可能恐怖/血腥要素
*可攻略对象佐野万次郎（多个麦）X玩家花垣武道
现实和游戏交织，修罗场预定，没有NP。
*已经出场：
小小麦——未成年，不参与恋爱。
金发麦——花垣武道同事，兼前男友。
黑长麦——小小麦监护人，另有一身份待揭秘。
白发麦——花垣武道同居者。
00.
松野千冬，外表是个桀骜不驯的不良少年，但内里极具少女心，平时一大爱好就是看少女恋爱漫画。
所以，在花垣武道生日之际，他送给自家搭档一款据说现下极为流行的恋爱乙女游戏，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花垣武道拆开快递，取下包装膜的那一刻，简直被游戏卡盒上精美绝伦的封面迷花了眼。
他努力辨认着封面上的那几个线条流畅、容貌俊美的男性角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几个游戏人物的五官异常相似，像是同一个人。
不过，面部不像躯干、发型或者服饰这样可塑性极强的部分，能改动的地方本就少，又是出于同一个画师之手，人物五官的相近大概也无可避免。
反正封面上的这几个角色，发型和衣着迥异，气质也是各有千秋，辨识度还是很高的，根本不会搞混。
花垣武道登上社交平台，摸索到了这款游戏的话题，发现千冬说的不错，这款新推出的恋爱乙女游戏确实很火爆，在年轻人之间尤为风靡。
已经不光是能让女孩们痴迷的程度了，也有很多男性玩家都表示出异乎寻常的热情。
看到这里，花垣武道内心平衡了不少。
他对乙女游戏并不感兴趣，但松野千冬说很想和他交流游戏体验，而这款游戏昂贵的价格也让他觉得一旦辜负好友的好意，便是罪大恶极。
所以他准备趁着周末体验一下这款游戏，虽然在虚拟时空中化身为女性感觉有点怪异，但他没有通关的欲望，只想着浅尝辄止，积累一些能和松野千冬聊一聊的素材。
游戏话题里排名第一的帖子就是关于游戏的基础介绍和宣传片，但花垣武道为了省事没看，之后他才感到后悔。
现在，他简单收拾了下房间，拉好窗帘，戴上VR头盔，连接好游戏，躺在床上，准备就这么懵懂且莽撞地开始游戏。
在正式进入游戏之前，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按照习惯，为VR设置了两个小时的游戏时长，最后，他按下了Start的按钮。
耀眼的白芒顿时充斥他的视野。
01.
花垣武道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厉害，视线内的景物朦胧，轮廓晃动着重影。
以前用VR进入游戏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后遗症啊。
花垣武道的大脑尚且混沌，身体却先一步感知到那股不同寻常的紧贴于后背的热度——他似乎正靠在某人的胸膛上。
一向不习惯和人肢体接触的花垣武道顿时有些惊恐，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腰身前倾，想远离那人的怀抱，却不料一只手自背后绕到他的胸前，结结实实将他按了回去。
“乱动什么，老实点。”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意外地好听，声线干净明朗，只是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不愉，像是澄净天幕中格格不入的浅淡阴翳。
花垣武道的心脏不知为何，突然紧缩了下，强烈的情绪暗地滋生，好像让这个声音的主人感到不高兴，是他最不该犯的过错之一。
他垂下眼帘，目光不经意触到那只按在他心口的手，修长的手指微屈，指尖泛白，掌心恰好压住他的心跳，力道没有收敛，压得他胸口疼痛，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想把他的心脏剜出来。
他忍不住挣扎了几下，小声道：“你能不能……”
放开我。
他的话语未竟，房门就毫无征兆地被拉开，一个小小的身影闪进来。
“咦，佐野老师？还有，花垣老师……”来人一踏进房间就看到跪坐在地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双眸因为这不同寻常的一幕而微微睁大。
花垣武道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男孩，双颊在他好奇且探究的目光中迅速涨红，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背后那人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像是骤然撤除压力的弹簧一般从地面上弹起，在身体残留的晕眩中踉跄几步，最后勉强稳住了身形。
然后他微微弯下腰，温和地注视着男孩的眼睛，虽然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孩子，但流畅的话语自然而然地逸出唇齿：“麦麦，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呀，家里没人来接吗？”
被称为麦麦的小男孩没有立刻回答花垣武道的问题，他的视线绕过花垣武道，在他身后停留片刻，才重新回到花垣武道略显苍白的脸上。
“花垣老师，你刚才怎么了呀，要不要去看医生？”麦麦上前一步，两只手努力地环住花垣武道的腰，抬起头担忧地问他。
小孩温热的身体贴上来的那一刻，花垣武道有些不自在，但心尖却不可抑制地因为小孩关心的话语而变得柔软，尽管他们几分钟前才第一次见面，但花垣武道对这个孩子的好感却异常的高。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轻抚小孩的头，然后俯下身将他抱起。“我没事的，我只是……”他迟疑着，不知道该编造什么借口。刚进入游戏，他连游戏介绍都没来得及看，对这个虚拟世界非常陌生。
但有人帮他解了围。
“他只是低血糖犯了，没什么大事。”刚才听到的男声再一次响起，花垣武道下意识地转过头，还未看清走到身侧那人的面孔，就发觉有什么泛着甜丝丝香气的东西抵上自己的唇瓣。
“张嘴。”
花垣武道乖乖地启开唇瓣，那颗色彩明艳的糖果被推到他的嘴里，那人收回手之前，指腹有意无意摩挲过他的舌尖。
水果的甜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花垣武道轻咬着那块硬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刚进入游戏时身体上的不适在一点点纾解。
他抬眼，仔细观察着给他喂糖的男人，一头金发略长，随意披散在肩头，刘海被捋起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利落而俊美，感觉——非常眼熟。
花垣武道努力思考了一会，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孩，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眼熟，这个男人的五官和麦麦很相似啊，特别是眼睛。
等等，好像还有其他原因——
关于某物模糊的印象从脑海中缓慢浮起，结合当下的情形，花垣武道得出了一个合乎情理的结论：这个金发男人是游戏中的重要角色兼可攻略对象。
意识到这点的花垣武道第一反应就是摸索自己的胸部——他终于有处在乙女游戏世界的自觉了——发现不像女性那般柔软有起伏时，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变成女性角色，但能维持自己原本的身体实在是非常幸运。
窝在他怀里的麦麦小朋友疑惑地看着老师莫名其妙的动作，站在花垣武道身侧的金发男人也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毫不客气地揪住花垣武道的耳朵，沉声道：“又发什么疯，脑子果然坏了？没有我看着，又开始作息混乱不吃饭了吧，你可真是——”
说到最后，男人的语气中已经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咎由自取！”
花垣武道实在不知道游戏初始他是个怎样的设定，能让这个金发男人如此厌恶，面对别人的怒火他习惯性地退避，老老实实低头道歉：
“对不起，是我的错。”虽然他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
“佐野老师……”果然，哪怕之前不认识，可攻略角色的名称也能很自然地说出口啊，估计是系统的设置。
“你先放手好不好，我觉得有点疼。”示弱总归是没错的，被嘲讽懦弱也没办法。
佐野立即松开了手，发现花垣武道的耳朵果然被他揪出大片的绯红，当下有些后悔没控制好力道，但他表面依旧冷硬，没有丝毫歉意。
麦麦有些心疼地摸着花垣武道通红的耳朵，嘟起嘴轻轻吹了几下。花垣武道感动地又把他搂紧了些。
目睹这一切的佐野无意识地抿紧唇，正想说些话安慰一下花垣武道，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啊，你们果然在这里。”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踏进来，一瞬间花垣武道觉得整间屋子都明朗起来，，这个男人——实在是有些耀眼。
长发乌黑顺直，倾泻如瀑，面容秀丽，比女人还要精致几分，但扬起的眉峰和狭长锐利的眼尾却丝毫不显女气。男人的身材很好，宽肩窄腰大长腿，是走在路上会被认为是模特的程度。
额，也许他本来就是模特呢，作为游戏的第二位可攻略角色，有这样一份职业或许会更受女性玩家欢迎吧。
沉浸于游戏有一段时间的花垣武道已经能够冷静地对待任何突发情况了，他抬起手肘，轻轻捅了下身旁的佐野老师，扭过头低声道：“那个，你有墨镜吗？”
他都快被这个万众瞩目的角色闪瞎了。
佐野没有理他，一张同样出众的面孔紧绷着，神情阴郁，眼底似乎结着一层薄冰。
怎么回事，难道帅哥之间也会相互嫉妒，见面不对付吗？
花垣武道来不及细想，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黑发男人长腿一迈，很快就来到他的身前，“麦麦，我来接你了。抱歉今天来晚了。”
虽然男人是在对窝在老师怀里不愿动身的小孩说话，但他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花垣武道。他张开双臂，似乎是想把麦麦从花垣武道怀里抱出来，但花垣武道在将小孩递出去的过程中，却隐约觉得这个男人双臂打开的幅度有点夸张——就好像也想把他揽进怀里似的。
就在花垣武道和黑发男人身体几乎要凑到一起的时候，一只手凭空伸出，捏住了他的后脖颈的那块皮肉——就跟捏小猫崽一样。
花垣武道浑身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了，他怕疼，也怕生气的佐野，虽然感觉游戏里自己和佐野老师的关系应该不错，但目前为止，佐野阴晴不定的性格也在他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黑发男人顺利将麦麦接过来，一只手臂轻松托着小孩的臀部，让他抓着自己的肩膀稳住身形，另一手则抬起，手指松松地勾着一袋包装精美的点心。
“喏，花垣，这是给你的。”他刻意点名道姓，完全忽略了花垣武道身侧的佐野。这句话一出，花垣武道只觉得掐着后颈的手指似乎收得更紧了。
“那个谢谢你，MIKEY先生，但我不能收。”
原来第二个攻略角色叫MIKEY，花垣武道揉了下眼睛，端详着黑发男人那副蛊惑人心的面孔，发现虽然整体上差别很大，但细节方面，MIKEY和佐野老师的脸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这就是可攻略角色的共性吗。花垣武道想到之前自己对游戏卡盒封面的评价，心里嘀咕着哪怕进入全息游戏后，五官相似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啊。
或许是他盯着MIKEY的时间太久了，佐野愈发不满，忍不住嗤笑了声，成功将花垣武道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而MIKEY则缓步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佐野一眼，然后拉过花垣武道的手腕，姿态略显强硬地将那袋点心塞到他手里，但他的话语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柔，“之前你不是说过很想吃这种点心吗，这次出差我就顺便给你买了。”
后颈大概已经被掐青了吧，希望不要流血。花垣武道耷拉着眉眼，有气无力道：“那次只是和MIKEY先生碰巧谈到了这个点心，我没说我想吃……”
“那有什么关系，”MIKEY似乎是笑了，嘴角勾起明显的弧度，面部沉静的线条舒展，潜藏在五官中的那股清艳愈发肆虐张扬。“点心只是借口，我就是想见你，想送你东西，想对你好。所以——”
“你什么时候才会同意和我约会？”
话音刚落，花垣武道毫不迟疑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佐野的胸膛。他在现实中一直被人说蠢笨、木讷、死心眼，但实际上，他对于未知的危险一直高度敏感。
眼前的黑发男人光鲜亮丽，柔情似水，但花垣武道就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蛇，花纹斑斓的毒蛇，咧开嘴对他笑，尖牙附着毒液，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大受欢迎的乙女游戏里真的有这么危险的角色吗？
花垣武道脑中警铃大作，他太过紧张，以至于没有发现后颈的那股刺痛已经消失，身后的佐野不动声色地揽住他的腰，手指转而轻柔地按摩着他颈后那块被掐出来的严重淤青。
MIKEY大概是没想到花垣武道会如此警惕，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漆黑的眼眸渐深，捉摸不透。
他一直没有放开花垣武道的手腕，于是此刻他弓着身，单膝跪在地面上，将怀里的小孩放下，然后捉着花垣武道的手，让他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
他微微偏过头，嘴唇微张，湿热的舌尖缓慢舔舐过花垣武道手心的那一小块皮肤。
霎时间，花垣武道只觉得脊背发寒，被MIKEY抓住的那只手臂像是过电般战栗了一瞬，随即陷入麻木僵硬。
MIKEY的目光始终黏着花垣武道的脸，他没有笑，眼眸甚至是冷的，漆黑的眼珠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球，但他殷红的唇却在堂而皇之地骗人：
“抱歉，我改变主意了。就今天，花垣武道，和我约会吧。”
金发的佐野君喉结滚了滚，竟然没有出言反对，他只是掩下睫毛，留意着花垣武道的反应，看上去若有所思。
被遗忘在一旁的麦麦小朋友咬着手指，左右看看，似乎不明白大人间的暗流汹涌。
花垣武道最终没有同意MIKEY那个突兀的约会邀请，尽管他承认长发的MIKEY君确实很有魅力，男女通杀。
但他进入乙女游戏的目的不是推进主线情节，和可攻略角色纠缠不清啊。
MIKEY虽然表示很遗憾，但还是尊重了花垣武道的选择，带着已经开始喊肚子饿的麦麦离开了。
花垣武道忍不住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太小看乙女游戏中的角色设定。突然间，他觉得腰间一紧，后背覆上一具温热的躯体，佐野故意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背上，一面逼迫他弯下腰，一面又用手臂死死勒住他的腹部，似乎存心不想让他好受。
他凑到花垣武道的耳边，唇间吐出的热息拂过他的耳廓，“我说，你拒绝MIKEY，是因为住在你房子里的那个人吗？”
花垣武道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呵——”佐野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那家伙应该还住在你那吧，你自己都照顾不好，竟然还执意去照顾别人。”
所以“那家伙”到底是谁啊……
花垣武道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后悔自己在进入游戏前没有去看游戏介绍，对几个重要的人物角色简直一无所知。不过刚才佐野提到了他的房子，现在看样子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那他——应该可以回家了？
场景的转换往往也意味着情节的推进，VR头盔设置的时间还没有到，现在只能尽快走完序章的剧情，到达存档点，才能从游戏中脱离出去。
“佐野老师，请问你可以放开我吗，我想回家……”花垣武道恳求道。本来以为还要和佐野拉扯一番，但刚说完，他就感觉到背上的重量骤然撤去，动作迅速得不可思议。
直起身的佐野仍旧揽着他的腰，带着他往房间外走。
“想回家是吧，”外表俊美到有些逼人的金发男子睨了花垣武道一眼，声音不辨喜怒，“行，我亲自送你回去。”
他甚至刻意强调了“亲自”两个字。
花垣武道脊背一寒，觉得自己像是只待宰的羔羊。
花垣武道在一幢不起眼的公寓楼内租了间屋子，沿着水泥楼梯往上爬的时候，他仍旧忽视不了内心的那种陌生感，毕竟那间位于高层的出租屋不是他真正的家。如果不是佐野带路，他可能连门牌号都摸不清楚。
哦，这也是奇怪的一点，金发的佐野君竟然对他的住处了如指掌，比他这个当事人还了解。
但花垣武道不敢细问，直觉这大概又会踩到性情难以捉摸的佐野的雷区。
两人在一扇铁门前停驻，佐野倚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双臂环胸，用眼神示意花垣武道开门，而花垣武道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发现里面竟然没有钥匙。
他又翻找了随身携带的背包，还是没有找到类似钥匙的物件，他顿时煞白了脸，僵在原地。
注视着他的佐野一看这情形就明白怎么回事，他不知是恼怒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紧蹙着眉，从衣领里翻出一条项链，那条金属链子上竟然悬挂着一枚小小的银色钥匙。
他没有把项链摘下来，而是俯下身靠近门锁，拈着那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门开了。
花垣武道震惊地看着他，那句“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门钥匙？”的质问几乎要脱口而出。佐野直起身，意味不明地瞥了花垣武道一眼，“你没换门锁啊。”
明天他就去换！
花垣武道在心里有些崩溃地大叫道，一个疑似厌恶他，脾气还不怎么好的男人竟然持有他家的家门钥匙，这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啊！
佐野君毫不避嫌地先于他这个主人推门进了屋，连花垣武道在玄关处换的拖鞋都是他递过去的，那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就像在进自己家。
花垣武道在弯腰换鞋的间隙朝客厅张望了几眼，陈设有些杂乱，却富有生活气息，这点倒是和现实中花垣武道的住所很相似。
佐野君没有朝屋内走，反而留在花垣武道身边，等到他直起身的时候，猝不及防出手，将他摁在门板上。
花垣武道的下巴被捏住，脖颈被迫绷直，头扬起，接受着佐野的吻。
含吮唇珠，啃啮下唇，甚至撬开牙关，亵玩软舌，毫无章法，随心所欲，是有恃无恐的放肆。
而花垣武道不知道是在愣神，还是下意识，竟然容许了这样的狎昵。
正当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双手颤抖着准备推开佐野的时候，却发觉腰间猛地一紧，唇瓣被狠狠咬了下，疼痛蔓延。
与此同时，似乎有什么擦着他的耳廓飞过，随即一声闷响，惊得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压制住他的佐野终于舍得松口，同他拉开一段距离，金发的男人面颊微红，微微喘着息，他的视线在花垣武道透出几分愠色的蓝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像是刻意诱导似的，明显且缓慢地转向他的耳侧。
花垣武道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加快，他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发现距离自己脸侧极近的地方，横插着一枚飞镖。
细长镖尖深嵌进门板，尾部的镖翼仍在空气中微微震颤，可想而知投掷者当初用了多大力气。
刚才那枚飞镖，是冲着自己……和佐野君来的吗？
花垣武道一想到这点就禁不住有点腿软。
但是——为什么呢？
佐野君随意抹了下嘴唇，拉着花垣武道的手朝客厅内走了几步，然后他停下，扬起眉，冲着不远处的那人道：“你竟然还在啊。”
语气嘲讽。
花垣武道从佐野身后悄悄探出头，看见一个白发男人站在疑似卧室的房间门前，手停在半空中，还维持着投掷的姿势，刚才的飞镖就是他射的无疑了。
单薄瘦削，是这个白发男子给花垣武道留下的第一印象。他其实很高，但背部略显佝偻，似乎脊骨脆弱，不堪重负。腕骨伶仃，在掌根和手臂线条的连接处形成尖锐且并不和谐的突起，四肢都是细长骨感的，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花垣武道心头莫名一梗，仿佛眼前这个男人的孱弱精确地刺激到他某些感性的神经。
那个白发男人微微抬起头来，幅度细微，动作缓慢，好像程度再夸大一点，他那脆弱的线条就会扯坏。
花垣武道看清了他的脸。
颜色分明。
皮肤和发丝都是苍白的，像是纯粹的纸张，月色映衬霜雪，双眸却漆黑得过浓过重，就像一处刻意的败笔，银月和雪地之间沉郁化不开的夜色。
唇色也是黯淡且病态的，本该和肤色相融。但白发男子朝花垣武道走过来，细白的手指抚过他的唇瓣，然后将指尖的那抹猩红尽数涂抹在自己的双唇上。
黑与白的分庭抗礼中蓦地插进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艳色，是熊熊燃烧的焰火，肆意泛滥的玫瑰，向死而生的斜阳，是热烈、灼灼，是盛大、死亡。
是花垣武道对于白发男子的沾染和亵渎。
花垣武道心中悚然，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后退几步又躲到佐野的身后，或者说是他把佐野拉到身前作盾牌。
“你你你……是谁啊！”
他刚问完，脑海里就浮现出男子的信息。
他叫梵天，是花垣武道捡回来的——室友，而他的男朋友佐野君，也因为这个第三者的“插足”而同花垣武道分了手。
花垣武道简直要炸了。
他怎么这么渣？
不是，是这个游戏怎么这么坑玩家！
佐野君一直以来对他的针对，似乎也有了解释理由……
金发男人打开厨房内的冰箱，不出意料地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合上冰箱门，对花垣武道说：“我下楼去超市买东西，你给我在家安分点。”
他朝依旧还是那副半死不活模样的梵天投去一眼，冷哼了声，没有说话。
临出门前，他还摸了一把花垣武道的头发，似乎是将他当成看家的小狗。
佐野的身影伴随着落锁声消失了，留下花垣武道和神秘的白发男子在屋内沉默相对。
02.
花垣武道逃离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出租屋。
梵天的存在感太强烈了，营养不良的流浪猫一般的男人赤脚蜷缩在沙发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安静无声，似乎没什么举动，对外界也漠不关心，但花垣武道在房间里四处转悠，企图搜寻更多自己在游戏中的身份信息的时候，总感觉有一道视线紧紧黏附在背后，无论怎么样都甩不掉，这简直让他坐立难安。
说起来，佐野君出去采购很久没回来了，不如自己出去找他吧，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花垣武道自认为这不是什么拙劣的借口，于是和沙发上的梵天打过招呼后，就急不可待地出了门。
脚步慌乱，形容狼狈，直到走到出租屋所在居民楼的楼下，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他不认路。VR游戏据说为了保证玩家的真实体验感，并不会展示用户界面，也就是说，他无法像在游戏机上操作那样，打开地图查询周围的建筑，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佐野君去的那家超市在哪里。
看来只能自由探索了呢，不知道路上会不会触发什么随机事件。
花垣武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最后决定先往前走，到路的另一边去。
穿过马路的时候，意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降临了。
起初他只听到一阵引擎轰鸣，由远及近，来势凶猛。刻印在基因深处的本能感知到危险，心跳毫无征兆地开始加速，花垣武道猛地回头，看见一辆黑色摩托风驰电掣朝自己驶来。
要撞上了！
花垣武道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要避开那只横冲直撞的野兽，但实际上，缺乏专业训练的人很少能够在面对紧急情况时立刻做出反应，肌肉僵硬，动作凝滞，大致是处于精神呐喊得声嘶力竭而身体无动于衷的状态，眼睁睁看着危险降临而无力自救。
这次大概要死了吧……恐惧剥夺理智，绝望挤占思维，花垣武道根本来不及想游戏中的自己是否真的会死亡，他只是近乎麻木地看着那辆近在咫尺的摩托，前轮高高翘起，下一秒就能将他的脑浆碾出来，车座之上戴着头盔的骑手在他眼里就是死神的化身。
“蠢货，快躲开！”
一股极大的力量将花垣武道拉扯着向后，摩托车身堪堪从他的身前擦过去，惊险万分。
直到背靠着某个支撑物勉强站稳脚跟，花垣武道的心脏仍旧狂跳不已，震得胸口隐隐作痛。
目标落空，那位摩托骑手很快反应过来，按下刹车，拧转车头，车胎重重摩擦过地面，声音尖锐，几乎刺穿耳膜。摩托停了下来，骑手伸出一只脚踏地稳住倾斜的车身，抬手掀开头盔目镜，一双瞳色幽深的眼睛显露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惊恐的尖叫几乎要涌出花垣武道的嗓子眼，但他的喉咙干涩得过分，强行发出声音只会带来痛苦。
看到骑手眼睛的那一刻，游戏系统再一次罔顾他的意愿往他的脑海里插进一条关键信息：
万次郎，摩托车赛手，最后一位可攻略角色。
绝对不是可攻略角色……花垣武道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思绪混乱，梳理不清。他刚才可是想骑着摩托车撞死我！
千冬，你到底给我寄了什么游戏啊！
脸颊传来的刺痛多少唤回了点他的理智，“你是被吓傻了吗？怎么一动不动的？”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几分不快，这场景似曾相识。
花垣武道这才意识到，一直在他身后充当支撑物的正是出门采购的“前男友”——佐野君。
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佐野君也是游戏中的可攻略角色之一，但他知道他是不同的，一直都是。
“佐野君，”花垣武道垂下头，露出一截脖颈，像是某种引颈待戮的动物。他的声音低哑而恳切：“找个地方，我们谈谈吧，就现在。”
佐野暂时没有回应他，目光紧紧锁住对面那个意气风发的摩托车骑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不知道在互相传递什么信息。
花垣武道看这情形就明白他们的关系并不简单，但他分不出精力去探究了，他迫切想要和佐野君进行一场谈话，于是他主动地扯了下他的衣袖，是无声的催促。
佐野的视线转回到他脸上，停留半晌，最后他说：“跟我来。”
那位名叫万次郎的摩托车手“啪”地一声落下目镜，摩托引擎发动，声音隆隆，嚣张且放肆。
车手拧转把手，绝尘而去，未留下只言片语，而花垣武道则跟着佐野君去了附近一家环境静谧的咖啡馆——乙女游戏中的标配，剖白心迹、交流秘密的绝佳场所。
花垣武道挑选了角落的位置，咖啡馆的侍者拿来菜单，佐野接过来，然后将侍者打发走，大概他也意识到，花垣武道接下来想说的事并不寻常。
但花垣武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舒缓的背景音乐中冥思苦想许久，最后试探性地开口道：“佐野君，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佐野的眼神大概是在说你磨蹭这么久就憋出这句废话？
花垣武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但也因此打消了某些顾虑，他决定开门见山；
“佐野君，你为什么不想杀我？”
佐野抬起双眉，启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花垣武道立刻用手势打断了他，“刚才那位摩托车骑手，很明显是想制造一起车祸撞死我，而出租屋里的那位梵天，投射飞镖的力度惊人，如果真的扎在要害处，我也活不久。至于MIKEY，他总是送我点心……但是在我的记忆中，”花垣武道用手指轻点了下太阳穴的位置，“麦麦小朋友曾经对我说，千万不要吃那些点心，因为里面有不好的东西，我猜麦麦应该是想说——毒药。”
“目前我遇见的人里面，除去年纪还小的麦麦，也就只有你，佐野君，没有对我显露杀机，你甚至在有意无意地帮我避开危险。我很好奇，到底是为什么？”终于将内心的疑惑吐出，花垣武道逐渐平静下来，他的目光很专注，从窗外透进室内的金色光线穿过虹膜，映亮瞳孔周围呈辐射状的纹理——他的眼睛像是浸润着太阳的蓝海。
佐野君第一次面对这般不加掩饰的视线，明明既不灼热也毫无恶意，但他却必须拼命抑制内心不断涌现的那股避开的冲动，好在这时候花垣武道善解人意地低下头开始翻看菜单。
他们叫来侍者，各自点了一份饮品，花垣武道甚至多叫了一份甜点，这似乎是某种形势逆转的象征，初来乍到的花垣武道度过懵懂无措的适应期，主动权回到了他手上，接下来该由佐野审时度势，做出回应。
侍者将他们点的东西端了上来，顺便送上一束装点氛围的鲜花，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请慢用。”花垣武道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再一次被提醒自己处于一个乙女游戏当中，侍者大概以为他和佐野是一对来咖啡馆约会的情侣。
在他愣神的时候，佐野伸手拿走了他面前的甜点，持刀划开表面，层层深入，稠黏尚且带着温度的糖浆顺着截面缓缓流淌。
“你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佐野的开场就足够震撼。他将甜点切成均匀的小块，糖浆溢出，填满盘底，铺开浓郁的甜香，眼下是最合适品尝的时刻，但佐野却放下刀叉，任由铁制餐具与瓷盘边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将那盘切好的甜点推给花垣武道。
“在我的剧本里，我一定会和你来一趟咖啡馆，然后温柔绅士也好，装作不耐烦也好，我都必须帮你切好这一盘甜点。我无法拒绝剧本上书写的任何事。”
原来如此。
花垣武道明白了一切，奇怪的是他没有太多震惊或者恐慌的情绪，至少这件事没有超出他的理解范畴。“所以说，你们这种现象应该叫——游戏角色自我意识觉醒？”
“大概吧，我们只是意识到了‘剧本’的存在，但其实逃脱不了剧本的束缚。”佐野朝花垣武道微微抬起下巴，“甜点你不吃吗？我可是特地为你切好了。”
“你这份被迫的体贴真让我感到压力啊。”花垣武道大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吃甜点了。“因为厌恶这种被控制的人生，所以你们采取了过激行动，决定杀掉每一个进入游戏的外来者，对吗？因为剧本基本上就是围绕我们这些外来者展开的。”
花垣武道垂下眸，注视着饮品表面袅袅升起的白雾，“所以，到目前为止，你们总共杀了多少人？”
“用杀人这种说法不太合适吧，只是驱逐而已。毕竟我们的世界在你们眼里只是个游戏，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人真正死去。”
“所谓的虚拟现实，就是力求还原所有的感官体验，达到与现实相媲美的程度。”花垣武道拿起面前那杯热饮，随即倾倒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皮肤的刺痛是真实的，滚烫的液体弥漫、覆盖、溅落，将花垣武道的手背和桌面伤害得一片狼藉。
“你在干什么！”佐野眉头紧蹙，几乎是下意识地捉住花垣武道的手腕，想查看他的伤势，但他的手却被花垣武道拂开了。
“别碰我。”
佐野脸色一白，虽然知道自己此刻心口突起的钝痛是剧本操纵下的产物，但是在面对花垣武道那双冷冽的眼睛时，他能模糊感觉到那股公式化的疼痛中混杂了些微涩且绵软的情绪。佐野回忆起之前在染血之室见识到的尸体和伤口，觉得像花垣武道这样的人，不适合被吊在衣柜，砌入墙壁，斩下四肢或者遗弃在十字路口。毕竟他有一双不错的眼睛，像是极地化开的冰川无可奈何融入深海。
外来者是剧本的中心，他们这些工具的举止乃至情绪都会受到中心的牵制，他再一次明了为什么其他人那么迫切地想要杀掉入侵者，因为他们全然不像那种逆来顺受的人。
至于佐野，他当然也不是，他只是不太喜欢那种激进、腥臭，称不上体面也算不得美感的手段。
“佐野君，我有一个计划。”花垣武道大概是意识到之前的话语太过强硬以至于造成误会，于是他尽量缓和语气解释道：“剧本对你们的限制无可避免，但是你们大部分违背意愿的行为都是根据玩家的选择而做出的反应，就像我们走进这间咖啡馆，你就必须要为我切甜点一样。游戏剧本不可能涵盖所有，在剧本范围之外，你们至少是自由的——否则你们也不可能成功杀死……不，驱逐掉我之前的那些玩家。所以我在想，存活前提下，作为游戏玩家的我只要避开那些剧本安排好的情节，你们就不必被迫取悦或者关心一个根本不想了解的陌生人。在这之后，我们再努力去寻找能摆脱剧本控制的方法。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奇怪……”佐野君按铃，想叫侍者过来清理台面，更换饮品，但没有人来，深色的液体凝固在铺陈着木质纹理的桌面上，像是斑驳的锈迹。“听我说完真相后，你没有扭头就跑，而是向我，或者是我们提出合作，你想帮助我们，但这种行为对你没什么益处。”
“你是圣人么？还是心理变态？”
“我知道我的提议很不合常理，但还是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如果发现我不怀好意，直接杀掉我也行。”花垣武道翻转手腕，给佐野展示他手背上的烫伤，“真要说有什么动机，大概就是不想让你们再伤害别人了，我逃走了还会有下一个人，哪怕是游戏，痛苦也是真实的啊。”
为了不让佐野反应过度，他又迅速遮住了泛红的手背。
“我的时间快到了。”花垣武道的脑海里开始出现机械钟指针“咔哒咔哒”旋转的声响，他知道这是一种信号，VR头盔设定好的时间终于耗尽了，他真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行，搞得他身心俱疲。
“希望下次我进来的时候，你或者其他人不会给我来个一枪爆头。”
倒数十秒钟，十、九、八……
花垣武道的身形逐渐透明，最后融于一道柔和的白光中消散了，星子一般的碎片散落在座椅和桌面上。
佐野拿起自己的那杯热饮，低头啜饮了一口，不耐烦地又按了好几次呼叫铃。
侍者姗姗来迟，不顾礼仪地坐在佐野对面。
“啧——”佐野一抬眸就见到对面那人的面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忍不住表达嫌恶的意味。“你竟然还没走，监视我们谈话好玩吗？”
“算是有点乐趣吧，新来的玩具身上有股令人发笑的天真。”占据花垣武道原来座位的是那位差点造成惨剧的摩托车手——万次郎。他的眼眸是纯粹的黑色，直白坦荡地映射内心的恶意，残忍是他的本性，如同玫瑰天生带刺，他对旁人命运的冷漠乃至落井下石就像氧气那般自然。
“剥掉一个理想主义者虚伪的外皮，抽出脊骨一点点碾碎，砍掉多余的肢体，如果他还活着，再把一滩烂泥的他扔进现实这个更加糜烂污浊的泥沼，任由他自生自灭。我觉得会更有趣一点，所以新玩具的提议，我同意了哦，看看他有什么小丑般的把戏。”
佐野对他的话语不置可否，反而转向另一个话题，“他的眼睛还算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但可惜了，你看不见。”
除了佐野和麦麦小朋友，其他人在觉醒了自我意识后，都看不清外来者的面孔，这大概是一种防御机制，或者是游戏最后的妥协，这样他们就能催眠自己是在和一个毫无生机的木偶互动，就像有些外来者看待他们那样。
这样的事实一般不会在他们之间提起，但佐野现在堂而皇之地指了出来，像是在说某种缺陷，这多少让万次郎有几分不快。
于是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佐野一眼，说：“下一次，等他一进来，我就把他的眼睛挖出来，让你欣赏个够。”
“随便你。如果他连你都应付不了的话，也不必谈什么拯救了。”佐野垂眸注视着桌面上那些如烟花般炸开的污渍，那双钴蓝的眸子闪过他的脑海，他无端觉得烦躁起来，手指狠狠抵住呼叫铃的按钮，提高音量道：
“快来个人把这该死的桌子擦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