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午》壳苏福

5、第 5 章

　　洛情捂着手机通过外廊快速跑到无人宽敞的阳台，开口时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看来你并没有忘记她。”
　　电话那头的男人自顾自地喃喃。
　　“你……”
　　“我是何擎，梧……林梧的……高中同学。”
　　“何……擎……”
　　“我们曾经见过面，如果你还有印象。”
　　“记得。”
　　窒息的沉默过后，洛情沙哑着嗓音艰难地回答他。
　　“后天下午三点，我会驾驶一辆黑色SUV在台林市西站等你，车牌号是xxxxx。”
　　“等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在这里。”
　　这个“她”无需多言，洛情就是知晓何擎说的是谁。
　　洛情低下头，目光涣散。
　　“她好吗？”
　　“你不如亲眼看看，另外，希望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那位表哥。”
　　“嘟—嘟—”
　　对方说完便将电话挂了，惟有洛情还僵硬保持着抬手接听的姿势。
　　她的视线往楼下飘去，大道上零星几个学生闲散慢行，在楼上也能听见操场上那群学生的打闹嬉笑声音，从远处传来，缭乱迷蒙，混沌不清。
　　—我就猜到你一定会喜欢这本书！
　　—送给你，很可爱吧！看着这些亮色的小物品，心情都会变好的……
　　—要高考了，加油啊！
　　—小情，我要结婚了，以后我们就成了真姐妹了，还是亲上加亲了……
　　原来她一直认为自己已经逐渐淡忘的经历并没有随着时间模糊，不可能会忘记的，如落潮后又涨潮的海水，大浪铺天盖地向她扑砸而来，她无处可躲，浑身湿透，好不狼狈，连心也变得咸湿。
　　灰暗的绿漆护手栏杆上落下一滴水点，又顺着扶手圆弧滑下，划出一条亮眼的绿线。
　　怪异的是天空清澈湛蓝，没有一点阴沉即要下雨的迹象。
　　*
　　“最后一点，一定要严明纪律，严格工作……”
　　办公室里会议桌围着一圈人，中间的领导梳理好油光黑亮的大背头，正激情昂扬地安排今年的工作任务。
　　一圈的人或认真倾听或埋头正记笔记，衣着发型都打理得干净整洁。
　　人群中，许随怜实在是帅得注目，与其他人简直不在一个图层，倒像是个文艺工作者，坐姿端正，脊背挺拔。
　　“加强警务督察，营造良好的交通环境！好了！会议就到此结束。”领导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也到下班时间了，大家就散了吧！”
　　先是盖上本子轻闷声，随即一阵划拉椅子的“刺啦”接连响起。
　　“可算结束了，外地出差一个月，回来休息两天，今天又开了一天的会。”
　　梁实半躺着抱怨。
　　“最近几天是比较忙，不过到下个月应该就会轻松很多。”
　　许随怜一手拿着会议记录本，一手将办公椅推进桌子下，见才来的小年轻没什么精神，便宽慰几句。
　　“唉！许哥，我一直都挺佩服你的，在工作上认真上进，对工作负责，待同事友善，人品好，人脉广。但是现在，在家庭生活中，我也是真心佩服你。”
　　梁实是赖在办公椅里了，仰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家里有人驱寒问暖，要我我都巴不得天天呆家里和老婆粘糊，也只有您了，将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所有热情献给单位。”
　　许随怜垂眸扫了梁实一眼，看不清眼底情绪。
　　你哪里知道我不想。
　　走时用本子拍了下梁实的肩。
　　“起来，走了，要锁门了。”
　　*
　　许随怜在卧室找到了洛情，她正在床上折叠衣服，地板上摊开一个24寸的深蓝色的行李箱，里面已经装了一半衣物。
　　落下的脚步迟疑了，他站在门口，此处的阴影刚好遮挡住他脸上的失落。
　　洛情早就听见关门开门的声响，脚步声却到门口就止住了，她回头一看。
　　“回来了？”
　　“嗯。”
　　他牵扯唇对着她笑了一下，苦涩藏匿其中。
　　“要出差吗？”
　　他终于还是走了进来，靠近她。
　　“嗯。”
　　洛情非常坚定地点头。
　　“什么时候？”
　　“后天早上的飞机。”
　　许随怜从背后环抱洛情，下巴轻搁在她的肩上。
　　没有重量实在的压迫感，但洛情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和气息。很温柔，还有毫不吝啬释放的温暖。
　　这个时候，洛情往往是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心的。
　　她被逗笑了，手往后伸去抚他的脸颊。
　　“这么粘人？”
　　“嗯。”
　　许随怜头贴着她的肩背，用鼻腔闷声一应。
　　洛情无奈地笑笑。
　　“又不是现在就走，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呢。”
　　“我才出差回来没多久，你就又要走了，我们怎么那么像牛郎织女呢？”
　　洛情被逗得“噗嗤”一笑。
　　“哪有你这样举例的啊？人家一年只有一天能见面，除了平时工作出差，我们不是每天都能见面吗？”洛情捏捏他的鼻子，“不腻啊？”
　　“不腻，每天看不够。”
　　许随怜拥着她紧了紧。
　　“就离开一周左右，很快就会回来，一周，很短的，一闭眼，一睁眼，我就到家了，你睁开眼就可以见着我了。”
　　许随怜被她哄小孩子的勾得闷声笑起来，笑声低沉，富有磁性。
　　洛情也被他的笑声感染，笑着和他开玩笑。
　　“那我们约定吧？你数到从一数到一万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
　　“真的那么神奇吗？”
　　“当然了，不过你可不能耍赖，睡觉工作的时候可不能想，这是犯规的。”
　　“那我现在开始数。”
　　“不行！后天才是开始时间，提前也是作弊，成绩清零！”
　　“真是严格啊—”许随怜故意拖长尾调，“洛老师。”
　　“向来如此。”
　　*
　　洛情没花多少功夫就与何擎碰面了。
　　一是因为停在车站门口的黑色车辆也不算很多，第二则是因为对方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倚靠着车，精英气质太显眼了。
　　洛情捏揉了一下樱花粉色的毛球，随即推着行李箱走近，在距他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对方垂着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并没有因为她的靠近抬头，仿佛没有看见她这个人。
　　洛情斟酌片刻后开口。
　　“请问，你是何擎吗？”
　　对面的人这才像突然睡醒似的，慢慢抬起头，盯着她，盯了很久。
　　洛情以为他是在确认她的身份，便没再开口打搅。
　　毕竟洛情也在将眼前这个男人同自己记忆里一些模糊的特点和印象比对，最后确实找到了共同点，确认了对方就是高中时她见过的那个何擎。
　　尽管对方五官轮廓变得锋利了些，但是从高中时期就显露的嶙嶙傲骨从未变化。
　　呆在飞机上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思索见到林梧姐姐到底该说些什么，紧张地度过这几个小时，偶有片时，会冒出一个猜疑，如果是恶作剧呢？或者诈骗？但她总是有意忽视掉这种可能性。
　　她等得太久了，就算是假的，她也要亲眼见证。
　　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周身一片暖流，心中重新发了芽，嫩苗钻出，荒野现出了抹亮绿，洛情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她终于，能再见到林梧姐姐了。
　　于是她忽略了对方眼下青黑，以及凹陷下去的两侧脸颊。
　　何擎很远就瞧见了走出车站的女人，靠着车观察东观西望的女人，凑近时看得更清楚，脸色白皙泛粉，衣着打扮光彩体面，一眼就能看出来生活很好，没有忧虑的大小姐。
　　何擎眼中已显露讥嘲，唇角一勾，苦涩的笑出现在消瘦的脸上。
　　没有丝毫变化，不管是谁，都过得很好，又有谁还记得你呢？梧儿……可是，这是否也是你所期望的。
　　“嗯，上车吧，我带你去见她。”
　　洛情总觉得男人的声音比前几天在电话里时还更加沙哑，语气也疲惫极了，匿着一股哀伤。
　　何擎回她一句，打开后备箱将洛情的行李箱放在后面就拉开主驾门坐进去。
　　洛情有些紧张地拉开车门上去坐好，攥紧拳。
　　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如何，有激动，也感到忐忑，也许是时隔多年，近乡情怯了。
　　车开了很久，也可能是因为洛情太着急了，所以感觉车程漫长，期间许随怜发来几次消息，都是问她到了没有，注意安全一类的。
　　之前她出差他也是每次都会发这些关心注意的提醒，总是把她当做小孩第一次出远门似的，小时候她参加夏令营活动、学校组织外出郊游她父亲也没这么啰嗦，以前也没发现他还有老妈子属性。
　　洛情回复几句，同样回赠他注意安全。
　　收起手机，洛情嘴角不知觉翘起，望向车窗外的景色，入眼的绿色增加，房屋等现代建筑物寥寥无几。
　　这里好像是郊外？林梧姐如果住在这里……她过得并不好……
　　本来轻快的心情因为想到这个可能瞬间低落慌急，同时更加期望见到对方。
　　但经过的路程越往后，洛情越是心慌，她明显感到不对劲，不正常的静寂，空空荡荡，没有人烟气息。
　　黑色轿车在停车场停下。
　　何擎的目光掠过后视镜，后排洛情呆愣地坐着，异常沉默。
　　“下车。”
　　那道沙哑而哀伤的男声，将她从愣神中叫醒。
　　“你带我来这里……”
　　洛情从未觉得发声这么地艰难，感觉喉咙被灌了一把粗粝黄沙，一开口发声就使劲碾磨咽喉，尖边划破声带，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她伸出手指摸了摸唇角，有点湿和黏，低头见手指上沾了血，原来是她的下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破了。
　　“林梧姐，在这里工作吗？”
　　这里的工作也算轻松，有很多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洛情想着这也是一个可能性。
　　“她就在这里，我带你去看。”
　　何擎已经下车，将后排车门拉开。
　　洛情再次产生了缩在暗处的念头，但她已经退无可退了，跨出的那一步就如离弦之箭，只能沿着射出方向往前，最后往往或深刻地扎进目标物体，或者脱靶。
　　尽管已经如此明了，但她依旧心存一丝希冀。
　　这是一座新碑，碑前放着水仙花，深青色竖立的石碑，黑白色四寸照片里的年轻女性对着镜头笑得温柔，下面镌刻着她的名字。
　　噩梦不会只重复做那一个，痛苦的事一生也不会只发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