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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丞相府 ...

  •   街巷小贩的卖喝声不绝于耳,一声高过一声。门口的稚子敢举着糖葫芦乱跑,饿的不行的能在街边要到一口饭。

      徽京毕竟是一朝之都,无处不热闹。也不过是看着安定罢了,怎么可能真的风平浪静。

      璩辞趁马夫没注意,利落从敞窗探身、跃下马车。落地后背对着马车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他循着记忆中一步步走向丞相府。
      璩辞抬头望着,牌匾上的字劲厚有力。再熟悉不过了,丞相府的牌匾就是自己父亲写的。同样高门红瓦,丞相府里外可都比靖王府生气多了。

      一步步绕到丞相府的后边,璩辞身子紧贴着墙走,趁没人注意快速翻过了白墙——名门贵府的墙都不会高到哪去,小时候自己早翻习惯了。落身在墙角一垛高高的稻草后,璩辞猫着身一点点打量丞府。

      按自己在璩府和王府里积攒的经验推断,这应是后院,下人住的后罩房。通常议事或重要的文书都在 书房,书房一般在正堂后,所以自己还得再往前探一探。要再经过正房、耳房、厢房,估计还有不止一道游廊。如果发现不了什么线索那可真白来探险了。

      而最致命的一点,自己身上这套虽利落方便,但稍一仔细大量都会被察觉,很不合群。璩辞想要弄一套下人的服装,还要往前走几步再看。
      璩辞撇撇嘴,环顾过四周,在确认没人巡视的情况下走出后罩房,穿过短廊。

      “夫人,相爷想必也是忙于公务,定不是故意冷露您的。”
      璩辞脚步霎时顿住!侧身闪到了屋檐下。
      “呵,就他那点破事,能有什么公务。无非天天把府中用钱白养的那几张嘴唤去书房,你觉得他们真能在议什么,切,老骨头一具了……”
      璩辞屏息,同时细细听着。待丞相夫人一行远去才继续向前走。
      片刻,璩辞确认到了书房。隐身在柱子后,看着紧闭的扇门,里间不时传来摔茶盏的动静。璩辞竟不合时宜的可怜起了茶盏。
      自己暂时还无心听他们对话。他看到庭院里两个背对自己闲扫的下人,不多,很好解决。

      璩辞耐心等到其中一个小仆从去扫远处的落叶了。

      几乎同一瞬间,他右手腕迅速翻转,手背朝下,快速旋身来到另一个仆从背后,手做刀,聚起不多的内气斜劈那人向后颈——自己身姿控制得恰到好处,以至于并没有发出多大声音。
      不出所料,下人晕了。璩辞托住他身躯,另一手把住洒扫的工具,拖到了后面。

      眼看另一个仆从走远了。璩辞没再多管,有些粗暴地直接扒下黑布棉衣往自己身上套,又从地上拂了一把灰拍在脸上,再把人拖到较为隐匿的灌木后。璩辞放轻脚步,手握住扫帚背身贴近书房的门,这才凝神继续听着。

      又是一声摔碎茶盏的声音。
      “废物,统统都是一群废物!”
      屋中的人似乎一直在背着手徘徊地走,怒到极致叫骂着。
      是秦丞相没错了……璩辞刚准备凑近点继续听。

      忽然一道风逆着往自己后颈袭来,璩辞眼瞳骤缩,条件反射般曲了手肘使劲力往后撞去,立马转身要往后退。身后人似是早已料定这一套动作,翻回手臂先一步退掉了璩辞身后。
      璩辞眉头可见地皱了起来。微弯膝盖,往前几步试图把上扫帚。身后人识破了,去擒璩辞向前的手臂。

      璩辞心中一笑,等的就是这一刻。方才趁其不备,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早已屈起,往那人心脉处击去。

      璩辞幼时其实是随太尉习过武的,晨起暮宿,庭院中,一把木剑,一袭白袍。
      练剑的时候璩辞总是笑着的,明媚的眼里仅一把剑而已,尽兴时,嘴中会哼上小调。

      “长兵柄以木,短兵柄以臂。”
      剑术以臂为柄,肩作柄尾,不单靠腕。璩辞以肩之灵活,带动手臂,牢牢把住手中剑。

      “长兵进退手已神,短兵进退须足利。”
      “足如毚兔身如风,三尺坐使丈八废。”
      璩辞深记太尉教导。剑器不同长枪,以剑进扎、退守,只能凭流云步法。璩辞提上足尖,踏如狡兔,身似疾风。
      璩辞蹲身用剑,避开了杖八长枪。

      “剑术三门左中右,右虎中蛇左曰龙。”
      剑术三门,左进为龙,中进为蛇,右进为龙。

      “手前身后现刀势,侧身左进龙门亟。”
      璩辞将持剑之手在前探出,身体在后,引诱对方击刺右臂腕,作了一套现刀势,速度极快。

      “黠者奇正亦能识,舍身取手主击客。”
      璩辞悟性极高,能辨出长枪的虚实。主动扑身于枪尖,由蛇门而入,转剑戳刺对方持枪的手。

      “扑身枪尖迫使发,死里得生坐铁屋。”
      这是死里得生的技法。璩辞从不缺胆气,蹲身,将剑撩向枪杆。

      “尝以我矛陷我剑,矛多虚奇剑实战。”
      他朗声笑来,避枪之虚,击枪之实,再一次劈、撩了枪杆。
      当其决命争首时,剑短矛长皆不见。

      那时璩辞身里的内力十足十的深厚,用气时如河奔海聚,极其稳固。一招招行云流水,他将风势利用得漂亮极了,迎风则袭,逆风则御。

      剑气凛冽,击木穿花。
      每练完一招一式,少年的笑最爽朗,只有意气,只有风流。

      那年杏花微雨,竹飒琴铮气幽杀。
      银亮的长剑出鞘时,璩辞不会有任何顾虑。

      叶纷乱,碎石舞,汗淋漓。
      眉间余酣意。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崇元五才之一的名声不是虚的。

      但仅仅一起事变,他也进过廷尉的狱中,受过笞刑,见识过竹板的硬,竹鞭沾了盐水后的痛。气血近乎亏损大半,只剩一副会武功的空壳。再硬的骨头曲不了,心智摧折不了,可如果是引以为傲的武艺呢。一丝丝殆尽你的内力,如何呢。

      何其残忍。

      那以后,璩辞不再常动手了。有些下三滥的损招能早早结束的一切,便直接用了。
      幼时的璩之灼心软的不像样,现在璩辞不是了。
      流水岁月,磨炼意志,可是会有一些什么随之丧失。

      璩辞稍稍有些喘,只想尽早结束好继续听屋中人的谈话。璩辞回头了,蓄足最后一丝内力的时候,足尖狠狠抬起往前踢去,身体顺势往后微仰。却在看清眼前人的脸时动作定住了。

      江垂云?

      江垂云因璩辞蒙住了脸,并未反应过来,趁着一瞬间的迟疑,扯过了璩辞的手臂折在璩辞胸前,整个人从背后就势圈住了璩辞。

      另一只手并起两指,力道很重地按在璩辞脖间温热的动脉上。虚虚握住前颈后,手掌慢慢收紧,这人甚至还给了璩辞几分最后喘气的空间。

      江垂云身上的冷松味猖狂蹿进璩辞的鼻尖,这人的五指却丝毫不留情,牢牢捏住璩辞脖颈,薄情地笑了一声:“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武功,”
      另一只手食指从璩辞小臂往上滑,摸索着腕间的筋脉,璩辞似是有些恼怒,又像是慌了,不想让他揭露自己的伪装,狠命挣动着手腕,可惜没什么用。
      江垂云勒得太狠、太紧了。

      “可惜是一副气血亏空空躯壳。
      你看到不该看的了,不能留你。”

      五指一点点缓慢收紧,无边折磨着璩辞。
      这人真是恶劣到极致了。

      璩辞心中狠狠暗骂,想都没想,怜惜的念头不再有,露出一边的虎牙咬在江垂云指骨间,这般更疼些。江垂云似是吃痛略微停了停。璩辞趁此机会,抬头往上扬,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色咬牙唤道:

      “……夫君。”

      江垂云:“……”
      璩辞:“……”

      这一声,两人都愣住了。

      璩辞后悔了,自己学丞相夫人说话居然能学这么好。

      江垂云动作轻了一些,不太信。仔细端详他的眉眼,扯下了黑色面巾,见的确是璩辞,于是缓缓放开他。

      正事要紧,璩辞懒得多想了,没再管后面的人,活动了一下脖颈,将脸凑到书房的门前。两人刚刚动作都轻,没惹起什么人注意,不过两三分钟罢了。

      “区区一个锦西郡守,你们派人打听了多久!
      结果还是这个结果,一个人都解决不了,我还要你们有什么用?”
      ……

      锦西郡郡守?

      “此番他若是出口说了,先帝年间那点事都会水落石出!
      你们拿什么来抵,就凭你们的狗命吗?!”

      璩辞深深想了想,秦丞相口中说的“事”除了贪赃的那一件,难道还有别的?锦西郡郡守对他来说这么重要,定是知道些什么。但如此看,秦丞相倒不是什么好人了。

      可大司农不是丞相党的,怎么会与他扯上关系。

      璩辞想得太投入了,头不轻不重的磕在门上,发出了声音。江垂云察觉得更快,立即捂住他的嘴,一只手环到了璩辞腰间,将他揽向自己,在屋内脚步声响起前移步到别处。

      江垂云藏一般将璩辞按在怀中,侧过身努力隐着身形。两人都没怎么注意对方的动作。

      屋内一个幕僚探头出来看了看,所幸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回身拉紧了书房的门。

      江垂云刚刚也都听了个大概,璩辞能想到的他也能明白。深知他们不会再继续“议事”,今日能查到的也只有这些了。江垂云拉着璩辞慢慢往外撤,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墙角处,江垂云似乎才想起什么,看向璩辞。璩辞这个时候可会耍坏了,狡黠地笑看向这位王爷,眼中盈起笑意,还有几分挑衅。

      殿下,把我打伤了我可出不去。你若是不带我出去,不怕我将此事揭露么?

      江垂云简直要气笑了。这人没有哪一次不仗着自己弱的地方威胁自己。
      他低头拦住璩辞的腰,稳稳托住,璩辞并不比同龄女子重多少,江垂云能很流利地带着他翻过了墙角,出了丞相府。

      两个人闲闲地踏着步游在街巷,其实准确来说是璩辞最自在。

      他脸上被抹的灰还在,也不怕被别人认出来,只有偶尔在落身于徽京的烟火中,璩辞才真正感到同之前般的逍遥。

      璩辞闭着眼都能回忆出当初崇元五才的年少恣意。

      崇元五才,垂云桃花,箫声烟尘。
      名动徽京,世之佳谈。

      垂云,江垂云,先帝最引以为傲的二皇子,前御史大夫最得意的学生。赋文诵诗,出口成章。当时京中趣谈,二皇子上识天文,下通外经,四书内容张口就来,一字不落。也善棋奕之道。

      南烟、南尘是太尉府唯二的嫡公子,南烟为长兄,学了文,习得一手流利的行书,相传最贵的一帖书字卖出百两。南尘随父练武,坐镇南穹,戎狄无人敢犯。

      箫,毕箫,风吹碧箫花满衣,大司农爱子,十指从来只流连于丝弦,拨出高山流水。

      桃花,即指璩辞。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来自璩辞的表字之灼。璩辞是其中最风流、最意气的一个。

      相传有人曾目睹五才一齐出街巡游之景。

      柳枝摇曳镜湖,璩辞走在最前面,一手拈下三月桃花抛向岸边脸红的姑娘,蓦然回首,朗声笑来。江垂云在他身后,略比璩辞高些,于是便低垂了眼帘一直看他。南尘捡小石子教自己的好兄长玩弹弓,石子弹向一瓣桃花。毕箫还是背着自己最宝贵的古琴,侧头看向四人。
      京中人人赞扬,人人传诵。

      璩辞循着记忆走到镜湖边,无澜的湖水映着半蹲的人如墨眉眼,映着另一人长身玉立,专注望向前者的视线。璩辞有意搅起涟漪,才发觉身旁只剩一人。

      毕箫与南尘远赴边境,毕箫没带那把琴,十指开始碰血,碰绷带。南尘的那把弹弓不知道放在哪了,他携了一把红木弓。
      南烟近几年几乎不再用心写出书字去卖。

      一场变故足矣让所有人寡言。

      柳树还是原来的那棵。柳枝比几年前的更长了些,苍老的树干却有些弯了。

      璩辞没在意沾满水的双手,似是看出了他的失神,江垂云缓缓道:“回府吧。”

      靖王府

      璩辞主动去了江垂云的书房,绕过雕花屏风,连跨两部台阶。步伐略显得急促了些。

      江垂云无声合上手中卷宗,抬眼望向来人,也很直接:“正好。”

      有些该问的必须问。

      璩辞将双臂撑在桌案上,撑在江垂云面前。璩辞眯了眯眼先望向江垂云合起来的书卷。

      江垂云以袍袖盖在卷宗的封面上,将它一点点拉离了璩辞的视线,端在身后:“去丞相府的目的。”

      他并不指望璩辞用心回答,此番只是试图从表面诈出点什么,一点点摸清璩辞的立场。

      璩辞本是想潜进丞府书房翻找什么的,没想到大清早就会有人在书房议事了,虽然是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但同时也破灭了他找文书的希望。

      璩辞本就没打算将这些全盘托出。

      璩辞不怀好意地笑笑,并不在意放低自己的地位:“妾身倒也想知道,夫君定不是为了‘救’我才出现在丞相府邸的,是吗?”
      明知故问,滴水不漏。

      江垂云觉得有些意思:“本王去丞相府,”他笑得深了些,眼睛动了下,“是为了查几年前的一起案子。”

      看则退,实则进。
      你去难道不也是和某起案子,或者说,变故有关?

      看到璩辞在丞相府里偷听,以及回击的反应来看,其实江垂云大抵有些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只是还有一处不确认。

      璩辞继续维持假笑:“巧了,我也是为一起案子忧心。”

      能有多少案子值得江垂云起心,他最在意的无非不就他父皇母妃的死因么。巧了,你想查彻底的,我也想弄清楚。只是要看你是不是站在我的对立面,和今上一伙的。

      璩辞必须搞清楚他有没有与今上一伙,借刀除去丞相。

      江垂云直勾勾望进璩辞的眼,璩辞没什么怕的,同样回视。

      平静中擦出火花。

      漆黑的瞳孔中似乎隐了两只各有诡心的狼。一但不上心,锋利的爪牙剖开外表,直视心底。一对眼比一对眼更深沉,一对比一对眼更看不透。外表的假饰,朦胧如雾。背后的计谋,深不见底。

      璩辞成长的很快,太独立,太冷静了。缜密的心思替代了肆意风流。

      有些事,他不得不学。
      再累,再不愿意也得强迫。

      比谁先败下阵。
      可笑,当初最交好的挚友都不得不去猜疑。

      江垂云突然道:“你其实瘦了很多。”

      说完他才觉着有些后悔,这话太多余了。
      宫中的最轻的刑法他也知道有多痛,怎么会真的可能云淡风轻。

      自己亲眼看着见他被世事打磨成不像人样,只凭挥散不去的执念吊着一口气。

      江垂云心中何曾不泛酸。谁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锦西郡是我的封地,我明日上朝请旨,陪你去看。”
      心软了。

      璩辞知道他在想什么,璩辞懂得的。
      他眼睫有些颤抖,眼尾爬上抹殷红,使劲闭了闭眼,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璩辞头也不回出了书房。

      江垂云没有继续去看那卷卷宗,他想,璩辞真的有些累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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