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温暖如初》南柒一

1、第 1 章

　　再次从梦中惊醒，发丝混着湿冷的汗贴在额头上，表盘的时针刚偏过数字4，叶暖完全没了睡意，干脆起身坐进窗前的沙发椅里等天亮。

　　天边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在黑夜和白昼之间分割出浅浅的痕迹，凌晨前的黑暗总是难熬的，但当晨曦出现的一刻，又会让人感觉光明是在一瞬间来到的，仿佛之前的等待和难熬都是幻想出来的。

　　六点钟，楼下的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是叶暖的外公每天早起的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厨房里也有了响动，是叶家的保姆陈姐在准备早餐。

　　当指针指向7时，阳光穿透云层，越过窗，洒向房间，明媚的阳光并没有驱散噩梦的纠缠。

　　洗漱时，叶暖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和浓重的黑眼圈，无奈地用粉底遮了又遮，确认表面看不出什么异常后，才换好衣服，拿着书包走出房间。

　　经过楼梯转角处时，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刻上换上了另一副表情，若隐若现的梨涡里盛满了明朗的笑容，脚步也变得活泼轻盈了许多。

　　“早，外公。”

　　“早，陈姐。”

　　叶暖愉快的声音从楼梯处传到餐厅，叶敬远放下手中的报纸，笑着招呼叶暖，“小暖哪，快来吃早饭。”

　　陈姐把热牛奶放到叶暖面前，“小心烫哦。”

　　“谢谢陈姐。”

　　叶敬远目光慈爱地看着埋头吃早饭的叶暖，叶暖把头低得快要贴到白瓷餐盘里，只因为不想让叶敬远看出丝毫异常。

　　叶暖匆匆吃完早饭，抓起书包，和叶敬远道了声再见便急忙出了家门。

　　走到院门时，叶暖不自觉地看向对面林家门前空荡荡的车位，叶暖在心里默默算着，林予有多少天没回来过了。

　　或者说，是他们默契地避开对方多少天没见过面了。

　　叶暖隐去眼底的失落，一个人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从叶暖5岁那年被林予牵着手告诉她“不要哭，我带着你一起走”起，叶暖似乎就再没有一个人独自走过。

　　风吹过，树叶随着风的方向来回摆动，草坪上的鸟儿蹦来跳去，偶尔被经过的路人惊得飞了起来，然后再重新落到草坪的另一处空地上。

　　叶暖的思绪飘飘荡荡回到了那年冬天，林予第一次陪她一起走完这条路的冬天。

　　林予比叶暖大5岁，叶暖从记事起就知道隔壁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但在叶暖5岁之前，林予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爱哭的小姑娘，每次见到叶暖，小小年纪的他总是蹙着眉头。

　　可是，这些事情并没有在叶暖的记忆留在太多的印记，她对林予的深刻记忆是从5岁以后。

　　叶暖的外公是南江大学的退休教授，听妈妈说外婆在叶暖出生前的好多年就已经去世了。所以叶暖一直以为每个人的家里都是只有外公、妈妈和保姆陈姐的。

　　直到她从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口里知道，原来别人的家里有爸爸后，叶暖回到家里后哭喊着要爸爸，陈姐把叶暖抱在怀里哄着，叶敬远一言不发地站在院子里，而叶韵盈背过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

　　无奈，年幼的叶暖不懂大人的有苦难言，她以为爸爸是能够在哭声中出现的。

　　最后，还是林予的妈妈秦琼把叶暖抱到林家又是零食又是玩具的才勉强哄好哭闹不止的叶暖。

　　秦琼和叶韵盈是南江大学同届的同学，虽然两人不在同一个专业，但住在一个宿舍的两人从一见面就分外投缘，后来成了关系极好的朋友。

　　毕业后，秦琼选择了留校任教，后来认识了同样在南江大学任教的林菽华也就是林予的父亲。

　　而叶韵盈的选择和秦琼完全不同，中文系毕业的她先是入职了一家出版社，后来又跳槽到一家外资公司，叶韵盈的工作能力极强，短短时间内职位一路高升，在叶暖出生之前的几年里，叶韵盈一直定居在国外。

　　叶韵盈在国外的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只是，当秦琼去机场接她时，叶韵盈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至于叶暖的父亲，叶韵盈不愿提，身边人自然无从知晓。

　　叶敬远性格温和，平日里对女儿疼爱不已，尤其是叶暖外婆去世后，叶敬远更是心疼叶韵盈。

　　如今，看到女儿只身一人经历生产的苦楚，心里像是被刀子绞过一样疼。

　　直到叶暖四岁时，叶韵盈被确诊为胃癌晚期，检查报告出来的那天，秦琼抱着叶韵盈忍着哭腔说“没事的，没事的，一定能治好。”

　　叶敬远坐在沙发上，笔直的背脊不知什么时候弓了下去，鬓角的白发似乎比往常又白了许多。

　　此时的叶暖正在林家和林菽华一起堆积木，哗的一声，高高的积木轰然塌了下来，只留下最底下的一层顽强地立着。

　　叶暖奶声奶气地说，“林叔，倒了，积木又倒了呀。”

　　林菽华抱起叶暖，“没关系，小暖，咱们再堆起。”

　　叶暖完全记不起那时的林予在干嘛，是抱着胳膊在一旁皱着眉，还是一个人躲着屋子里。

　　之后发生的事情在叶暖的记忆里不是十分清晰了，她只记得那段时间，家里像是被什么罩住了一样，外公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妈妈也不像以前一样陪叶暖做各种游戏了，就连陈姐在讲故事时也总显得心不在焉，好多次都是叶暖提醒她故事讲错了。

　　再然后，记忆就到了5岁那年的冬天，那一年里一大半的时间都只有陈姐在家里陪叶暖。

　　直到那天陈姐接到医院的电话，手忙脚乱地给叶暖穿好衣服，叶暖还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院子里灰色的地砖全部被白色覆盖住。

　　叶暖仰着头问，“我们要干嘛去啊？”

　　陈姐红着眼睛回答，“咱们去找妈妈，妈妈想你了。”

　　“妈妈为什么不回家？”叶暖歪着脑袋，一脸的天真。

　　陈姐擦掉眼泪，抱起叶暖，“咱们去接妈妈回家，好不好？”

　　“好。”叶暖举着小拳头，开心地欢呼。

　　不知是因为路太滑，还是陈姐太着急，刚走出院门几步远，陈姐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厚厚的雪里。

　　陈姐为护住怀里的叶暖，手肘磕在坚硬的地面上。

　　手臂处的痛感让陈姐挣扎了好几下也没能站起来。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叶暖搂住陈姐的脖子，呜呜地抽泣着。

　　一双稚嫩的手从陈姐怀里接过叶暖，陈姐抬眼看过去，林予秀气的小脸在黑色羽绒服的毛领里显得像个精致的娃娃。

　　陈姐松开了紧抱着叶暖的手，手掌撑住地面站了起来。

　　“是林予啊，这么大雪，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医院。”林予握住叶暖的小手，用袖子擦干挂在叶暖小小的脸上的泪珠，“不要哭，我带着你一起走。”

　　雪地里的白色一直蔓延到了医院，叶暖被推到一张病床前，那里躺着一个很瘦很瘦的人，叶暖有些害怕，抗拒着往林予的身后躲。

　　秦琼轻声哄着叶暖，“小暖，那是妈妈，你看，是妈妈呀。”

　　叶暖整个人藏在林予的身后，从他手臂和衣服的缝隙间偷偷地去看床上的人。

　　5岁的叶暖根本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不要说是稚嫩的孩童，即使是垂垂老矣的长者又能对生死有多深刻的体会呢。

　　直到最后，叶暖依然不肯靠近病床，叶敬远、秦琼、林菽华、陈姐，不论他们怎样想方设法地哄她，她就是紧紧抓着林予的袖子，不肯上前。

　　叶暖已经记不清后来的事情了，她不知道，妈妈临终前是否如愿看到了女儿，如果可以，她是否还想如往常一般高高举起叶暖看着她一脸天真的笑呢。

　　直到今日，叶暖依旧想不通，那时的自己为什么执拗地躲了起来。

　　也许，很多事情就是没有答案的。

　　从那之后，叶暖的记忆里关于林予的事情越来越多。

　　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凡是有林予出现的地方，他的身后或者身边一定有一个小尾巴似的叶暖寸步不离地跟着，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

　　林予周围的同学没人不知道林予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叶暖。

　　然而，这一切在阮宋16岁的时候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也许，是少年成长得越发俊秀耀眼；

　　也许，是女孩到了该有秘密的年纪。

　　总之，叶暖对林予的感情在悄然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成为叶暖封锁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高一的最后一个学期，叶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和林予有关的梦想——南江大学。

　　那里，也曾经是母亲种下梦想的地方。

　　叶暖高一时，林予正在南江大学的数学专业读大三，不出意外，他在博士毕业后会像父母一样留校任教，按部就班地实现他的人生规划。

　　南江大学和林予成了叶暖16岁时最希望完成的心愿。

　　前者是她可以随时公之于众的人生目标，而后者只能是她深藏心底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