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自述笔记》徵鸣

2、交锋

　　雁林中学是市重点，学校要求严格，基本上是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

　　开学一周，班上的同学大多数都找到各自的搭子，饭搭子，厕所搭子，聊天搭子……

　　莫晚榆虽然也有一两个可以讲上话的同学，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埋头做题。她喜欢安静，喜欢独处，渐渐也便沦为了班里的边缘人物。

　　说来也奇怪，宁月与谁见面都可以聊得火热，但除了初中她同班的那几个男同学外，现在的班里也没见她和谁特别相熟。

　　当然，这也和叶安安脱不了干系。

　　经过上次大闹早自习的事情，她俩明面上没有再发生过争执，可私下里叶安安一直愤愤不平，班上对于宁月不好的传言也没有消失。

　　学生时代的铃声，上课时摇得紧张，下课时摇得舒畅。

　　一到饭点，学生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窝蜂都跑去围攻食堂。

　　莫晚榆一般不去吃晚饭，她会利用这段时间去办公室问不会做的题目。尤其是英语，作为自己的弱势科目，一定不能半途而废。

　　可今天莫晚榆却感觉到自己的胃有些隐隐作痛，这才想起来中午为了节约时间也只匆匆忙忙啃了一个面包。

　　“怎么不去吃饭？”

　　莫晚榆抬头，看见宁月正歪着脑袋盯着自己。

　　“你不是也没去吃吗？”莫晚榆反问。

　　“手机玩没电了，不能点外卖。”宁月眨眨眼睛，满不在意地说。

　　她站起来，向莫晚榆伸出手，“一起去食堂吗？不吃晚饭可是会得胃病噢。”

　　若是在往常，莫晚榆肯定是会拒绝的。要去食堂也是一个人去，像两个人吃饭这种事情，闲聊是避免不了的，自己本就不善言辞，这样影响效率，消耗能量的事情莫晚榆最讨厌了，她可是很惜时的。

　　可是现在莫晚榆却任由宁月拉着她的校服衣袖奔去食堂。她知道，自己再不吃饭身体会真的垮掉，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民以食为天，咱们不能和饭过意不去。”宁月说着，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莫晚榆扒拉着碗里的饭，静静地盯着她，脑子里正在高速运转寻找话题。

　　“我认识你。”

　　此言一出，莫晚榆自己都替自己感到尴尬，她确实不擅长社交，这分明就是没话找话，纯属废话文学。

　　“我知道，初中我就见过你了。”宁月回答，但嘴却没有停下来，又咬了一块南瓜饼。

　　莫晚榆拿着筷子微微一顿，心里纳闷道：以前只听说过宁月这个人的名号，并不知模样，怎么如今对方却知晓过去的自己？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只会死读书的小透明啊。

　　莫晚榆在内心浮现一场大戏：难道宁月知晓自己拿她当竞争目标的事情？

　　宁月捕捉到莫晚榆丰富的微表情，解释道：“数学考试成绩的排名榜上咱俩挨得近，以前老师也向我提过，况且总是在办公室见到你。”

　　莫晚榆作为办公室的常客是经常问出问题，而宁月作为办公室的常客是经常闹出问题。

　　一个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另一个是调皮学生，一个全靠勤奋刻苦，另一个全靠天赋加运气。

　　莫晚榆抿了一口汤，原来是她想太多了。

　　“要不要和我比一把，后桌？”宁月道。

　　莫晚榆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撕成两段递给宁月一半。

　　“比什么？”

　　“明天晚上的数学周测谁得第一。”

　　莫晚榆没有想到宁月会主动和她比赛考试的成绩。

　　经过自己一周的暗中观察，宁月除了上班主任的课，在其他课上的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偷偷玩手机，吃东西，走神。

　　刻板印象里，通常这样对学习毫无兴趣的学生，大多数成绩都是不好的，可宁月却是那个例外。

　　“你也很喜欢数学？”莫晚榆问。

　　宁月下巴稍扬，用手随意拨弄耳旁的刘海。

　　“不，我不喜欢任何一科，只是数学在所有学科里看上去没有那么无聊。”

　　莫晚榆没有想到宁月会回答得这么直白。她按按眉心，才开学第一周，怎么说好歹也得立一个正面向上的积极人设吧。

　　高中的数学更抽象，更复杂。莫晚榆在卷子发下来没写多久就感受到题目的多变性。

　　不过她并不害怕，凭借着扎实的基础，一路破关斩将，终于杀到最后的压轴题。

　　莫晚榆喜欢数学，喜欢这种挑战带来的快感，喜欢这种绝对公平的对与错，喜欢这种严谨的逻辑规则。

　　世界是模糊不清的，但数学是纯粹的。它是不会欺骗任何一个人，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莫晚榆将笔帽盖上，这道题还废了一些时间，她的脸也因刚才全神贯注而变得通红。

　　莫晚榆是很细心的人，趁还有时间，她将卷子从头到尾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仰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前桌。

　　可是她的前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莫晚榆看着前方那堆得如城墙一般高的教科书，完完全全将此刻睡得正香的宁月遮得严严实实。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大家纷纷交了试卷，宁月才清醒过来，迷迷糊糊把卷子放在讲台上，离开了教室。

　　放假回家相较于其他归心似箭的同学，莫晚榆这个走读生显得格格不入。

　　她故意磨蹭着收拾书包，只想多拖延一点时间，不想回家去听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

　　莫晚榆路过校门口的小商店，宁月正端着一碗关东煮连蹦带跳冲出来，一个急刹车，那汤汁正巧泼在莫晚榆胸前的校服上。

　　“对不起！我马上给你擦干净。”宁月迅速抽出一卷纸凑在她胸前拼命擦拭，奈何效果甚微。

　　周围的学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向莫晚榆看过来。

　　她顿时感到茫然不知所措，背在身后的手将书包带子捏得更紧了。

　　“该死，怎么擦不干净啊！”宁月见莫晚榆脸色有些难看，着急道。

　　她离得极近，莫晚榆可以清晰感受到宁月急促的呼吸。

　　窘迫，尴尬，想逃离。

　　“别……别擦了。”

　　莫晚榆退后，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欲离开。

　　她待人始终有距离感，更不喜与旁人触碰。

　　莫晚榆闷着头一言不发往前走，宁月在后面不依不饶跟着。

　　“莫同学？”

　　“……”

　　“晚榆同学？你生气了吗？”

　　“……”

　　宁月两步并做三步，拦在莫晚榆身前。

　　“好后桌！是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走路不看路，您大人有大量，消消气，放过小人吧！”

　　宁月一把鼻涕一把泪，言辞恳切，仿佛下一秒就要给她下跪，仔细一看，那眼角上好似还挂了几滴泪珠。

　　莫晚榆停了下来，吐出几个字：“没关系，我没生气。”

　　话音刚落，宁月双手便往脸上一抹，刚才那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消失，立刻切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容，堪比川剧变脸。

　　“那就当好后桌原谅我啦。”

　　莫晚榆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宁月追上去，将自己的校服脱下来递给她， “你先暂时穿我的，等我把你校服洗干净再换回来。”

　　经不住宁月的催促，莫晚榆又怕再一次在路上成为群众焦点，只好妥协。

　　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你家也住在这个方向？”一向沉默的莫晚榆找了个话题，开口问。

　　宁月停止吹了一路的口哨，说：“不在啊。”

　　“那回去晚了，你家长不担心吗？”

　　宁月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恢复如常。

　　“他们不管我，我一个人住这里。”

　　话音刚落，莫晚榆眼底浮现了一丝震惊，眸光却闪过一抹羡慕。

　　“这应该很自由吧。”

　　宁月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孑然一身，当然自由。”

　　莫晚榆心里还想问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你有联系方式吗？”宁月从兜里掏出手机，向着莫晚榆摇了摇。

　　“有，只不过家里管得严，平时是没有机会看的。”

　　宁月将手机递给她，莫晚榆输入自己的联系号码，点击发送好友请求。

　　“不早了，我在前面打车，你的校服我会洗干净的。”

　　宁月在路口招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周一见，后桌。”

　　车子飞驰而过，卷起飘落在马路上的落叶。

　　莫晚榆刚回家换好拖鞋，就听见莫母在卧室打电话。

　　“我哪儿有你这般命好啊，你家老公又是给你买车买房的，羡慕哟。”

　　莫母声音突然变小，“哎呦，哪里的话，要不是我逼着她学，小榆怎么会考上高中，都说养儿防老，丈夫靠不上了，以后我还得指望着她呢。”

　　莫晚榆又听见莫母的唉声叹气，她无力地扯动着嘴角，一声不吭走进房间。

　　她躺在床上，胸口似有千斤重，母亲的话语压得喘不过气，仿佛要窒息。她就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永远也飞不出去。

　　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为了不让门外的母亲听见自己的哭声，莫晚榆竭尽全力压抑着，那蜷缩在床上的身体却不停颤抖。

　　夜色如墨，凉如水，夹杂着几许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莫晚榆停止了哭泣。她看着自己被指甲掐红的手心，扯了两张纸将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擦去。

　　莫母端着牛奶进来时，她正聚精会神地刷着一本数学真题。

　　“牛奶记得喝，做完就早点去休息。”莫母说。

　　莫晚榆依旧如往日般很认真懂事回答着母亲。

　　待莫晚离开后，她偷偷从书桌旁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日记本。这里面包含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她的一切，她的秘密。

　　本子翻到崭新的一页，莫晚榆想起来《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一句话，提笔写下：

　　强者自救，圣者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