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梁春雪(微虐) ...

  •   梁春雪在十四岁那年进入了秋月坊。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也知道,她一旦迈进去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境况,可她别无选择。梁家之前在沿海一带做米粮生意,收入还算可观,可惜时运不济。因为关涉民生,政府担心有人借此投机倒把,开始禁止私人经营米粮。收入来源断了,爹又不愿意去给别人当劳动力,听闻清河这边航运生意发达,就举家来到清河,想看看有没有机会。

      后来发生的事让梁春雪这辈子都铭记在心,她也终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命运弄人。

      梁春雪同爹娘到了清河后,暂时租下了一个院子。之前的主人闲情逸致,整个院子开满了黄色的郁金香。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它们开花,梁春雪十分喜欢,觉得他们就要开始新的生活,这是个好兆头。个子还不高的她主动帮母亲分担浇花的重任,用水勺仔仔细细地洒在上面,有了水的灌溉,花瓣看起来更加娇艳欲滴。

      可梁春雪没有预见到,等待她的并不是新的生活,而是长达十一年的噩梦。

      那天,父亲和母亲都在家,伴着留声机悠扬的音乐,他们握着手,搂着腰,轻轻舞动。梁春雪就坐在椅子上,惬意地望着他们。她的手边是母亲刚刚带她买回来的小裙子,她在商铺逛了好久才看见这件,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现在不想穿,等她开学上了初中,她要穿着这件去学校报到。

      意外突然发生,院子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三个男人站在门口,脸上流露出的欲望和凶悍直直地撞进了梁春雪的眼里。

      没有警告,也没有商量,三个男人冲了进来,往迎上前的父亲身上捅了十几刀,抽出时刀尖滴着血。母亲被这一幕吓坏了,僵立在原地,也没能逃脱,倒地的时候还在抽搐,看了自己的孩子一眼,就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梁春雪不断的后退,肩胛撞到了桌角,她却只有害怕。面前的男人刚要举起刀,就被一个声音阻止,“你杀她做什么,一个女娃,还能把咱们怎么着不成?”

      说话的男人正和另一个同伴一起,到处搜刮值钱的财物,甚至衣柜里的破旧衣服都被翻了去。面前的这个男人眯了眯眼,利器还在手里攥着,下一秒就会捅破她的身体。

      “怎么,你看上了这个女娃?上一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个男孩没到五岁吧,你不是也说杀就杀了。这个孩子一看就已经能记住事了,留着是个大麻烦,不杀了她,我怕我睡不好觉。”说着,就举起了手里的刀。

      刚刚说话的男人快步走过来拦下了人,“行了,今天杀的已经够数了。再说,她就算记住咱们的脸又能怎么样,她又不认识咱们,干完这单咱们就离开这了,就当给自己积德。离了爹娘,她也活不下去了。”

      他们像强盗一样把屋里屋外都洗劫一空,那个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穿一次的裙子也被他们拿在了手里。留声机自然也没能幸免,可惜没能拿稳,摔落在地,断成了两截。

      那三个男人离开了,留下梁春雪自己抱着母亲的身体哭泣。父亲的尸体还横在院子里,郁金香吸收了叶子上的血滴,看起来越发艳丽。

      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她只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了三枚硬币,但这不够在陵园为爹娘买一块墓地。她背不动爹娘,只能先把他们拖到屋子里,然后去找能挣钱的法子。

      她不敢离家太远,那样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在附近询问。可是没有人要他,那些店里的长工都比她高,比她利索,她什么都不会做。她苦苦乞求,甚至跪下,说自己家里还有待葬的爹娘。但那些人一听到她说爹娘都死了,觉得晦气,更不愿意要她。

      其中一个老板被她哭得不耐烦,不怀好意地说道:“想要钱?去秋月坊啊,那个地方专门给女人钱。你这么小,应该还是个雏吧,只要在那待一夜,别说给你爹娘买墓地了,给他们买金棺材都行。没有人会要你的,别在这白费力气了,何不去那试试呢?”

      梁春雪不是不知人事的孩子,之前待的地方也有类似的场所,她知道,那是专门给有钱老爷“提供服务”的地方。她还知道,那里有女人生生被折磨死抬出来的,她不敢去,她畏惧那个地方。

      她在外面不停歇地找了三天,一无所获,有几个人看她可怜,施舍了她几个银钱,可那怎么够呢。等回到院子,她隐隐闻到了腐烂的味道。她顺着味道寻过去,看见了爹娘僵化的尸体。

      她没有忍住,跑到外面吐了出来,然后崩溃地坐在地上大哭,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家突然变成了这样。她怨世道,怨命运,怨那三个畜生不如的男人,最后怨到了父亲身上,如果不来清河,就不会有此劫难。

      她在安放着父母尸体的房间待了一夜,天一亮,她浑浑噩噩地起身,到街边拦了一辆黄包车,花了三个银元,坐到了秋月坊。

      下午,她就从秋月坊回来了,还带来了几个帮工和一个棺材。他们帮忙把梁春雪爹娘的尸体放到棺材里,用马车运往了郊外。

      马车一路晃晃荡荡地到了清河陵园,看着一抔一抔的土落在棺材上,梁春雪却没有哭的冲动。她站在父母的墓前,一眼看见了此后晦暗无光的人生。

      她没有再回那个院子,跟着那些帮工一起回到了秋月坊。她用两年的免费劳动,换来了给父母下葬的钱。妈妈告诉她:“也就是我心善才愿意收留你,去别的地方是没人要的呀,这么小的年纪也服侍不了人,我这生意可亏了。”

      无所谓,都无所谓,只要让她活下去就好。而她除了自己的身体,一无所有。

      她第一次接客是在十七岁,进来的是一个宽头大耳的男人,因为这个男人出的钱最多。她有点反胃,但她不能反抗,谁能和命运反抗呢。

      当那个男人的手抚摸上她的身体时,她还是退缩了。她不住地扑腾,奋力挣扎,最后被男人摁着头磕在墙上,□□了她。

      她的身体受了伤,心里也破了洞。男人看到床单上的斑驳血迹,没和她计较,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她抱着被子,无声地落泪。

      有了第一次,剩下的就好像简单了很多。她就在那间屋子里迎来送往,有富家老爷,有肉铺屠夫,还有地痞流氓。她只需要像个尸体一样躺在那,然后得到自己应得的钱。她知道这样活着不如死了,可她还是想活着,即使不知道为什么。

      她在二十三岁时,遇见了一个叫做凌少华的男人。

      那天她刚刚去给爹娘扫了墓,回到秋月坊,在回房间的路上被人拽住了脚腕。那个男人明显喝醉了,嘴里嚷嚷着叫她陪他,手里的力气大的惊人。她望着匍匐在地,像条癞皮狗的男人,想用鞋跟把他的手狠狠地踩在地上,听他痛哭求饶。

      一只手在这个时候伸了过来,为她去除了障碍。她站起来,望过去,看见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剑眉星目,一身军装,和她对视的眼睛像是一片不会起任何波澜的湖。他可能知道她是这里的人,也可能不知道,他都不在意,他只是顺手帮了个忙,仅此而已。

      可梁春雪的心里却起了涟漪。

      自那之后,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见面,梁春雪以为他们之间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一天晚上,外面浩浩荡荡地进来了十几个人,身上都是统一的军装。梁春雪心念一动,衣服她熟悉,她见他穿过,那他在这里吗。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不经意的,就和那双依然平静的眼睛碰上。她下意识地躲开,却在几秒后,又偷偷地望了过去。

      他应该是升职了,被人灌了许多酒。来到这种地方,要做什么不言而喻,在妈妈安排人的时候,她提出想要陪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妈妈用嘲讽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把他扶到了自己屋里,在床前却犹豫了片刻。她怕他觉得脏。

      最后还是让他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屋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供他休息。他像是醉的难受,紧皱着眉头,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梁春雪给他解了上面的两颗扣子,扶着他喝了一杯水。

      接下来呢,梁春雪不知要做些什么了。她坐在床畔,仔细地看着这个男人。她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温暖的触感让她流连忘返。

      忽然,男人睁开了眼睛。看见她时,眼里那种平静没有了,换成了即将要爆发的火山。他拉住她的手,将她压在了身下。

      梁春雪见过很多人,但她从来没有和他们接过吻。此刻,浓烈的酒气涌入她的口鼻,让她将一切顾虑都抛在了脑后,为身上的人脱了衣服。

      再次醒来,男人已经穿戴好,但没有离开,坐在凳子上看向她。梁春雪突然有些紧张,紧张男人的反应。

      “我叫凌少华。”男人说完这一句,就没有了下文。

      梁春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见男人一直望着她,好像在等她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嘴,纠结片刻,“我叫梁春雪”。

      男人颔首,表示知道了,然后就离开了。

      此后,那个男人又来了几次,每次都只要梁春雪。她为此感到愉悦,可之后就是更大的悲哀。为她自己,也为他们。

      突然有一天,他告诉她:“清河就要打仗了,我也会去。以后,可能就不来了。”

      不来的原因有很多,但凌少华好像只有一个意思。梁春雪不敢问,也不敢有任何期待,她只说了一句:“好。”

      时局动荡,每天都有人死去。秋月坊里其他姐妹都在收拾东西准备逃亡,就连妈妈也心神不稳,太平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战争爆发了,枪战声不绝于耳,坊里的人几乎走空了,只剩下梁春雪和几个年纪大的姐姐在这里。她们问她为什么不走,她说想等一个人。那个人说过可能不会来了,可她还是要等。她又问她们为什么不走,其中一个笑着,“走,上哪去啊。年纪这么大了,没家没业,也没个干活的手艺,去别的地方也是饿死。留在这,没准还能杀几个鬼子。”

      她清点了自己的钱,通过一些渠道把它们全都捐给了军队。虽然微不足道,但她希望这些能帮到他们,不至于太过艰苦。

      日军很快就攻下了清河。在占领秋月坊那天,梁春雪给自己化了妆,换上了很少穿的旗袍,才缓慢地走了出去。日军没有杀她们,说要带她们去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很多的女人,不只出身风月场所的,还有许多来自寻常人家的姑娘。到了晚上,她们就排着队,一个个走进那些昏暗发黑的屋子。

      原来还是伺候男人啊,梁春雪自嘲地想。

      但这次她不想伺候了。她用刀割下了日本人的要害,然后放在自己颈部,划开了脖子上的皮肤。

      她在临死前,想到那个男人,不知道他现在是好是坏,是生是死。她没告诉他,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其实并不叫梁春雪。

      她叫梁知,知识的知,也是知了的知。父母给她娶了一个文艺的名字,但梁知配不上秋月坊,所以她改了名字。

      现在想来,梁春雪这个名字果然很称她。她就是春天的一场雪,赴秋天的约太迟,却又留不住冬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