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萧》江不挽月

46、顾善×沈时琅（微虐）

　　顾善是被顾念萧爹娘收养的。七岁那年，他从商店里偷拿了一袋面包，结果因为太紧张，被老板撞倒在地，面包从怀里掉了下来，自己也被老板赶了出去。这还不算完，老板拽住他不让他走，站在街边不间断地骂了他十分钟，口水都喷在了他的脸上，引得路过的人都围了过来。他当时年纪虽小，但已经知道廉耻，也知道这种行为叫做羞辱。可他逃不走，只能听着周围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人群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孩子，看上去也就三四岁，长得粉雕玉琢，脖子上还挂了个老虎样式的长命锁。他好奇地瞅着顾善，不明白这个为什么眼前的哥哥要被这样对待，他的阿爹和阿娘怎么还不出来保护他？

　　顾善被这样盯着，却感觉比遭受那些指点更让他难受。他努力地缩着脖子，期盼这场审判能快点结束，或者这个孩子能早点离开。

　　人群被推开，那两人应该是这个孩子的爹娘，女人冲过来抱住他，一脸着急，“萧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娘快被你吓死了。”男人也围在一旁，不停地摸着那个孩子的头，庆幸儿子的失而复得。

　　顾善忽然想哭。被饿了两天一夜的时候没有哭，被老板当街叫骂的时候也没有哭，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了，眼泪从眼角滑下，他连哭都悄无声息。

　　老板还在一旁重复着那已经不知道被骂了几遍的话，什么“没爹没娘的杂种”，“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顾善长到现在，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些。他无动于衷，他又可怜至极。

　　那个孩子不知道和他的爹娘说了什么，男人走了过来，问杂货店的老板：“这是发生了何事？”

　　那个老板像是遇到了救世主一般，向他倾吐自己的遭遇：“哎哟这位老板你不知道，这个小杂皮，趁着我不注意，竟然偷店里的面包，要不是我正好撞上，他就直接拿走了。你说说，我们做点生意容易吗，他不去偷大老板的金银珠宝，上我这当窃贼来了。”

　　“既然没有得手，就请老板放他一马吧。这么小的孩子，活得也不容易。这是一些银钱，还请笑纳。”说着，男人往那个老板手里塞了一些钱，顾善不知道具体多少，但那个老板瞬间喜笑颜开，“哎哟，这多不好意思啊”。然后转过头对着顾善说：“今天你是命好，遇到大善人了，那我就放你一马，下回别再让我见到你啊。”

　　见老板消停了，围观的人也一一散去，最后就留下一家三口和顾善。那个孩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顾善面前，又开始盯着他看。

　　“萧儿，你都把哥哥看害羞了。”女人笑着说。

　　“害羞，什么是害羞？”一个带有稚气的声音问道。

　　“就是不好意思啊，你一直看哥哥，哥哥脸红了。”

　　男人从身后走过来，蹲下身，问顾善：“孩子，你几岁了？你爹娘呢？”

　　顾善在犹豫，他对一切人都怀有警惕。但他往那个叫做“萧儿”的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地说道：“六岁，我……没有爹娘。”

　　男人露出了同情的眼神，又问他：“那别的亲人呢，祖父祖母还在吗？”

　　“祖父在，但前两天过世了。”

　　男人站起身朝女人走过去，对她感叹，“是个可怜的孩子。”

　　顾善习惯了，习惯人们对他抱有怜悯的眼神，感叹一句“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后再转身离开，他无法生出感激。他现在想的是，要去哪里才能填饱肚子。

　　一家三口在那站了很长时间，他们不走，顾善也没有走。然后，女人蹲下身，温柔地问那个孩子：“萧儿，你想不想有个哥哥和你玩啊。”

　　孩子歪了歪头，“这个哥哥吗？”

　　“对啊，娘把哥哥带回家，这样就有人陪萧儿了，哥哥也不用再在外面受人欺负，萧儿说好不好？”

　　孩子“嗯”了一会，干脆地回道：“好的，我喜欢这个哥哥。”

　　他的爹娘听见之后都笑了，男人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有名字吗？”
　　顾善点点头，“我叫顾善”。

　　顾念萧六岁那年，顾丰带他们去郊外踏青。路边有一个卖风筝的摊位，顾善多看了几眼，顾念萧的母亲留意到了，就带他到摊位前，让他挑一个。他满是纠结，不好意思买，顾夫人也不着急，就笑着看着他。最后，他指向了一个金黄色的风筝，那个颜色让他想起了话本里描述的孙悟空。

　　顾善把风筝抓在手里，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很开心，要比被顾家收养那一天更为开心。

　　等到了湖边，在顾老爷的帮忙下，顾善把风筝放了起来。他不敢放太高，怕收不回来。顾念萧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刚才他贪吃，早就跑到了别的摊子，没有和顾善他们一起。现在也有点想要放风筝，顾老爷说那是哥哥的，他再去给顾念萧买。

　　顾善觉得太麻烦了，而且他的就是顾念萧的，又有什么分别呢？他把绳子递给顾念萧，说：“我有些累了，给你玩吧。”千万不要给我弄丢，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后来，顾念萧被绊倒了，风筝被牵连，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他尽力去抓了，可他还是够不到。他有些沮丧，顾夫人代替顾念萧向他道了歉，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那个风筝一直留存在顾善的记忆里。多年后，他遇见了一个男人，只是因为醉酒后的帮忙，那个男人开始对他痴缠不休。顾善以为这只是个富家公子的游戏，一直游离于边缘，告诫自己不要靠近。可当他看见那个男人为他受了一身的伤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沦陷了进去。既然如此，就做他第二个风筝吧，他这一次要把他紧紧抓在手里，不让他飘散而去。

　　沈时琅孤苦无依地活了三十多年，感知到命数将尽，留了一封信给林怀峥和顾念萧，坐上火车，来到了长陵墓园。墓园中间进行翻修，他们就把顾善的坟迁到了树荫可以笼罩到的地方，不至于被暴晒地褪色。他什么都没带，只身一人，坐在顾善的墓前，和他说说话，讲讲他自己，讲讲顾念萧和林怀峥。
　　三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活，所以他不能轻易言死。他的背仍然挺直，但头发已经全白了，眼睛里也越来越没有神采，他已经尽力了。“我尽力地活下去了，等见了面，你可不能冷脸怪罪我。”

　　他抬起头，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这里却洒下一片阴影。他张开手，躺在绿草如茵的地上，顾善一下就能看到他。他要永远地沉睡在这里，融入春雨，融入夏风，融入秋叶，融入冬雪，最后融入进大地，回到顾善的怀抱里。他想起了多年前写给顾善的诗：
　　沈家有儿非平常，
　　二十年华遇情殇。
　　疑是还复一场梦，
　　无人再唤沈时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