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迷途，齿轮街奇谭》深雨

30、止不住一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风察觉到蝎子对自己的最后攻击，似乎是一个拳头。
　　精准地打在小腹处，自己躺倒在地后，几乎要吐出来了。
　　洞窟重新安静下来，张风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隐约中又听到滴水的声音，以及踏破浅水的脚步声。他艰难地转过身，睁开眼，看到黑暗中一个少女的形象，朝自己缓缓走来。
　　蝎子尾巴……紫色的，蝎子尾巴……
　　少女停在张风面前，手心掉落一颗弹壳，金属落到水中，发出清脆菲声响。
　　“我本来以为是刺客……但这个水平，也未免太小瞧我了，除了耐打，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少女蹲下来，看着一脸痛苦表情的张风，平静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还是只觉得我是一个蝎子，就开枪打我了？”
　　张风嗯了一声：“你是人呀……”
　　“不，是蝎子，能化人形。你既然下了洞窟，应该在上面见过了，难道你不是从镇上过来的吗？”少女问道。
　　“是的……你到底是……”
　　“珈蓝，珈蓝海族的珈蓝，珈蓝海蝎的珈蓝。我是小镇的镇长，从其他地方移民来，原先是他们的领袖。”
　　自己运气这么坏，一下撞到铁板上？
　　“抱歉……我以为你只是一只蝎子……”张风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别杀我……”
　　“严格来说，这里也属于东南角的无法区域，矿洞里人怎么死的也可以有各种说法。”珈蓝双手抱胸，腰后的尾巴摇晃着，“那就算是误会一场吧，你也应该学会教训了，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就伸出手，分出一点魔力给张风，随后便走了。
　　张风过了近五分钟才缓过来，脑子仍是一片空白，慢慢爬起来，他走到那水坑的洞旁，往下眺望。
　　那个珈蓝，之前就是从这里打洞爬上来的。
　　下面有东西吗？
　　“张风。”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张风回头，便看到了guri，幽灵少女提着一个袋子，飞了过来。
　　“你怎么到处乱跑呢？我找你找了好久。”guri抱怨道，又把袋子递给张风，“我把你挖的水晶还有其他可以卖钱的矿物交给他们了，但是没换多少钱，你要还清四十万估计要努力好一阵子了。”
　　张风下意识地接过袋子，尚未打开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这是矿洞里不可能有的味道。他打开袋子，就发现里面几十个干面包，七八个腊肉，以及一块用塑料小盒子装着的，涂满蜂蜜的奶油蛋糕。
　　“我把你挣的钱全拿来买食物了，但也买不了多少，一个每天干重体力活的成年人，这一袋估计也就够吃两天吧。”guri皱眉，继续说道，“但你是半魔，魔力能帮你坚持一段时间……最好还是继续往深处走吧，挖到大量的水晶矿，才能换到足够多的钱。”
　　“这个蛋糕……”
　　“哦，这个蛋糕二十块一个呢，干面包是一块钱一个，腊肉两块钱。”guri解释道，“你不能不吃肉啊，还有，我觉得，人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吃点甜的才能愿意受苦。”
　　张风看着巴掌大的蛋糕，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才打开包装，咬了一小口。
　　好软，好香，好甜。
　　“你不喜欢吃奶油蛋糕吗？”guri惊讶地问道，“啊，我不知道你的喜好，只是随便买了一个……”
　　“没有啊，我很喜欢。”张风下意识地说道。
　　“可是你哭了。”
　　诶？
　　张风愣了一下，然后擦眼角，发现竟然真的有眼泪。
　　“……我是不是不应该买的。”
　　“不，谢谢你。”张风摇摇头，大口大口地吃掉了蛋糕，随后又拿出一块干面包，咬一口，感觉就像是在啃砖头，“哦天呐。”
　　“不用跟我说这些客套话，张风，我知道的。”guri叹了口气，说道，“这蛋糕卖二十块是有道理的，他们甚至有专门的海底蜂房。”
　　“那以后还是别买贵的了吧。”张风硬着头皮把面包吃下去，感觉喉咙很干很干，“你有水吗？”
　　“专门去接了，花了点时间。”guri拿出一个镶嵌着蓝色储物水晶的水袋，交给张风，“刚下来的时候还看到一只蝎子上去了，好像就是从你这里……”
　　张风一阵心悸，于是把自己差点被珈蓝杀掉的事情交代了。
　　“……你也真是大胆，那只蝎子明显是最高等的魔族，单凭气息就知道了，我都没信心打过。”guri忍不住说道，“能活下来真是运气好啊。”
　　“我以为我可以打赢的，毕竟，感觉比以前强了不少。”张风委屈地说道。
　　“不要太得意忘形哦，你还不够强呢。”guri语重心长地说道，“也不知道你还要成长多久，在那之前，都小心谨慎一点吧，不然你死了，我也不好向塔菲交代。”
　　张风啃着面包，默不作声。
　　“为什么不好向塔菲交代？”他突然问道，“她不是很嫌弃我吗？简直把我当人渣看了。”
　　“人渣，也不至于，大学生网贷欠钱的不在少数。也不算完全放弃你。总之，塔菲给我的任务就是保证你活下去，至少要活到还完钱。”guri说道。
　　“那不还是钱吗？真小气。”张风无奈地笑一声。
　　“四十万可不是小数目。”
　　“嗯……”

　　休息好之后，张风就整理好心情，重新开始工作了，他顺着之前珈蓝挖出来的洞跳下去，就进入了更下方的洞窟。在深处，他意外地发现了许多白骨，上面还留着一些储物水晶，甚至还有一具白骨，正好套着一副仍然能工作的水晶探测器。
　　原来之前珈蓝下矿，是在处理尸体吗？她行动那么快，也没看清上去的时候带了什么……猜不到，不过珈蓝到底在干什么也与自己无关。
　　顺走遗物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心理压力的，但这里是东南角，干什么都行……大概吧。
　　guri说自己是开始转运了。的确，开启探测器后，水晶信号能很清楚地印在屏幕上，方位，距离，都一清二楚。不再是漫无目的地乱挖，张风很快就近挖掘，找到了第一窟矿簇，那里的水晶都是结实的小块，品质看上去也好了不少。
　　顿时感觉就有动力了。

　　挖了三天，张风尽量地节省粮食，撑了那么久，才让guri上去帮忙清理库存，买来新的食物。这次面包和肉干的量多了不少，没有小蛋糕，但是有一瓶三块的冰可乐。
　　“肥宅快乐水。”张风没想到，这可乐居然还是冰的，“哇，你好贴心啊。”
　　“你自己赚的钱，我只是买点你可能会喜欢的罢了。”
　　张风开瓶盖，听到了那久违的碳酸冒气声，便喝了一大口，整个人都舒缓开来了。
　　“有点想上去晒晒太阳，在这底下没日没夜地挖矿，有种成了囚犯在牢里改造的错觉。”
　　guri敲了一下张风的脑袋，笑着骂：“你就是欠的。”
　　“也许吧。”张风叹了口气，望着自己挖的一条条鱼骨，陷入了怅然。
　　他看向guri，眼神突然变得柔和了。
　　“你为什么愿意跟着我在这儿坐牢呢。”
　　“还不是臭粉毛逼的。”guri把锅甩给了塔菲，“你以为我乐意吗？哼。”
　　张风没说话，又喝了一口可乐。

　　一星期。
　　除去伙食费和偶尔的潇洒，张风已经攒下六千块钱了，一个黄金连着晶体的小矿脉，让他看到了还清欠款的希望。
　　他留下一千，把五千转给塔菲，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努力了，四十万应该再努力几个月，能还清。
　　塔菲过了三天才回复，回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
　　“她是这样的吗？”张风指着塔菲发的粉色小人表情包，问guri。
　　“什么是这样？”
　　“塔菲，那么久才回复。”
　　“塔菲八十万粉丝，大概四分之一的活人，每天都有两三百条私信，不少都是处男发癫的。”guri沉吟道，“她原先还设置了ai自动回复，现在都是一条不看了……她最起码愿意回你私信呢。”
　　“三天也太久了吧？我欠了她钱，她不是很在意吗？”
　　“的确，塔菲很抠门，关于钱的事情从不马虎。也许她已经是秒回了，但这下面的时间流速和上面不一样啊。”
　　张风这才意识到，随着他下矿的继续深入，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缓慢了。
　　现在的深度还能勉强联网，还是在guri的魔法帮助下勉强连上的，塔菲那边的时间，距离自己离队，甚至没过一天。
　　“这洞窟感觉都没有底，也不知道为什么越下面，时间越慢。”张风说道。
　　“镇上的官员应该知道，只不过他们都不肯说。”guri这样说道，“也许矿洞的最底部，有什么魔法，或者类似永恒的东西。”
　　“永恒？”
　　“对啊，那里的时间，都要停止了，连魔力都没法流动。”
　　“你可以穿墙，有下去看过吗？”
　　“没。”guri摇摇头，“没敢去，我怕自己上不来了。”
　　张风陷入了沉默。

　　第二个月。
　　张风试着每天写写日记，不然怕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忘了时间。他不眠不休地挖矿，终于磨断了双手十指的指甲，血液，从皮肉中渗出来。
　　但他还能继续坚持，把所有的痛苦用绷带绑死，束缚在僵硬，肿胀的双手里。
　　不敢买药，那样两个月攒的钱就全打水漂了。张风感觉自己现在面对的困境，就像是以前辅导员对自己说的，大学生毕业后进入社会……残酷的生活，辛苦的生活，勉强温饱的生活，挣扎的生活。
　　洁白的绷带染上血污和泥土，张风只能定期用水清洗防止感染，用更多的魔力保护双手。但是挖矿的过程中，魔力总是经常耗尽，那之后，就只能徒手挖掘。
　　自己的力量也锻炼得很不错了，只是代价有点大……
　　今天的食物是黑面包，腊肠，一盒金平糖。
　　“我想出去逛逛。”guri不那么经常陪自己说话了，她将食物袋子和装满清水的水袋交给张风，突然说道，“成天待在这里，太无聊，太闷了。”
　　理所当然，可以理解，但，张风有点不想guri离开。
　　不，是完全不想。
　　“……你要走了？”张风愣愣地问。
　　“就出去逛两天，很快回来。”guri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个灰色的MP3，“呐，这个给你，是我以前用过的，无聊的时候可以听听歌，可以解闷。用的是魔力电池，没电了可以直接充电。”
　　好像是留不住了。
　　张风伸出缠着白色绷带的手，接过MP3，心中五味杂陈，想说什么，又没有勇气说出口。
　　“你没事吧？”guri看到张风的眼角又湿润了，有些担心地问道，“又哭了哦？”
　　“……可能是，矿渣飞进去了吧，我几天没洗澡洗手了。”张风苦笑着说道，下意识地逞强，努力装作自己毫不在意，“你早点回来，不然我自己也没法把挖到的水晶交上去。”
　　“嗯，我就出去泡一次温泉，睡一觉，吃点好吃的。”guri这样说道，“休息完了就回来。”
　　张风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咬唇：“你也陪我两个月了……休息一下吧。”
　　“诶，你不会是怕寂寞吧？一个大男人，也会觉得孤独吗？”guri笑着打趣道，“还是因为你女朋友不在？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张风瞬间掏出面包，狠狠地啃一口，挡住了自己的脸。
　　“开玩笑的，怎么会有人喜欢我这种无聊的幽灵呢？”guri并没把张风的反应放在心里，她挥挥手，就向上飞去，“加油工作哦，早点把钱还清，这样我俩就都解放啦！”
　　张风看着guri远去的背影，没有告诉小幽灵，他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自己向她表白，然后被拒绝，吓醒的时候，又流泪了。
　　也许不是日久生情，只是自己孤独了太久，只想要一个陪伴吧。
　　自己变得软弱了，经常地，不自觉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控制不住情绪……
　　你是一个幽灵，但是，你是一个会给我带蛋糕，可乐，还有MP3的，温柔的幽灵。
　　张风坐下来，将那老式的MP3打开，耳机线拉出来，戴好，按下播放键。

　　谁家的枝头鸟儿成双对
　　蝴蝶翩翩飞
　　月色独影浊酒只剩一杯
　　院子踱步来回
　　苦读了十五年的诗书
　　欠好几百两债
　　像麻雀妄想飞上青天
　　却隔在高墙之外
　　只对着陋室寒舍
　　一人独饮喝便宜酒
　　姑娘我两袖清风是否还能牵你的手
　　别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我对你魂牵梦绕
　　辗转反侧的夜
　　只有我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花红柳绿莺飞燕语与我无碍
　　一心只想你知道此情可待
　　等风吹来
　　等桃花开

　　谁家的枝头鸟儿成双对
　　蝴蝶翩翩飞
　　月色独影浊酒只剩一杯
　　院子踱步来回
　　我只等月色再皎洁
　　抹去眼眶那一滴泪
　　心绪交叠
　　怎么了解
　　是否风声会替我说

　　西城我绕了几个弯
　　又在东边打了转
　　只为把你俏脸看
　　不想是痴了心的盼
　　南北来回几个弯
　　空留一人凌乱
　　像我如此的人怎么办
　　寒门出身
　　谁想靠近我
　　也不是在怨世道偏了颇
　　只是深知羊肠小道难走
　　oh填不满的墨水
　　又过了几个秋
　　直到满腹经纶胸有成竹落笔柔
　　到了那时候
　　到了那时候赢取功名
　　然后才把聘礼从西城抬到东边
　　站在你家门前告诉我老丈人
　　为你争了一口气
　　不止为了胸中丘壑
　　更是为了你
　　有七分为了你

　　谁家的枝头鸟儿成双对
　　蝴蝶翩翩飞
　　月色独影浊酒只剩一杯
　　院子踱步来回
　　我只等月色再皎洁
　　抹去眼眶那一滴泪
　　心绪交叠
　　怎么了解
　　是否风声会替我说
　　西城我绕了几个弯
　　又在东边打了转
　　只为把你俏脸看
　　不想是痴了心的盼
　　南北来回几个弯
　　空留一人凌乱

　　听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三分钟又三分钟。
　　时间是如此无情，洞窟里两个月，也不过外界一天。
　　guri说，她要去泡温泉，睡一觉，怎的也要两天两夜。
　　那便是洞窟里的四个月。
　　挽留的话说不出口，更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情感，对她，对自己，对这洞窟，对命运。
　　歌唱的悲情苦恋，学业仕途，什么几百两的债，像是白描自己的无用和软弱。
　　张风轻叹一声，设置了单曲循环，又起身，把MP3的挂绳系在脖子上。
　　伸出手，僵直的五指向下刺入岩层，破碎，扒拉开大块的土石。
　　他会继续工作，直到还清那债的一天。
　　即便这洞窟里，只剩下自己，和无边的黑暗，寂寞，痛苦，时间逐渐停止的永恒。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