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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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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外婆安全接回了家,又送了俞思泽一段,等安珑拖着有些散漫的脚步回小区,上楼,掏出用钥匙开门,已经夜里九点。
外公依旧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外婆洗澡的速度很快,正穿着一身旧得发黄的睡衣在阳台上收衣服。
“明天早上好像要下雨……”
安珑走过去接过晾衣杆:“外婆,我来吧。”
“回来了阿囡。小俞到家了?”
他点点头。
安珑将已经干了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橱,又在客厅里支起架子,挂上未干的那几件空调间里穿的厚外套。
“这孩子我和你外公挺喜欢的。”外婆缓慢又和爱地拂了拂安珑的背,外公闻言也将视线转过来,颔首表示赞同。
“你爸妈……”外婆顿了片刻,最后手在安珑背上拍了拍,“不过日子是自己的,谁喜欢都不算数,你自己喜欢就够了。”
安珑还有些没回过味来,外婆只是笑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途中不忘叮嘱了外公一句记得关电视机的机顶盒。
他突然觉得今夜或许还会有别的事发生。
果然,一个小时后,他躺在床上挑选着今日的助眠内容时,佟婉君的微信来了。
“小珑,要睡了吗?”
安珑眼皮一跳,思索了一会儿,打下一句“还没”。
“和妈妈聊聊好吗?”
“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聊天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几秒,最终对方发来一句:“你谈恋爱了?”
“没谈。”
“你外公外婆说,前几天你带了个小男孩回家吃饭。”
“是他们主动邀请的人家。他是我朋友。”
“你去哪里找的这么年轻的朋友?能和你走那么近的会是普通朋友?小珑,妈妈不喜欢撒谎的人。”
安珑很想回复她“您现在愿意承认我喜欢男的了”,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说这么尖锐的话。
“妈妈,我自己的生活,您让我自己决定可以吗?”
为什么总是把我当成一个行事草率鲁莽、对未来毫无规划的孩子呢?
“你在说妈妈控制欲太强吗?”
这么多年,佟婉君终于说出了这一句所有认识安珑的人对于她的评价,但这句话从佟婉君自己嘴里说出来时,安珑只觉得心头突然被浓厚的悲伤笼罩。
这时,安凭风的消息也弹了出来:“你妈妈身体不好,不要惹她生气。”
安珑捏着手机的手紧了一下,呼吸似乎都滞住了,费力才能继续维持机体的运行。
“知道了。爸爸。”
摁下发送键,他才发现手机屏幕上落着几滴晶莹。
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流泪了。明明都是自己的选择,选择成为父母的乖孩子,选择不反抗,选择把自己的意愿排在最后位。那现在的眼泪是否有些假惺惺了?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否享受于营造这种惹人同情的羸弱形象。
“对不起,妈妈。”他自暴自弃似的在对话框里打下这句话,发送。与此同时,佟婉君的消息出现,连着两条,将他的那条往上推。
“对不起,小珑。”
“妈妈已经在努力接受了,这次我真的没有任何指责你和那孩子的意思。如果我还是伤害到了你,妈妈道歉好吗?”
深夜的海还是那么沉静,静到让人无端生出一些害怕被无声吞噬的恐惧。
俞思泽果然还在老位置弹吉他。
二十分钟前,他问安珑睡着了吗,他好像累过头失眠了。安珑便换衣服出门,去海边找那条会蛊人的长着蓝色尾巴的美人鱼。
“快乐当然有一点
不过寂寞更强烈
难过时候不流泪
流泪也不算伤悲”
俞思泽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又被月色照得伤感。海风吹着他身上的T恤,咸腥味到了安珑跟前都带了点他独有的温暖感觉。
安静站在他身后等他唱完,安珑没有打断他。
“珑哥,你来了。”俞思泽倒是早有感应似的,放下吉他就扭头看了过来。安珑于是上前与他并排坐。
不似一个多月前的陌生拘谨,他俩现在肩膀贴着肩膀,各自从对方的体温里读取有关情绪的最新信息。
“你知道吗,我做梦梦到过你。”安珑突然这么来一句,俞思泽闻言手臂小幅度地抖了一下。安珑当然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嘴角勾了起来。
“梦到你是一条美人鱼,不想上岸,想回大海。”
“美人鱼?”俞思泽被他古怪的梦逗笑了。
“嗯。头发很长……尾巴是蓝色的,很漂亮。”安珑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告诉他,在梦里他的头发有这么长。
“为什么想回大海呢?”安珑轻声问。
“你的梦,你问我吗?”俞思泽拖着脸朝他笑,“在你心里,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那我就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为什么回大海?岸上不好玩呗。”
他说完,自己却有些愣神,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定定地瞧着安珑,却没什么实质,风一吹就散。
“上次在这里睡着,就是我第一次做这个梦。明明那时只和你见过两面……很奇怪不是吗。”
“说不定我俩前世有渊源呢。”俞思泽开玩笑的语气都变得有些淡,他的神思估计已经飘到了天外,问问安珑梦里头的自己,原来你回去了啊。
“我其实很讨厌成长,成长就意味着失去,我长大了,身边的人就都走了。岸上有什么呢?有王子,有爱情,但也有痛苦。海里有人陪我啊。”
“那你想回海里吗?”
“我?”俞思泽指了指自己。
“你。”
“不了吧。岸上有一朵玫瑰花,一直引诱着我去摘他。”他缓缓道,“岸上的世界很惨烈,但毕竟是一个所有人都要造访的地方,总不会哪里都很惨烈吧。而且我想,他或许需要我呢。”
不等安珑说话,他重新拿起吉他,抱在怀里:“刚刚那首歌,你有听过吗?”
“听过。”
“我再弹一遍好吗?”
安珑做了个“请”的手势。
……
“对于第三人称的角度而言
也明白其实每个人都有缺陷
才不断的追寻
更好的自己
直到青春一定程度的浪费
才觉得可贵”
“哥哥。”俞思泽这么叫了一声,安珑转过头来看他。
“珑哥,你可以当我哥哥吗?”他问得小心,一双眼睛被月光照得仿佛闪出了水光。
“我是你哥哥啊。”安珑回答。
“我想你当我哥哥。”
安珑在数潮水声。当数到第三波潮水拍在岸上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随后摸了摸俞思泽毛茸茸的脑袋。他像一只顺从的小狗,低下了头,看不清表情。
最后俞思泽以太晚了不要打扰到外公外婆为由,把安珑拉去了自己家。
家里两个房间,一个房间门紧锁,不言而喻,那里曾经属于谁。另一个房间是俞思泽的,很简单的布置,白墙白窗帘木书桌木床,床上有被阳光晒过的柔软味道。
安珑穿着俞思泽的一件宽松背心,躺在他身边,见俞思泽阖上双目,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竟也觉得被困意抱了个满怀。
他感受着俞思泽翻了个身后扑到自己颈间的鼻息,陷入了浅眠。
有人在朦胧间,为自己的露在外面的手臂,拓上一枚湿润冰凉的印记。像一尾游弋的小鱼,像一粒浪翻涌而来时溅起的水珠,像一朵从枝头坠落的花。
像一个一触即离的轻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