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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罪不是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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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诶~”
“老板,来两碗面!”
“这批胭脂都是今天新到的货,顶好,您慢慢挑,要是没有喜欢的,我这还有别的。”
少年就缩在阴影里,瞧着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敢逾越半步。
在黑暗里呆久了的人总是向往阳光的,成年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无辜稚童。
再说,他本就是该活在光里的人。
即便身体不敢有所行动,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咕噜噜~”
“啊,又饿了吗?”少年茫然的看向自己刚喂过的肚子,左右瞧了下。
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小乞丐正举着碗冲过路人讨要,碗里的钱币在阳光下闪着光亮,格外诱人。
他要去抢吗?还是算了吧。琨凝玉在心里自问自答。
活着已是天上恩,他哪敢再索求什么。
“再忍忍吧,到晚上就好了。”他如此说着。
爹爹教过他的,偷抢是不义之事,不是君子所为,断不可做。
若是他抢了别人的钱,那对方就要饿肚子了。
兴许,到了晚上就会有好人愿意施舍他一个馒头。
又或者,同他一样可怜的人会好心与他分享今天的来的食物。
几岁大的孩子就因父亲生前的教导而放弃了心底萌生的恶念,抱紧自己缩在角落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碗。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忍忍。
忍过去就好了。
没人会因他挨饿,他也还是父母眼中那个纯真善良的好孩子。
可上天不曾垂怜他,还是会有人踩着他的脊背,一次又一次碾碎他仅剩的自尊和骄傲。
“一定是你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你是灾星!才不值得同情!”
“你怎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
那些人站在他身边这么说的来着。
身形笔直,逆光而战,说的慷慨激昂。
稚嫩的手指如同审判的利剑,悬在他的身上。将他界定的如此肮脏与不堪。
指责与咒骂铺天盖地,利剑毫不留情的穿进他的身体。痛感与无助席卷着他身上每一寸,由外到内,从上到下。
久而久之,连琨凝玉自己都信了他是多么的不该存活于世。
可曾几何时,他也有个温馨的家,有宠他爱他的父母,有志趣相投的玩伴。
仲夏的长夜,他会同爹娘一起坐在自家庭院的石阶上,爹爹揽着娘亲的腰,而他就坐在娘亲怀里。
爹爹摸着他的头:“我们阿玉,天生的富贵相。将来定是要有一番大作为的,在朝廷当大官!”
年龄尚小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大官,但还是高举肉嘟嘟的小手,颇为兴奋得重复父亲说的话,:“当大官!”
娘亲被他逗的一乐,轻推了爹爹一下,然后捏着他的小脸,幸福洋溢:“我可不奢求那什么大官,只求我们阿玉啊,无病无灾,得遇良人,平安顺遂度过此生。”
......
暴雨夜似乎是惨淡人生的必备曲,雨水滂沱,浇灭了惨不忍睹的熊熊烈火,清洗了血流成河的家宅,却也冲刷掉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突如其来的变故促使他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另一条道路——黑暗无光,不见天日。
爹爹和娘亲的期望终究未能实现,一切变成了无稽之谈。
邻居家的孩子说过,要是求的太多,天上的神明就会动怒,作为惩罚,会收走祈求之人最为珍视的东西。
可他分明什么也没求过,只是在生辰时许愿岁岁有今日,年年如今朝。
“你的父母呢?”破败的寺庙内,穿着补丁的小乞丐跪坐到琨凝玉身边问他。
瑟缩在角落的琨凝玉惶恐抬头,还处在过度惊吓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你穿的这样好,这么晚还不回家,你的父母肯定着急死了。”
小乞丐说的是那样真诚,他张口想要回答,却说不出一个字,唯有眼泪如珠,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水雾漫开,双眼朦胧,而今,他也只能抱紧自己呜咽嚎啕。
“我不是灾星!”
没人觉得那是无妄之灾,所有人都笃定他是害死人的真凶。
“我没有克死我的父母!”
雷声轰鸣,紫电闪过,短暂的照亮了琨凝玉的面庞。哭花的小脸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吓人,小乞丐被吓得身子往后一跌,撒开腿就跑了。
而他,哭到缺氧,哭至晕厥,也没在那间破庙里再见到一人。
无人再爱他。
无人能帮他。
无人愿信他。
无人肯救他。
“小灾星,你今天的钱呢?”来人身着一身橘黄色衣裳,肚大耳肥,面露凶色。
琨凝玉抬眼看去,他认得这个人,是镇子上出了名的小霸王——王大富。个子不高,倒是胖的很,和村东头王大爷家里养的橘黄色的猫一样肥,冬天要是穿的厚些,都能被人当球踢。
如今的他,没了半分富贵之色,连身上曾有的公子气都被那场暴雨洗刷的一干二净。
穿着肮脏简陋的粗布补丁衣裳同最底层的乞丐们一起,出没大街小巷,寻求人们存有的丁点儿善心。那是能让他活下去的最后的救赎。
今天这是轮到他了吗?琨凝玉眼神呆呆,反应有些迟钝。
“喂,问你话呢!”
王大富一脚踩上琨凝玉的肩头,瘦弱不堪的他瞬间就没了支撑,倒在墙上。
“我......我没钱。”
“没钱?”王大富瞥了眼地上的空碗,啐了口痰,狠狠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脚。“莫不是你给钱藏起来了,赶紧拿出来,别浪费老子时间。”
“我真的没有,没骗你。”
话音没落,琨凝玉就被王大富身边的跟班拎了起来,在他身上细细搜寻了一番。
“老大,真没有。”搜不到钱,小跟班当机转头请示王大富。
眼见今日毫无收获,王大富当场暴怒,连打带踹往琨凝玉身上招呼着。小跟班见状,自然也是处处不留情的将拳头往他身上砸去。
琨凝玉不敢吭声,生怕自己一说话又惹得他们二人不快,只求他们快些打完走人。周围的乞丐们见了,唯恐波及到自己,纷纷拿着碗跑走了。
琨凝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辰醒来的,躺在地上无助的看向天空,似乎刚刚入夜。
“小灾星,小灾星,流落街头无人亲,乞讨挨打是报应。”
几个小孩成群结队,嘻嘻哈哈跑到琨凝玉面前踢翻他面前破了口的碗,将他从一个地狱拽进另一个地狱。
少年习以为常的接受一切,安安静静坐在他们对面,听着他们一遍又一遍笑唱流传在他们之间刺耳的歌谣,不哭不闹。
“小灾星,小灾星,流落街头无人亲,乞讨挨打是报应。”
唱到最后,少年自己也跟着唱起来,哪怕那群小孩子已经走远,不见踪影。
“小灾星,小灾星,流落街头无人亲,乞讨挨打是报应。”
像是自我洗脑,又像是自我肯定。
“小灾星,小灾星,流落街头无人亲,乞讨挨打是报应。”
少年一遍一遍重复着针对自己的歌谣,泪花涌现,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眼泪不再是断了线的珠子,哭了几下便没了。大概是哭得太多,泪流干了。
肚子又开始饿得咕咕作响,第一次,琨凝玉开始质疑父亲给予他的教导。
既然善有善报,那他为什么没有?
击垮他的到底是什么呢?
又是什么让他万念俱灰,支离破碎?
是他生辰夜的灭门之灾,还是他人空口白牙污蔑的恶语,又或者是唯独幸存下来的自己?
他又哭了,他好想爹娘。
以往每次,只要他哭了,爹爹就会摸着他的头同他讲: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轻易流泪。娘亲则总会拿着他爱吃的糖果来寻自己,将他揽到身旁轻拍他的背,温声细语哄着他,用细嫩的手替他拂去眼尾的泪。
嘴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琨凝玉勉强支撑自己的身子。
月光皎洁,却也只照亮了琨凝玉半边不到的身子。他伸出裂口的双手于胸前合十,迎光跪坐,虔诚无比。
他再次向神明祈愿,同神明说他知道错了,他不该贪心。
他只想爹娘回来,不奢求回到他身边,也不奢求再听他们唤自己一声阿玉。
只求他们回到这人间,到时候让他远远的望上一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