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争锋相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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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祈安驻足于车马前，静观阁中人来去往，过往种种走马灯般闪过眼前。
花弄影，月流辉。
阁中人来影去，步履匆匆，不过是黄粱梦美，虚影晃人眼。
他怀中这把丝桐漆色温润，木纹清晰，琴声清越悠扬，是把倾世难寻的好琴。
今有人云：“往昔叶蓁为博红颜一笑，效仿古人削桐为琴，练丝为弦而成丝桐琴。”至于这琴存何处？又收于何人囊中？尽不可知也。
丝桐亦思桐。
说来也巧，大抵是情意塑人，叶蓁倒是个难寻的巧匠。凡她所制之琴，成色声韵定是顶顶好的稀罕物。
怎奈雨落故人嫁，匠人具难提。
宋漫桐入宫的消息还未传开，叶蓁便一把火燃了琴室里头存着的好琴，独独留了宋漫桐手中这一把。
宋漫桐离世后，这封还未来得及剖明的情笺连着她满身琴技，顺理成章传到了谢祈安手里。
承德帝望着谢祈安单薄清瘦的背影叹道：“长乐宫中桃树成林，年年花开醉春光。往日漫桐一站就是一下午，倔得很，任谁也劝不住，孤知道你母后心里一直念着她。”
“呵。”
谢祈安的声音极轻，飘到承德帝耳中却糟咂讽刺，怎也不是滋味儿。
承德帝摩挲着手中扳指，强压下心头的怒意，问：“你笑什么？”
谢祈安含笑温声反问：“人死了假深情，做戏给谁看？”
谢祈安向来对男女间的情事纠葛看得极淡，他是个薄命的，没道理对旁人的情爱欢喜指手画脚，何况那人是他母亲。
错就错在这世道，容不得人离经叛道。
“走吧。”
谢祈安收了目光，抢先上了马车。
算不得宽敞的车厢内，气压骤降，父子二人就这么僵持着，一路无话。
*
“恭迎殿下回宫。”
车停帘起，掀帘的老太监身后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那老太监笑细了眼，眼角纹路泛泛，他附身谄媚吆喝道：“诶呦，皇上您可回来了，可让咋家好等啊。”
“李寅，东宫一应事物可安置妥当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办事您放心！”
李寅抬眼瞧见双熟悉的眉眼，他心下一滞。
像！实在太像了。
轿撵里坐着位相貌出众的美人儿，不，公子。同长乐宫已逝的那位，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寅心下有了数，眉峰一转，忙垂首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咋家眼拙，多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
承德帝摆手道：“行了，好话都让你给说了，领太子进去罢。”
“是。”李寅俯首应道，“殿下随咋家来。”
“咳……咳咳。”谢祈安淡笑道，“有劳李公公了。”
李寅龇牙一笑，“诶呦，您可折煞老奴了，这些个都是奴家分内的事。”
“殿下，外头天凉，当心身子。”
文容接过丝桐琴，话音未落手中雪白大氅已沉甸甸落在了谢祈安肩上。
谢祈安没再与李寅扯皮，系紧肩上大氅，穿过一众人往里去了。
李寅眼瞧着承德帝的马车出了崇明门，谢祈安又不带等他的，忙狗腿跟上去，絮絮叨叨给这位东宫新贵唠东扯西。
“东宫里外三宫六殿属未央宫离长乐宫步程近，殿下可要去那处看看？”李寅哈腰瞧着谢祈安，又问：“这宫里头的丫鬟小子都是些手脚勤快的，殿下放心使，若有不顺心的，大可跟老奴说。”
长乐宫？
谢祈安没记错的话，这些年，那里头一直住着位替他守活寡太子妃。
太子逝而妃娶，古往今来，从无此例。这些个荒不荒，唐不唐的稀罕事儿竟都被他碰上了。
谢祈安顿了顿步子，淡道：“不必了，去正殿。”
“遮！”
李寅没再多嘴，相处半刻，他还未摸清谢祈安的脾性。这般心比天傲，身比花娇的模样，想必也是位难伺候的主儿。
李寅说：“殿下这便是了，皇上还等着咋家回去复命，老奴就不在这处扰您清净了。”
“去吧。”
谢祈安笑着应了声，示意文容给了赏钱，便打发人出去了。
李寅前脚刚出门，殿门前一小太监不知从何处迎了上来，轻声问：“爹，咱就这么走了？”
“不走等着主子赶人？”
“太子妃……”
“瞎说什么个劲儿！太子妃关心太子殿下天经地义，有咱什么事？”李寅一听这话，脸色微变，忙捂住那小太监的嘴，恶狠狠觑了他一眼，缩着脑袋四下张望后压着尖嗓道：“你且记住，谁的礼能收，谁的不能收；事儿怎么办得滴水不漏，不落人口实。瞧仔细了谁才是说话管用的主子，这些个凹糟事里，保住你这条小命才是顶顶重要的。”
李寅瞧他耷拉着脑袋不吱声儿，叹了口气又道：“盛儿，咱是收了礼，事儿咱也办了，至于主子去与不去，那不是咱该操心的。这红墙里头的贵人们，心眼儿可不见得比咱少。”
所谓伴君如伴虎，李寅这人虽贪利却懂得拿捏分寸，是个可以拿捏的。承德帝外强中干，疑心却重，拿不住的人向来近不了他身。
小盛子那孩子实心眼儿，李寅可不傻。别说而今太子妃母族失势，就单论她给的那些个物什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且不论寿康宫里养着的小皇子，而今太子归，往后这天下的主子还不见得是谁呢，他犯不着因了小利上赶着碰一脸灰。
小盛子应道：“儿子明白了。”
*
天渐凉，殿里燃着银霜炭，烘得人暖洋洋的。
不一会儿，谢祈安便倚在矮榻上睡沉了。
文容前脚刚关上门窗，外头的管事太监后脚掀帘来禀，说是沈将军侯在外边。
谢祈安迷瞪睁开眼，哑声问：“何事？”
文容答：“殿下，沈将军求见。”
谢祈安还未来得及说个不字，外头那位活爹已兀自掀帘迈步跨了进来。
沈长策笑问：“哟，殿下屋里头竟这般暖和，怎舍得叫在下在外头吹风？”
秋意渐浓，天儿也跟着奔凉了下来。这般怪节气，于习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也就谢祈安这副身子沾染上风寒能致命。
可不知怎的，沈长策就想逗逗这位大燕的新储贵人。
谢祈安也不恼，饶有兴致地瞧着他：“将军不请自来，怎么反倒怪起吾来了？”
沈长策迎上谢祈安直勾勾的眼神，他面上不显，心中竟有些不好意思。
入太子居所，未得诏而擅闯之，原就是他不占理。
沈长策思索了好半天也没答个所以然来，谢祈安瞧他不自在的笨拙样，心中顿生戏谑之意。遣退了殿内下人，谢祈安戏谑道：“数日不见，将军消减了不少，总不能是日日念着在下，夜不能寐吧？”
沈长策龇牙一笑，转身一屁股坐在了茶桌上，长剑往桌上一撂，抿了口暖茶道：“殿下哪里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多少日了。”
“说这些个有的没的作甚。”谢祈安起身替他添了新茶，温声笑道：“叫旁人听了，当真要以为吾同你厮混一处去。”
沈长策抬手挡了他的茶，说：“哪儿能啊，亵渎太子可是死罪！”
谢祈安叹道：“吾以为将军早将凡人生死看惯了的。”
沈长策摆摆脑袋，说：“人生可贵，平白送了命去岂不可惜？何况有美人若此，在下哪儿舍得撇殿下一人撒手西去呐！”
谢祈安扯远了矮凳，扯了扯嘴角，说：“蒲柳之姿，劳将军挂念。”
两人对面而坐，却相隔甚远，沈长策蹙眉问：“坐这远？我能吃了你不成？”
“将军正当血气方刚的好年岁，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谢祈安说着从腰间取下上回从沈长策那儿缴来的玉珏扣在了白玉桌上，似笑非笑道：“届时，吾往何处哭去？”
沈长策字字句句落在谢祈安身上好比铁拳砸棉花，招招听不着响，他同这人简直没话说！
谢祈安将玉珏推至沈长策跟前，说：“斯人已逝，今物归原主，自此旧事埋尘，还望将军莫要再提。”
“在下没记错的话，这潇湘阁里头不还养着位贵人？”沈长策盯着桌上那物什没接，自顾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祈安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说：“走了。”
“走了？”沈长策又问：“走哪儿了？”
“死了。”
谢祈安面色如常，语气淡淡，叫人听不出端倪。
“我当殿下是什么孝顺子。”沈长策捞起桌上的玉珏，随手揣进了内兜里，“原也是个薄情人。”
谢祈安也不恼，直晃晃的目光瞧着他，说：“沈将军有这闲功夫同吾斗嘴扯皮，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国公府里那位伺候满意了，好在这燕京城里站稳脚跟。”
“若非圣诏，你当我愿终日守着个病秧子。”沈长策一哂，“殿下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里能苟活至几时为妙。”
谢祈安听了这话，笑弯了眉眼，温和地说：“皇命难违，而今将军既吃了败仗，被圣上派遣至此，劳您耐心忍忍，指不定哪天就熬出头了不是。”
沈长策咬牙一字一顿地说：“不劳殿下操这个闲心！”
未等谢祈安再说些什么，沈长策已抄起鸦九剑出了屋子。
沈长策长这么大就没说道不过的时候，偏就谢祈安，句句气得他牙痒痒，奈何嘴上又掰扯不过。什么事儿落到谢祈安口中，黑的也给你硬掰成白的。
文容正端着药碗要进来，恰巧碰上了掀帘欲出的沈长策，不解道：“沈将军不是说来当差？好生生的，怎么没待上半刻就走了？”
沈长策前脚刚走，谢祈安便垮了脸，面上血色退去，白得吓人。
作者有话说第5章 争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