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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江宁城铁匠坊的房屋原本都是前朝留下的官廊房,有统一的式样。岳家发达后,岳慎陆续买下了周围邻居的宅地,打通院墙,修缮扩建,形成了目前门面六间,到底四层,里边还带一溜花园的大宅院。
      “岳记钢刀坊”就建在宅子对面,过一条马路便是。
      “岳记钢刀坊”出品的钢刀天下闻名,是皇帝钦点的御用制刀坊。然而在江宁城,铁匠坊最出名的不是钢刀,而是岳家宅子里一棵几层楼高的钢铁树。
      怀抱粗的树干和无数喇叭状叶片组成的树冠,在阳光照射下反射雪白日光,望之犹如一簇盛放的烟花,耀眼夺目。
      岳芷卿的卧室在二楼,窗户正对着钢铁树,每到下午,会有钢刀状的白光从窗□□进房间。
      她盯着那道光,想起年幼时,父亲常抱着她坐在屋檐下的竹床上纳凉,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父亲的胸口留下斑驳的光点。她害怕那些光会烫伤父亲,总伸手去挡,父亲微笑着,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裹起来……
      “……阿卿……”
      “……眼睛是睁着的,怎么叫她没反应……”
      “……我的儿呐,怪舅娘无用,让你遭罪……”
      “……大小姐……”
      “……”
      呼——
      岳芷卿喘了一口大气,仿佛溺水之人突然浮出水面,周围的光影一股脑涌向她。
      一只手伸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卿!”
      岳芷卿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发现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火光摇曳着,将少年郎的眉眼照得模糊。
      她呆呆的看了会,心里堵了铅似的难受,别过脸背对着他。
      “不是说好了,不要来岳家吗?”
      “当初你提出解除婚约,跟我说是权宜之策,可没说断绝往来。”
      “岳家这种情况,断了更好。”
      孙璨的呼吸一窒,忍不住激动起来:“你何必说这种气话?我听岳芷芸说,你去了富春楼,你是去见谁?是不是袁三郎逼迫你?”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哪还有选择的余地。”
      “我好歹是个男人,你有事为何不找我商量?”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岳家纵有万贯财富,尚且不堪一击,你一介秀才,无权无势,又能做什么?”
      孙璨接不上话,喉咙里粗重的呼吸声发着颤。
      岳芷卿不用看也能想象出,他现在囧迫的模样。
      她知道不该把气撒在孙璨头上,但铺天盖地的委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撒在他身上,又能撒谁身上?
      她偷偷抹去眼角泪水,闷闷的说:“我苦撑至今,唯一的盼头,便是你能科举得中。若你能出头,爹爹或许还有活路……”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过了许久,孙璨咬牙说:“我知道了,你等着……”
      等着?等什么?
      岳芷卿琢磨,等父亲出狱?等表哥金榜题名?等喜轿上门?等一切都回到原来的样子……
      自父亲入狱后,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回孙璨还在房里,她倒是睡了过去,不过还是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
      “……我袁家再不济,也比不得你孙家腌臜,自诩书香门第,瞧不起岳家这样的轮班户,还不是巴巴的把妹子送过来换银子花!”
      “……贼婆娘,你敢诋毁惠娘,我,我跟你拼了!”
      “啊呀——”
      乒乒乓乓,摔打声,咒骂声,尖叫声,劝架声,助威声……吵得人脑瓜子嗡嗡作响。
      “谁在外面?”岳芷卿沙哑着嗓子问。
      赵妈妈扶她坐起来,“是孙大舅,他吵着要见你,我让椿芽在外面拦着,谁知惊动了袁姨娘。”
      “袁三郎来过吗?”
      “昨天晚上来过,见你没醒,便走了。”
      岳芷卿不再说话,靠着床头发呆。
      赵妈妈端来粥喂给她吃,一边说:“得找个机会把实情告诉表少爷,不然他听到外面的流言,心里得多难受呀。”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天不亮就走了,说回去备考,让你安心养病。”
      安心?
      岳芷卿愣了一会,她该如何安心?
      岳家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正飞速向深渊坠落,不知道能不能等来救赎的那一天。
      不过孙璨让她“等着”,她总得抓紧这一线希望。
      她掀开被子道:“给我穿衣服。”
      一会房门打开,岳芷卿在赵妈妈的搀扶下走下绣楼,院中众人看到她,这才停止撕扯。
      孙大舅从一众女人手下脱身,衣衫不整,脸上挂着几道红印子,样子十分狼狈。
      他看到岳芷卿现身,正要发火,突然发现眼前的女子唇无血色,眼底发青,整个人瘦的只剩一副骨架,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极了孙惠娘当年病重的样子,一股恐惧从孙大舅心底涌上来。
      他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关切的问:“阿卿,你这病不要紧吧?”
      岳芷卿摇摇头,“不打紧,舅舅不用担心。”
      孙大舅急道:“你可得保重身子,惠娘只留下你一点血脉,你若不在了,偌大的家业都落到袁家人手里。”
      袁姨娘鄙夷的白他一眼:“原来孙大舅不是关心大小姐的病,是怕没了岳家接济,你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去!”
      在场众人纷纷侧目,孙大舅被呛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什么接济,岳家能攒下这丰厚家业,不都是惠娘的功劳?她给娘家那点东西算什么?再说了,等我儿秋试中举,当了官老爷,岳家求他的事多了去。眼皮子浅的愚妇,孙家的福气在后头呢。”
      袁姨娘故作惊诧,拍手大笑道:“我可不敢指望沾那没影的福气,想当年啊,大娘子还指望你孙大舅能出息呢。”
      说完脸色一垮,对岳芷卿道:“大小姐,你来评评理,那六百亩茶园,虽说是大娘子给你准备的嫁妆,可毕竟是拿岳家的钱置办的,说到底是岳家的产业,交给孙大舅经营这么多年,赚的钱岳家没见一文。如今老爷身陷牢狱,急需用钱打点,家里能变卖的产业都变卖了,我说收回茶园,没做错吧?”
      孙大舅急得直跺脚:“那茶园我经营了五年,挖渠引水、改善土质、培育茶苗、雇人打理,哪样不花钱?我还没找岳家报销呢。”
      他说着转向岳芷卿:“阿卿,你快说句话!”
      岳芷卿的眼睛被钢铁树反射的白光刺得生疼,太阳穴突突的跳不停。
      她闭了闭眼,缓缓道:“舅舅,表哥下个月就要参加秋试了,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惹事。”
      她的反应令孙大舅不敢置信:“这是什么话,茶园……”
      “回去吧,茶园的事我来处理。”
      孙大舅瞪圆了眼,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然而岳芷卿神情冷淡,不似平日那般软言细语哄着他,孙大舅心中突然有些害怕。
      他的气势落下来,攥着袖子嘟哝两声,瞥一眼袁姨娘,心虚道:“要不是为了我儿的前程,今日定不会放过你这泼妇。”
      孙大舅说完大摇大摆的离开,袁姨娘没有阻拦。
      比起跟这种无赖纠缠,袁姨娘更好奇岳芷卿的状况,毕竟在富春楼过了一夜,今天的大小姐,再也不是原来清风霁月的大小姐了。
      袁姨娘一双眼睛在她身上瞟来瞟去,试图看出些什么。
      岳芷卿一转眼,袁姨娘便关怀的问:“大小姐,你……你身子无碍吧?”
      岳芷卿点点头:“姨娘,进屋里坐会。”
      袁姨娘跟她进屋里,丫头端来凳子给她坐。
      这是袁姨娘第一次进岳芷卿住的月影楼,她环顾四周,很意外里面的装饰简单,会客厅的多宝阁上摞满书匣,南窗下的书桌上摆着笔山书帖,墙上挂着几幅秀丽山水花鸟小品,整个布置看上去素雅且书香气十足。
      这位大小姐的房间没有她想象的奢华,还不如芸姐儿的房间。
      袁姨娘不由得啧啧称赞:“大小姐真是个雅致的人。”
      岳芷卿挥退下人,在她对面坐下,淡淡道:“父亲没出事前,我喜欢坐在这里看书,如今书上都落了灰。但愿抄家的时候,它们能去一个好人家。”
      袁姨娘猝不及防听到“抄家”俩字,吓得一连“呸”了好几声。
      “大小姐,你说这话也太晦气了,好好的咒岳家做什么?”
      岳芷卿原本是漂亮的鹅蛋脸,温婉大方,这几日瘦得脱了相,嶙峋的颧骨和尖锐的下巴让她看起来有些刻薄。
      “姨娘管家,应该知道岳家已经被掏空了。如今能变卖的产业加上这个宅子,折算起来也不超过三千两,这点钱恐怕撑不了多久。”
      袁姨娘满脸不悦:“难怪老爷偏爱大小姐,明明不管账,却对家里的钱财了如指掌,平时都留着心呢。”
      岳芷卿凉薄的笑了笑,对她的话不予回应,这一笑显得整个人阴恻恻的。
      袁姨娘仿佛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孙惠娘,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往上爬。
      她捂着狂跳的心脏道:“三郎在外奔走,他人脉广,与江南府各级官吏皆有交情,肯定能想到法子救老爷。”
      岳芷卿似叹息般:“但愿吧。爹爹只有继祖一个儿子,岳家的一切都是他的,富或贫,兴或灾,岳家的命运便是继祖的命运。”
      袁姨娘警惕的瞪着她,生气道:“大小姐,你吓唬我做什么,难道我不想救老爷?”
      “姨娘既然想救爹爹,为何在这时与孙家交恶?你明知表哥要是考中举人,入朝为官,就能为爹爹的案子出力,这不比求外人强多了?”
      袁姨娘:“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孙家少爷就算这次能中举,也不能马上授官,要是等个三年五载的,老爷可等不起。”
      岳芷卿:“至少有个盼头,强过毫无头绪的漫天撒钱。”
      袁姨娘:“也不是毫无头绪,这次长荣候调来江南府任外守备,正是结交他的好机会,三郎说只要长荣候肯帮忙,老爷肯定能得救。”
      岳芷卿听得直摇头,江南府的外守备,五年换了三任,送出去的礼都打了水漂,那些人是靠不住的。
      袁三郎宁愿漫天撒钱结交外人,也不肯给孙家机会,无非是记恨孙惠娘生前重视孙家,轻慢了袁家。
      她缓了口气:“姨娘,你得为继祖和芸姐儿打算。”
      袁姨娘当然要打算,岳家的三个孩子,岳芷卿是嫡长女,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说嫁就能嫁。
      继祖和芸姐儿都是她亲生,继祖是唯一的男孩,要继承家业,而芸姐儿才十二岁,连说亲都不到岁数。岳家遭难,她只会比岳芷卿更着急。
      她面露为难:“岳家是从外地迁来的轮班匠户,家底子薄,宗族里没一个出息的能人。也就我这个弟弟有些本事,能与衙门里的人说上话,不然我们一家子妇孺,什么都不懂,不依靠他还能依靠谁?”
      袁姨娘说着便觉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
      岳芷卿将帕子递给她,待袁姨娘平静些,才开口道:“岳家亏就亏在衙门里没靠山,纵有万贯家财也保不住。爹爹早就看清这一点,才全力支持舅舅和表哥读书考科举。如今秋试在即,姨娘,只要再等一个月,表哥就有能力帮我们了。”
      袁姨娘正犹豫时,外面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大小姐醒了没有?”
      丫头椿芽回答:“刚醒……哎,三爷,您不能进大小姐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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