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阳生[种田]》云之路

32、月下

　　吴青山从方桥这里讨要的火药还未用完，三支火铳管子都被打废了，他本人倒是无碍，就是有些失望。

　　加了陶瓷碎片和铁渣的火雷那么厉害，这火铳无论是动静还是威力都远远不如。

　　方桥倒是没有气馁，他将自己刚抄写的《神器谱》送到工坊，想要大家伙儿集思广益，结果被吴青山先抢了去，说是看完再送回来。

　　吴青山也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不过这书上多是图，他见哪个兵器有意思，便再向方桥请教。

　　浇筑的铳管不如意，工匠们先弄铁棒，然后再卷铁皮用锤子打铁管，这个就要慢了。

　　五月下旬，田里的人依旧耕作不停，工坊这边招学徒，不少人将自己的孩子送来。

　　古往今来，做爹娘都想让孩子学门手艺，现在去学，有现成的师傅不说，还能领工钱，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是以，这些日子，工坊的门都被堵住了，方桥不得不住进了旁边的院子。

　　月明星稀，方桥在硬木床上醒过来，翻滚了几圈，中午睡多了，晚上觉就少了。

　　他爬起来，擦了把脸上的汗，轻手轻脚的去马厩。

　　虽然受伤了，战马毕竟是战马，小杏机警的看向外面，有些烦躁的走动着，想要挣开缰绳。

　　“嘘。”方桥冲它做出手势。

　　这马认得方桥，登时老实下来，用完好的眼睛看着他。

　　“小杏，伤养的怎么样了？”方桥往槽子里倒了些麸糠，摸着它光滑的毛皮，一遍又一遍，恋恋不舍，“这是病号餐，等你好了，就只能跟着我吃糠咽菜了。”

　　方桥家还有一匹黄色的马，那只叫大杏，这只叫小杏。

　　小杏用脑袋蹭了蹭他，方桥也抱着它的脖子亲近亲近，好半天，才放手让它吃东西。

　　这些日子忙，方桥顾不上它，好不容易有了空子，便用刷子给小杏刷毛。

　　梁岳到马厩外面时，就听方桥在里头说话，“福祸相依，你受伤不能再上战场也未必不是好事，以后还能下地……”

　　想到春种第一天自己累的如同烂泥的模样，方桥突然停了下来，支支吾吾的道：“种地其实也就累那几日，多数时候还是歇着的……”

　　小杏眨巴着自己纯良的大眼睛，好似全身心的都信任着他。

　　方桥良心发动，一把抱住马脑袋，“我不该骗你，除了种地还要拉车，驮东西！”

　　听着里面的一人一马“互诉衷肠”，梁岳重重的踩了一下地。

　　方桥拿着刷子出来，看到是他，“你也来喂马？”
　　“我要换岗。”梁岳从旁边的棚子出来，动作利索的骑上马。

　　梁岳的马个头不小，四肢修长，甚是神骏，月光给马上的人披上一层银沙，动作之间，有种朦胧不真切的美。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方桥说着，眼前景象变换，身体被拉上了马背。

　　待出了长乐县城，方桥才回神，微凉的风吹在脸上，身体仿佛都轻了几分，他紧紧抓住梁岳握住缰绳的手臂。

　　“咱们去哪儿？”方桥兴奋的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去换岗。”梁岳手臂微微收拢，护在方桥摇摆的身侧。

　　清风吹过山岗，方桥坐在马背上，抬起头，隐隐看到远处山峦起伏，银河流泄，心胸顿开，当即便朗声道：“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他嘴里吐出最后一个字时，战马已经跑出去很远，一豪气留在心里盘旋。

　　身体的血液一点点热起来，方桥扭头问道：“大兄，你瞧我何时能入先锋营？”

　　仿佛遇到了甚么难处，梁岳沉默几息，然后道：“学会骑马再说。”

　　方桥迎风吹了一阵口哨，等到气息不稳了，这才住嘴，歇了一会儿，懒洋洋的开口道：“难为大兄你还要说违心的话。”

　　刚才梁岳所说，方桥自然知道是糊弄自己的，他这般是进不去那几个营的，老老实实呆在工坊才是正途。

　　不知道跑出去多远，战马停在一个小山坡处，这里有间山神庙，是他们的一个岗哨。

　　梁岳到了后，同里面的人交接，然后方桥也跟着进了土庙里头。

　　这山神庙里还残留着一些香火气，看来从前很热闹，百姓逃亡以后，这里没了人，庙宇破败的厉害，已经被修缮过，看到看到泥巴补过的痕迹。

　　这庙不大也不小，只俩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方桥环顾四周，“就只有咱俩值夜？”

　　“其余人在暗哨。”梁岳拢了一堆干草放在供案边，问方桥还要不要睡觉。

　　“不睡了。”方桥坐在干草上，“上回的书看完了没？”
　　梁岳点头，方桥抽查了几个问题，都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方桥在地上写了个题，梁岳捡起一个树枝，开始书写。

　　看到他左手执笔，方桥眼神一动，很快又平静下来。

　　经过这个把月的试探，方桥已经知道梁岳跟他不同，也许是没有了记忆，也许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冷静下来的方桥想过许多，若是一直将眼前人看作是梁勖的投胎转世是不妥当的，而且梁岳并非善与之辈，只要他一个不留神混淆两个人，梁岳就会让他清醒清醒。

　　他第一次教梁岳时便不小心，看他也是左手写字，说了模棱两可的话，结果被梁岳逼着看了几百张纸的字，厚厚的几沓纸上写的都是梁岳的名字。

　　直到现在，方桥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梁岳不冷不热的声音，“这字可还眼熟？”

　　天知道，看的太多，方桥已经不认识这俩字是啥了。

　　放下树枝，梁岳抬头，眼前的人双眼发直，又走神了。

　　方桥时常这般，梁岳也不催促，斜坐在案台边，架火，开始烤肉。

　　山神庙外，虫鸣声清脆。

　　香味钻进鼻子里，方桥几个激灵清醒过来，看了梁岳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检查了地上的题目，连连点头，“好，恭喜大兄又可以跳级了。”

　　两个人独处时，方桥就给梁岳补课，他从前就做家教，看过的课本就在脑子里，讲起来轻车熟路，梁岳也是聪明绝顶，极短的时间里学完了初中的课程。

　　趁着肉还未熟，方桥讲起了高中的数学，他声音不急不缓，眼睛盯着火上的肉。

　　梁岳听着，同时翻动山鸡，偶尔抬头，看方桥翘起的头发，忍不住伸手压几下。

　　自然是压不服帖的，只是看着那撮头发再弹起来，也格外有趣。

　　已经习惯了他的动作，方桥乐了两声，“别压了，它现在可不服管教。”

　　从前这撮头发用水打湿便能趴下，现在要洗头发才能屈服，天天洗可是太奢侈了。

　　今年老天爷上脸，雨水足，再加上有河道，他们不缺水，但每日太忙了，睁眼干活，闭眼睡觉，方桥有时都会忘记洗脸，自然是任由头发张牙舞爪。

　　林红云几次叫儿子好好蓄发，现在不像个样子，方桥连连摇头，二顺他们这几个小子头上虱子弄不干净，他一日不会留长头发。

　　这东西传染极强，稍不留神，前功尽弃。

　　有时候被娘亲说的多了，方桥便开始耍赖，“我已经是嫁到梁家的人了，梁岳不嫌弃我便好，娘你可别操心了。”

　　林红云气的瞪他，旁边的田婶子笑的前仰后合，声音洪亮，“我们大郎最在意阿桥了。”

　　过了两日，梁岳给他打水，俩人一起泡脚，说起他小时候同师傅剃掉头发，假扮和尚出去化缘的往事。

　　“师傅说，头发越短，烦恼越少……”梁岳说这话时，面上的神情分明是不认同，但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山鸡熟了，梁岳撕下鸡腿递过来，方桥一边吹气一边看地上那堆五彩斑斓的毛，心想，能吃到这种野味，也属实难得。

　　可能是从小跟着师傅流浪，梁岳烤肉是一绝，虽然只简单放了一些碎盐和黄酒，吃起来格外香。

　　正吃着，梁岳突然站起来，走到山神庙门口。

　　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桥也不吃了，跟在他身后。

　　远处传来一阵鸟叫，梁岳也回了几声。

　　没一会儿，山神庙外出现几个身影，走的近了，方桥看他们挑着担子。

　　梁岳上前同他们交谈，从庙里拿出几袋粮食，那些人检查了一下，然后背着粮食消失在夜色之中。

　　担子里头叽叽喳喳的，方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黄色的鸡仔，毛茸茸的，一看就是刚孵出来几日。

　　另外两个深筐里头动个不停，是几个猪仔。

　　“他们是逃到山里避难的百姓。”梁岳道：“熟悉河东地形，同我们交换了不少消息和东西。”

　　山里避难的百姓是不喜外来之人的，尤其是梁岳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会引来祸乱，有可能令他们也被波及。

　　后来见识过梁岳带人打仗，知道这伙人不好惹，也不会走，便开始互通消息和物品。

　　他们依旧不想暴露藏身之地，每次换东西都会在半夜到岗哨这里来。

　　山中的日子也并非都是美好的，从前的贫苦人家没有粮食，到了山里一样受苦，其中不少人挨不住，找上门想要去采铜矿，用粮食抵工钱。

　　他们这边正好缺人手，便招揽了不少本地人下矿，所以才会有一车一车的粗铜拉到工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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