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你眼中的海》工果子酉

1、去往你眼中的海

　　去往你眼中的海

　　文/红果子酒 2009.09
　　@《新蕾Story100》10年3月号

　　Part1
　　一个高中总会有几个话题人物，比如谭誉。不可否认，他很帅，但也很怪。提到谭誉，百分之二十的人会说，“哦，那个在数学课上唱‘妹妹你坐船头’的！”，百分之二十的人会说，“哦，那个掀过女监考老师裙子的！”，而百分之六十的人会说，“哦，那个在周一集会上用一颗石子就打掉教导处主任假发的！”。面对这样的怪人，在远处偷偷议论才是普通学生的选择。但是童梦笛不这样做，她是校新闻社新上任的记者，有怪人的地方，就要有她的存在！
　　童梦笛找到谭誉的时候，他正叼着一只鸡蛋饼翻越学校的铁丝网。他本打算像美式漫画里的英雄般做个从天而降的pose，却不幸地发现——他的白衬衫被铁丝网钩住了。于是谭誉将求救的目光抛向了童梦笛。
　　童梦笛举起了她的相机。咔嚓咔嚓，一组话题人物深陷校园铁丝网的新闻图片拍摄完毕后，她终于上去帮他摆脱了与铁丝悬空僵持的悲惨处境。
　　而谭誉显然是被她的敬业精神感动了，他钦佩地点点头，说：“问吧！”

　　因为谭誉同学的热情配合，童梦笛弄到了许多使前辈记者们望而却步的一手资料——谭誉差点没把他家祖坟的位置也爆料给她了。
　　第二天，校报刊出了整版关于谭誉的人物专访，一时间校园内洛阳纸贵，女学生们纷纷以“看了吗”作为新的打招呼方式。童梦笛的班主任找到了她，并鼓励她要以名牌大学的新闻系为目标好好努力。
　　当所有人都对你满意的时候，必然会出现对你不满的人。谭誉就是那一个人，他不顾众人的眼光风风火火地冲进童梦笛的教室，一卷报纸戳向她的鼻尖，“你，出来。”
　　于是童梦笛也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出教室，“报道不属实？照片拍得不够拉风？还是说……啊，当初说好了不收采访费的！”
　　都不是。谭誉猛烈地摇着头。他把手上卷拢的报纸一松，一整版的人物专访唰的出现在童梦笛面前。童梦笛看不出任何问题，她很为自己的作品满意：谭誉的照片被打造成了通缉令的风格，一行撕裂般的大标题重重打在照片的上头，很拉风很个性，就像谭誉这个人一样。是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面对无动于衷的童梦笛，谭誉变得更义愤填膺，他用手指把报纸戳得噌噌直响，“我的梦想呢，为什么没有看到‘我的梦想’？！”

　　他的梦想，童梦笛当然记得。在那次采访的最后，当被问及有什么梦想的时候，谭誉一只脚跨上铁丝的网格，做出一个握拳的姿势，豪迈地说道：“我要成为海贼王！”
　　这样的梦想，怎么可能不记得。
　　“啊，是这样的。最近非洲海盗袭击我国船只，为了照顾同学们的爱国情绪，主编决定不将这个问题刊登。”
　　童梦笛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应付他，这让谭誉的脸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失望。
　　“怎么可以这样，那明明是那次采访的精华所在！”
　　“哈。”童梦笛本想拍肩宽慰他，但是她发现对方实在太高，于是只好作罢。她夺过谭誉手里的报纸，卷起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要找到能为你的梦想买单的人，太难。”

　　Part2
　　有一个词能形容谭誉同学后来的行为：锲而不舍。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童梦笛的周围，不停明示暗示她能不能再进行一次采访。
　　他只不过想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他的梦想。童梦笛对这一点感到无可奈何，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着他热烈的目光，她的语气也一次比一次机械和官方，“谭誉同学，我说过很多次了，校报原则上不对同一个人物进行两次专访。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期已经排到教导处主任了，你没有机会了。”
　　“那你至少要补偿我被潜规则了的梦想！”谭誉似乎做出了最后的妥协，现在他找到了在食堂排队的童梦笛，不顾身后激烈的反对就插队到了她身后。
　　“那你想要怎么样的补偿？”童梦笛晃了晃手里的饭卡，“比如请你吃顿饭？”

　　十分钟后的童梦笛会后悔她自己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她看着谭誉拿着她的饭卡点了几乎所有的荤菜和素菜，最后还跑到了隔壁的窗口端了两碗面。而她饭卡上的数字，也从体面的两位数一下子跌落到小数点后面两位。
　　“你能吃得了这么多？！”坐在谭誉面前的童梦笛几乎要拍案而起。
　　“当然！”谭誉潇洒地向她竖了竖大拇指，“不能吃的男人可不能成为伟大的海贼王！”
　　“你还真以为你是海盗路飞？！”
　　“啊，原来你看过！”谭誉像是吃了一惊，他用筷子胡乱指着童梦笛，“那我以为，你至少就能理解……”
　　“理解什么，理解你为什么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榨干我这个礼拜的伙食费？！”
　　“不要生气嘛。”谭誉说着往嘴里丢了一个炸鸡块，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子按到桌上，“我也补偿你就是啦。本周日，你有幸和我成为本市水族馆的第一批观众。一定要来哦，不然我就全校广播你每天的内裤颜色！”

　　Part3
　　对于谭誉到底会不会广播她的内裤颜色，童梦笛并不是很在意。但是，新开张的水族馆，一个还没有被她的相机记录过的地方，这一点很有吸引力。
　　周日，当她到达水族馆的时候，谭誉早就等在那里。
　　“嗨，这里！哇，你走到哪里都带着照相机？”
　　“习惯而已。”童梦笛甩下谭誉快步向馆内走去，谭誉只好忙不迭地跟上。
　　只是习惯而已。真的，只是习惯而已，童梦笛拽着相机默默念道。我没有你那样美丽绚烂的梦想，我甚至连自己喜欢做什么都搞不明白，所以我只能抓着这个相机，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因为只有它不会抛弃我，只有这件事——是我唯一能做好的。

　　一进入水族馆，就像被蓝色的世界包围。各种各样的鱼游在身边和头顶上，这种在光影之间变换姿态的蓝色美得像一种错觉。
　　童梦笛开始举起她的相机到处拍照，但是谭誉却表现地很不屑，他环起手臂，跟在童梦笛后面，边看边咂嘴。当童梦笛无意中把镜头对向了他的时候，她看到谭誉凝视着水族箱的眼神映出比海更深的蓝。
　　“你讨厌水族馆？”童梦笛终于把相机从眼前拿开。
　　“没错，虽然我也是刚发现的。”谭誉的回答非常干脆，“鱼都被关在里面，太不自由，太不气魄。”
　　听着他决绝的语气，童梦笛先是觉得好笑，但是片刻之后，她开始沉默。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好，周围的人也好，都像这水族馆里的鱼，往哪里游都逃不出这一片方寸。而谭誉，他就像是一条努力着要蹦出水面的鱼，在别人都甘愿游在池底的时候，只有他看着头顶广阔的天空。谭誉身上展现的是她未曾接触过的世界，是她渴望的力量和信念。她所欠缺的，也许仅仅是那一次翻越鱼池的勇气。而她之所以把谭誉的理想从校报上撤下，也仅仅是为了触碰那份勇气，就像这个梦也属于她一样。
　　“我问你。”童梦笛看着谭誉，她不安地在相机上摩挲着指尖，“海贼王能给别人梦想吗？又自由，又有气魄的梦想。”
　　“当然！”谭誉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他可是海贼王，什么事情都办得到！”他似乎又把海贼王和美式漫画里的超级英雄混淆了。
　　“那么……未来的海贼王，你能给我一个梦想吗？”半开玩笑的语气，却是童梦笛真正的请求。又自由，又有气魄的梦想。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举着能带给她赞扬的，一成不变的相机，童梦笛觉得自己就要闷死在这个水池子里了。她想要一个梦想，不切实际的也好，只要那能让她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嗯……”谭誉开始抱起胳膊认真思考起来，终于，他做出击掌的手势，喊道，“对了！这个怎么样，你的梦想就是要成为摄影界的帝王，简称摄影王！”
　　真是十足的谭誉风格，童梦笛笑了，“……听起来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超酷！”谭誉装作不满地嘟起嘴，忽的，他向童梦笛递出一只手，朗声说道，“现在我们就是分享了梦想的伙伴了啊，来，握个手吧！”
　　于是童梦笛小心翼翼地递出了自己的手，当自己冰冷的手接触到对方宽大而温暖的掌心时，她微微勾起了嘴角。
　　伙伴，真是美丽到奢侈的词汇。

　　Part4
　　自从分享了彼此的梦想之后，童梦笛和谭誉开始分享越来越多的秘密。现在童梦笛知道谭誉在梧桐街拐角的一家小杂货店打工，这家叫大海杂货店的小店贩卖一种自制的“大海牌”薄荷糖，比薄荷味浓郁几十倍的海盐味让童梦笛连着喝了好几杯白开水。
　　这家店的店主应该也是一个不输谭誉的怪人。童梦笛这样想着，捧着相机在店里四处观望——新闻社打算做一个城市老店的特辑，她是来这里取材的。
　　整个店面散发出一种老旧的气味，小小的空间被昏暗的光线笼着，几乎可以看到浮尘在空气间懒散地游动。童梦笛可以想象，在那些货架与货架，曾经上演过怎么样的故事，它们最终随时光流走，只剩下此刻站立在这里的自己。
　　怀抱着这种心情拍完了照片，童梦笛喃喃地向倚在门口看她的谭誉搭话，“你说如果相机能拍到以前的事该有多好啊。”
　　“哈哈哈哈。”谭誉轻声笑了起来，午后的阳光从门外射进来，盖住他的侧脸，“亏你还是要成为摄影王的人，你应该知道，相机之所以叫做相机，就是因为他们只能保存眼前的这一个瞬间啊。顺带一提，海贼王之所以叫做海贼王，是因为他的眼睛永远看着前面。”
　　“臭美王。”童梦笛把相机收进包里，“都拍完了，想不想请我吃支冰棍？”
　　于是谭誉从四脚褪起铁皮的老冰箱里翻出两支紫雪糕，他递给童梦笛一支，然后招呼她到店门口坐下。
　　“摄影王，我要给你提供一个惊人的爆料。”说话间谭誉已经消灭了一整根冰棍，他咬着棒冰棍说道，“海贼王我啊，要离开这个城市啦。你可以借此写一篇完美的报道，催泪全校的女生。”
　　“离开，你去哪里？”难道他真的要出海去做海盗？
　　“我啊……”谭誉撅了撅嘴，不停地让嘴里的棒冰棍碰到鼻子，他说，“要去做高考移民啦。”
　　说这句话的时候，谭誉的眼睛始终在上方游移，他的嘴上是满不在乎的口气，他的眼睛却做不到。看着这样的他，童梦笛才突然明白：即使是海贼王，也要考试，也要升学，也要为了他人口中的未来奔赴另一个陌生的城市。这样的安排，对于谭誉这样的人来说恰恰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吧，一边想要从池底挣脱，一边却被水压挤得失去了自由。
　　夏末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细软的微风轻轻扑上面颊，仿若夏天最后的亲吻。不久梧桐叶就会落下，夏天悄声落幕，最适合海贼出航的季节慢慢远去。
　　给予别人梦想的船长，你的梦想要由谁来买单呢。

　　Part5
　　后来童梦笛几乎没有看到过谭誉，直到萧索的秋风卷起小街上的梧桐叶，谭誉也再也没有出现在校园里。学校第一的传奇人物带着女学生们的一个个猜测离开了，除了教导处主任拍手称快之外，没有人觉得开心，但是也没有人觉得难过。
　　童梦笛始终是个例外，她觉得他可以告诉谭誉很多事情：她正在慢慢爱上摄影，她在通向摄影王的修业道路上努力前进，她给各种各样的报社寄去照片，并且已经刊出来许多。从前别人只会夸她拍得好，现在却有人说能从照片里看出她对摄影的热爱。她才刚开始摸索到梦想的一点点形状，给予她这个梦想的人现在却寻不到踪迹。
　　这些不断膨胀的想法终于能够得到倾吐——某一天，童梦笛收到了一条简洁的短信：摄影王，我后天出发，你可以前来向我道别。
　　结果是童梦笛动用了新闻社社长的消息网才打听到谭誉的住址，因为是海贼王，所以不拘小节也可以原谅……童梦笛暗暗地想。或许，他根本就是想让她自己来找。

　　晨光还未造访城市的街道，一盏盏的路灯在童梦笛的身边滑过，她骑着自行车来到谭誉的住所。谭誉的家在这栋公寓的二楼，童梦笛停下车子，从包里掏出一只网球朝二楼的窗户砸过去。
　　一声闷响之后，窗户开了，谭誉探出脑袋朝她喊：“哇，我就知道你的出场会不同凡响。但是我没想到你会cos侧耳倾听。”
　　“你真聪明。”童梦笛也回吼他，“那你一定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流程啦，下来，我带你出去兜风。”
　　于是谭誉咚咚咚地跑下楼来，他像早就做好准备似的，一屁股坐到童梦笛的自行车后座。所以童梦笛费劲地踩起踏板，自行车的轮胎咕噜噜地滚动在城市浅眠的地面上，童梦笛的余光看到她和谭誉的黑影不停地在地面上窜动、轮换。
　　谭誉在她的身后发话：“追逐梦想的少年们都会踩着脚踏车不停向前飞驰，嗯，这与我多么合称！”
　　“我很高兴你依然对生活饱含热情。”童梦笛的声音伴着链条的哧啦声，“几乎没有看到你的人影，我还以为你死在广阔的大海上了。”
　　“热情是成为海贼王的必要资质！当然他偶尔也会低落……”
　　“所以就轮到摄影王来挽救他啦。”童梦笛刹住了车闸，她说，“到了，下来。”

　　他们来到的是城市的一个制高点，俯瞰风景，睡眠中的城市一览无余。晨曦开始在云霞间放出淡淡的光芒，光线像扫描仪一样一点点地驱逐地面的黑影。
　　“像侧耳倾听一样的小山丘！”谭誉夸张地拍手，“没想到还是看日出，我本以为你会带我去看大海，啧啧，那里才是海贼王的归宿。”
　　童梦笛放好车子走到他的身边，“挑剔，日出有什么不好，这是文艺片、励志片、少女小说都会用到的经典场景。日出让人感到生命的希望，而且它总出现在故事的高潮。”
　　她说着又掏出口袋里的一卷糖往谭誉怀里一丢，“喏，大海没有，大海牌薄荷糖还是有的。”
　　“哇，老板会高兴他的糖终于有了自觉自愿的买家！”谭誉剥开糖纸，取出一颗糖丢进嘴里，“哇啊啊，好咸，好咸。”他做出夸张的表情，眯拢的眼睛里却全是笑意。
　　他们坐在小山丘上，一边嚼着带海盐味的薄荷糖，一边看着太阳缓缓钻出地平线。
　　直到光照亮了整个世界。
　　“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把你抱起来抡两圈，然后说‘我们结婚吧！’？”谭誉转过头看看童梦笛，提出了他所认为的故事走向。
　　“那可不行。”童梦笛干脆地拒绝他，“那太早熟，而且我们是伙伴，应该保持纯洁的友谊。至少是现在。”
　　“那么将来……？”
　　“你不是说，海贼王的眼睛永远看着前面？”
　　“哈，可我又不是什么占卜大师！”
　　“不是占卜，是断言。”童梦笛站起身来走到谭誉的面前，她从包里掏出一顶棒球帽放到谭誉手上，“我可以断言，将来的你会成为海贼王，而我会成为摄影王。这顶帽子放在你这里保管，以后别人就可以叫你……棒球帽的谭誉。”
　　“哗，这也太随便了吧。”谭誉把帽子往头上一扣，“不过挺符合原著剧情。”
　　“那当然，我是考据派。”
　　这次轮到她向他递出手。

　　追逐着那些荒诞的、天马行空的梦想的人，你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海贼王和摄影王，他们一定会再相逢吧。someday，somew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