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苏靖]山风倦》IdoRingo

12、41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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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言被人引导，添油加醋，渐渐传得不堪入耳。依依杨柳婀娜多姿，白絮漫天，铺满水面，时不时就沾上面门，次数多了也有些恼人。萧景琰沿着湖边信步绕了五圈，每多走一圈听到的蜚语就多一分荒诞。他现在是有些气了，他一介散人不在意名声，可梅长苏呢？萧景琰就奇了，梅长苏难道不管管这些闲话？还是说此处是江南，不在梅长苏的势力范围内？毕竟在萧景琰心里，梅长苏的能力可谓一手遮天，早就不限于地域了。他想不通其中缘由，于是就怀着一颗求真的心前往江左，去看看梅大宗主管辖的境内是否也有这些不成体统的传闻。
　　江左十四州对萧景琰而言很亲切的，这份亲切不合逻辑，类似于归乡。他甫至江左地界，就为它的繁华感到震惊，深刻体会到梅长苏为治理江左耗费的力气之不易。梅长苏与他说过许多江左的事，萧景琰原以为为了诱自己下山，梅长苏夸大了什么，现在却发现没有的，又或许是萧景琰美化了它。他也在梁山下的金陵城与之前的江南见过门庭若市、见过车水马龙，可都没有这般自豪。他见到一些标志性的场所，心里马上一一对应起梅长苏讲的故事。梅长苏提到这处发生过什么轶事，在那里又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萧景琰走马观花地游过，仿佛将手拂过一排时间的转经轮，仿佛身旁就有梅长苏在跟他絮絮叨叨，拉着他的手，指向一处——“景琰，你瞧。”
　　萧景琰猛得意识到，在熟悉的江左，他处处都能见到梅长苏的影子。

　　春雨贵如油。梅长苏从昏睡中睁开眼，摸摸缠满全身的绷带。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又睡过了几日，只是按云飘蓼的说法，疗程已经快到最后了。身边暂时没有人，而外头正淅淅沥沥，梅长苏便不急于一时去问属下在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他披起大氅步出去，倚在门扉，看绵绵雨穿过竹林，打湿院落。屋檐垂下水帘，他伸出手去接，雨水很快便盛满一捧，顷刻间又从指缝中渗去。看，春水是这样一种东西。你瞧着它，你盼着它，你看到它就欢喜，可是它一来就走掉了。
　　在这场三月的濛濛雨里，梅长苏很想去拜访梁山，即使他知道萧景琰已不在那处。只因他回忆雨中春山，恰似萧景琰的眼睛。梅长苏想，至少我留住过他的眼睛。

　　不同的地点，同样的流言。萧景琰当场逮住一个獐头鼠目之徒，怒道：“苏先生脚下你也敢乱说话！”说着就和还二丈摸不着头脑的嚼舌者打了一架，对方一边高呼“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一边狼狈地逃跑，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路人也旋即散了。萧景琰把剑收回鞘中，正准备离开，被方才围观的一个小姑娘拉住袖子。
　　小姑娘糯糯地说：“大侠，你叫什么名字啊？”
　　萧景琰愣了一下，忘记说行走江湖的化名，直接答了本名。
　　那小姑娘听了惊喜地瞪大眼，突然把萧景琰扯得蹲下来，小小声对他说：“萧大侠，你是来找我们家主的吗？”
　　萧景琰问：“你家家主是谁？”
　　“就是刚才那个大坏蛋说的另一个人呀。”
　　原来是江左盟的人，萧景琰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期待的表情，道：“不是。”
　　“为什么不是啊？”小姑娘急了，“我家家主都要死啦！”

　　梅长苏从甄平那儿得知萧景琰来了江左，先去了光州，随后是楚州泰州。梅长苏浅笑，这人还真是一丝不苟地按照《翔地记》的顺序来的。他并不抱什么萧景琰是来看望自己的期待。梅长苏现在除了遥祝萧景琰在江左玩得开心，没别的想法了。
　　萧景琰这厢则是耳畔轰鸣，想起客栈里的人说梅长苏过去一年也销声匿迹的事。是病了么？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所以管不住下头的这些闲言碎语？
　　所以才没去梁山？
　　萧景琰霎时鼻酸得不行，抱起小姑娘就走，“你告诉我，你们本家在廊州的何处？”
　　“萧大侠你轻功好生厉害呀！”小姑娘拍拍手惊呼，“哎呀不是这边！”
　　路上名唤芸娘的小女娃告诉他，她在盟里跟着治病的云姐姐打打下手，家主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卧床不起，她可担心他了。姓云的医女，萧景琰暗自握拳，梅长苏的病需要寻浔阳云氏来医治，想必是非常严重。他又懊悔地反应过来，蔺晨除了是梅长苏的好友外，琅琊蔺氏的医术也是一流的，那敢情梅长苏病了这么多年都没同他说？
　　到了江左盟门府，守门的小厮见他抱着芸娘，以为他是送小姑娘回来的好心人，刚想请进去喝杯茶。芸娘从他身上跳下来，轻巧地就从守门人胳膊底下钻了进去，跑了一段，回过头往后招呼，“快跟我来哇！”
　　萧景琰考虑了一秒，对守门人送了个礼，“得罪了。”也闪身闯了进去，教人根本拦不住他。
　　江左盟财大气粗，宅邸修得极大，芸娘小胳膊小腿的速度实在太慢。萧景琰刚弯腰想要把她再捞起来，就撞见一名女子的裙裾。
　　“宫姐姐！”芸娘仰头甜甜地唤道。
　　“这位是……”宫羽与萧景琰打了个照面，“萧帮主……？”
　　“嗯。”萧景琰略朝她颔首，没有纠正她。她估计是哪年跟梅长苏一起上过梁山的，不过隔得太远，他对这张脸无甚印象。萧景琰倒是记得宫羽的名字，也晓得她气质绝伦、总是一袭白裙、还有心悦她家宗主。“梅长苏在哪儿？”
　　宫羽清丽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两道柳眉轻轻一蹙，“宗主现在怕是不方便见人。”
　　“我亦不必非得见他。”萧景琰告诉自己梅长苏现在是需要静养，强压下心中邪火，问：“他身体可还好？”
　　“正在好转。”
　　“是么，那本帮主就先行告退了。”萧景琰并不纠缠，临行前又道：“贵盟是否该管下江湖上的传闻了？另代我向梅宗主问个好罢。”说完不去看芸娘泪汪汪的眼睛，干脆地转身。
　　“萧——萧帮主请——留步——”黎纲被飞流拎着从后院飞出来，在半空中忽高忽低颤颤巍巍地喊道。
　　萧景琰停住脚步。飞流挡在他面前，说：“苏哥哥！请！”

　　万万没想到会是芸娘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梅长苏没有料到萧景琰会直接杀到廊州来，照《翔地记》，萧景琰至少还得一个多月才游得到廊州，来廊州以后，再听些街坊煽风点火的流言蜚语，萧景琰说不定一个冲动就来江左盟找他了。当然，这只是理想情况，之一。总之，如今梅长苏并未做好该做的准备。他当然想见萧景琰，拿把刀搁在他脖子上他都不忍心就这样放萧景琰离开。于是他还是让飞流去留萧景琰了，他想，哪怕只是听听那人的声音呢。
　　他让黎纲把萧景琰带到布好屏风的客厅，他坐在屏风一侧，萧景琰坐在屏风的另一侧。梅长苏状似若无其事地沏茶，期望萧景琰能把这屏风当做是梅长苏糊弄萧选“此生不再相见”要求的一个鬼把戏，不要看出什么端倪。
　　萧景琰盯着屏风上描绘的黛青山岚，盯着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影许久，开口说第一句话。
　　“不知梅宗主在不在意天下人对你的看法？”
　　梅长苏听到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不少，醇如醉曲，手一抖洒出几滴。随后镇定下来，冷静道：“天下人怎么想我，存之于天下人，又与你何干？”
　　“我——！”萧景琰不曾想梅长苏会是这个带刺的态度，结结巴巴道出一个我后竟不知接下来说些什么。其实也不是不知道答案：与我相干，因为我关心你，我在意你。这些话他多年前没有倾诉，此时应该是更不适合说了。所以萧景琰只是在心底怀念，想梅长苏总是有这个让他说不出话来的本事的。
　　对面又传来幽幽之言，“毁我誉我，不过各求所安。”
　　还没完了是吧，萧景琰终于找回口舌，“可那是天下人的愚钝，而我不愿让他人误会你！”
　　一阵漫长的沉默。
　　梅长苏绕过屏风推了一碗沁香的茶汤过去，“景琰，喝茶。”
　　你忘了我喜欢喝水啊，还是喝你自己的茶吧！萧景琰气道：“不喝。”
　　过了一会儿，梅长苏又默默推过来了一杯温水。这次萧景琰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收回去，质问：“你为何不肯露面？”
　　你不愿见我么？
　　他忽的瞧见梅长苏手腕上方有一截白色，顺势掀起他的宽袖，只见他整节手臂都裹着布条。萧景琰骤然站起，两步跨到屏风后，端坐的梅长苏穿戴整齐，可但凡衣服遮不住的部分，从脖子到头全都覆满了绷带，露出一双眼睛漆黑又深邃，那分明就是周身没一处好的。萧景琰心下一惊，颓然跌倒在地。
　　“我还以为你不会做这种非请勿进非礼勿视的事儿呢。”梅长苏叹息一声，轻轻叫他，“景琰……”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火寒毒。”
　　火寒毒，书中记载为天下奇毒之首。
　　绝大的愧疚感瞬间击垮了萧景琰，“我应该猜到的……”他几乎失声，“我应该猜到的……”也许知情明理之人会劝解，他不知道这件事并不是他的错。萧景琰对梅长苏的病毫无帮助，也无能为力，可他居然没能在那些难熬的时刻陪在梅长苏身边，这件事简直要要了萧景琰的命。
　　萧景琰又重复喃语：“你不告诉我……”他没有问梅长苏为什么不告诉他，光凭此时他这愚钝的脑袋都能想出好几个不同的理由。梅长苏有什么必要告诉他？但这些都不妨碍他在极端悔恨的同时感受到一股滔滔的委屈。
　　梅长苏说：“你知道我最不想让你见到的就是我现在这副模样。”
　　强忍泪水的方法有很多，萧景琰抬高视线、做深呼吸，现在一个两个都失效了。他一边将手重重锤在案上，一边忍不住缓缓摇头，眼泪就这样被甩出来，沾湿了衣袖。
　　“会好吗？”
　　“当然了。”

　　“景琰，你不要哭。”梅长苏抬起萧景琰的下巴，用拇指抹去他宛若此生都流不尽的眼泪，他从没见过萧景琰这么难过的样子，眼眶殷红的，眨一下就淌下一滴来。萧景琰这样望着他，梅长苏觉得心都要碎了，他凑上去，“别哭了。”

　　他的雨中春山回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