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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阿延,小妹,我下值了!咱们去堆雪人!”
      大哥从屋外扑进来,江荼延温暖的寝室里顿时涌入了凛冽的寒气。大哥拉住他的手,就要往外冲,吓得江荼延连连惊叫:“啊啊不行,等等!今天的字还没练完……”
      年幼的妹妹吃力地抱着两件大氅,蹬着小短腿冲过来,不满地大叫:“太慢了太慢了!不是说早点下值陪我们玩雪吗!”
      “抱歉抱歉,”大哥不好意思地挠头,“是和楚国的战事。王上和父亲议事议了许久。”
      “哼!明明知道我和二哥不关心这些,还说还说!”妹妹嘴一撅,敦促两位兄长换上厚厚的外袍,一手拉一个,就要往屋外冲。
      雪后的天气甚是晴朗。新雪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大哥和妹妹的笑声在院落内回荡。一个雪球飞过,两人闹作一团。追出来的仆役们高声喊着,让他们小心脚下。妹妹只装作没听见,像个乱窜的炮仗,跟在大哥身后乱跑。
      江荼延有些使不上劲,便在廊下坐下了,看他们打雪仗。屋外好冷,他后知后觉地想。
      “哥,走神啦?”妹妹一蹦一跳地过来,拍拍江荼延的脸。
      “啊!只是觉得好冷。”江荼延摇摇头。
      妹妹一脸天真无邪,疑惑道:“冷吗?”
      江荼延从仆人手中接过巾帕,给妹妹擦汗。兄妹、仆役呼出的白雾使人面目难辨。江荼延眼前迷蒙,恍恍惚惚看见大哥团实了一个拳头大的雪球,朝妹妹丢过来。妹妹被结结实实地打中,一下摔倒在地。
      江荼延连忙走过去,伸出有些冻僵的手帮她抹眼泪,问道:“别哭了,我们小妹不是将门虎女吗?再哭,军营的叔叔伯伯们可不听你的号令了。”
      妹妹惨白着一张小脸,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江荼延将她抱起来,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看,天这么冷。哥哥怕冷,陪哥哥去廊下坐一会儿可好?”
      “不冷,不冷,”妹妹垂头抽泣着,“太热了……”
      大哥呢?大哥去哪儿了?怎么突然不见了。江荼延抱着哭泣的妹妹,四处寻找大哥的身影。
      妹妹将头窝在江荼延的颈侧:“好大好大的火,好呛,我和娘不能呼吸了……娘咳得好厉害……爹和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火?江荼延一头雾水,眼泪却唰的流了下来。只是一个眨眼间,江府就火光冲天。往日里雕梁画栋的府邸在熊熊大火中燃烧,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火焰与黑灰。
      江荼延紧紧地将妹妹抱在怀里,泪流满面,重复地说着“对不起”。
      妹妹很快撑不住了。他将头贴在她的脸侧,感受着她微弱的气息。
      “哥哥好好活着。”妹妹说。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江荼延拼命点头。
      当妹妹的手从江荼延的掌心滑落时,她又恢复了往常的天真烂漫,说道:“你这是发烧啦,正在做梦。快回你那边去吧。”
      **
      江荼延离家足十年了。
      十四岁以前,江荼延还是徐国世家中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头顶上有父亲和兄长顶着,读书学艺都是胡乱了事。每日穿着熏过香的锦袍出游,走累了有高头白马接送。冬日里马车里的炭盆烧得旺,江荼延便把紫貂皮大衣脱下来抱在怀里,窝在母亲的怀中撒娇。
      那时的江荼延不曾思考将来。
      可是徐王一朝遇刺身死,父亲和兄长进宫议事之后再没能回家。投诚楚国的军士们一把火点着了江府,乳母带着江荼延从狗洞逃了出去。此后,江荼延再也没有见过家人。
      乳母带着江荼延逃回了老家,不久之后便病死了。临死前,乳母将他托付给村中的老巫医。江荼延的高热还没退尽时,楚国的兵马黑压压地来了,赶着村民们往西边去。
      从前的江家小公子成了流民。
      战火四起的世道,被毁了家园的百姓们背井离乡,在一起求个照应,渐渐聚起了一大群流民。流民们经过城镇时,便进去讨一点东西果腹。没过多久又被赶走,只能前往下一处。有的受不了颠沛流离的,在途径的城镇中签了卖身契。城镇中一些失了祖产的人,则会加入流民的行列。流民们来来去去。
      从前,不乏有世家大族开粮仓救济,流民们能多少分上几口稀粥。可自从楚国使计,令军士伪装成流民攻入他国,各地对流民们的态度就急转直下了。
      江荼延自变故以后落下了病根,老巫医边治边教。江荼延渐渐长大,也开始能帮着老巫医给流民们治病。能治好的多喂些草药,治不了的就烧点草木灰就水,好让流民心中安慰。流民中有过世的,两人也充作巫师,胡乱举行些仪式将死者收殓,至少不在活人面前被野狗啃食。
      流民颠沛,一路受驱赶,手中没有像样的药材。江荼延的身子一天天虚弱下去,两人的名望却渐渐起来了。不少流民成了信徒,路过的村镇中也有人信奉追随。两年前,老巫医归西,江荼延将他埋在沿途的树下。
      年轻的江荼延成了这一大群流民们的首领。
      有新人加入时,江荼延便教他们如何择野草树皮果腹,也教他们如何辨别干净的水源。有时也摘点勉强对症的杂草,治一治流民的急症。
      路过某镇时,有信徒从镇中民众处得来了消息:楚国的蓼地有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打开了世家的粮仓施粥。确定消息可靠后,江荼延带着信徒和流民们向蓼地行去。
      然而,蓼地没能去成,流民们进入楚国不久后被军士以细作的名义扣下。江荼延和几个较密切的流民被关进了牢房。
      牢狱中湿冷阴寒,江荼延自小留下的热病再一次发作。
      几个流民中有个颇为照顾江荼延的韩老伯。他年纪太大了,承受不了牢狱之苦,连续几天吃不下东西。流民们用沁着湿气的草料收拾了一块干净地,勉强让江荼延和韩老伯躺下。他们哭喊着向军士下跪,讨来一点点搀着沙土和虫子的饭食。
      烧得迷迷糊糊时,江荼延听见韩老伯向自己不断重复着什么。江荼延努力听着,终于听清韩老伯说的是“找玉梳,找玉梳”。玉梳是韩老伯的独女,在几天前和丈夫一同离开流民们,独自行进。
      韩老伯大概是担心女儿了。江荼延想。他抓了抓韩老伯的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看江荼延一副已经烧糊涂了的样子,韩老伯止不住大哭起来。
      **
      江荼延勉强在牢房中熬了几日。估摸着去楚国都城郢都的驿马也该跑了一个来回了,楚王打算如何处置自己这个流民首领,应该已有结论了。
      江荼延漂亮的脸烧得赤红。衣裳在押送路途上被扯得稀烂,露出几片泛着潮红的皮肤。牢房外传来毫不掩饰的笑声,几个士官模样的人推开军士,越走越进了。信徒们用干草和外裳盖住江荼延,可是他们残破的外衣什么也挡不住。
      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权势的士官喊来持钥匙的士卒。当锁被打开的“咔哒”声响起时,江荼延在高热中不住地颤抖。信徒们挡在江荼延身前,没逃过一顿好打。形容猥琐的士官用手架起江荼延的下巴,发出尖锐的笑声。韩老伯拼死抱住了士官的腿,被踹出了一口血。江荼延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鲜血漫到江荼延的手边。混乱中还有人按住江荼延光裸的脚踝,仔细摩挲着。
      江荼延想要反抗,双手却猛地被钳住。
      那个士官把头埋在江荼延的脖颈旁,深吸了一口气。
      “不愧是有名的巫师,竟然生了一副这么动人的身子,怕不是用那种事情招揽信徒的,”士官大笑起来,“在高热中,应该别有一番韵味吧!”
      士官跨坐着,指挥其他人对流民们拳打脚踢。流民们几天没吃像样的饭食,很快就倒在地上求饶。
      士官大笑几声,说着“让你爽”之类的话,朝江荼延贴了上来。
      骄矜的小公子虽早已落入凡尘,可也是受流民敬仰的巫医,哪里受过这种羞辱。更何况是在一群士官下流的注视中。
      为首的士官几乎要将手探进江荼延的里衣里。江荼延拼尽全力地闪躲着,可是压在身上的重量太重了。
      不要,不要。那张令人恶心的脸靠得太近了。
      江荼延想要尖叫,可他发现自己失了声。
      士官鼻腔里喷出的热气打在江荼延的脸上。
      一道白光闪过。
      江荼延睁开眼时,眼前血红一片——压在他身上的士官脖子喷血,溅得他满脸都是。牢房里的几个士官像倒伏的稻子一样接连倒下了。
      牢房中涌进几个面生的士兵,赶着哭喊着的流民们出去。
      江荼延抖如筛糠,徒劳地大口喘气。眼泪混着血水从他烧得滚烫的脸侧滑下。
      那滴眼泪还未滴到地上时,江荼延感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一双手臂稳稳地托起了江荼延。
      “叫医师来。”男人沉声说。
      “楚王有令,乱民贼首江荼延,妖言惑众,押至郢都受审。”江荼延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因为说话而轻轻震动的胸腔。
      说着那样不近人情的话,却敞开怀抱让江荼延倚靠。江荼延昏昏沉沉地攥住他的衣襟。
      “都结束了,别害怕,”有什么从江荼延的发顶抚过,“没事的,别害怕。”
      江荼延晕在了这个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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