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上吊 ...

  •   “尊义王蒋烬兵败于西南天清关,直沽一线随即沦落,二十万军士被金兵围困狄城足足三十日,死伤殆尽!为何你要给尊义王传信,命他领兵往西南天清关走?”

      祝长鸣满脸是血,跪坐着,半张脸埋进麦秸里,被打肿的眼睛已经无法睁开。

      “我明明......”

      “我明明传信于.......”

      他此时出的气已经比进的气还少,但还是咬着牙,唇齿不清地说道:

      “我明明传信于尊义王,往东北狼裕峡走,在那......在那可截......金兵三十万......”

      审讯的人用力的拍了拍桌子,拿起桌面上摊开的一封书信,指着它说道:“上面明明写的就是:西南天清关,金兵十万,往此去,大捷!”

      祝长鸣费力地眯着血水模糊的双眼,挣扎着坐起身来,他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的书信,喉间缓慢地滚动,不可置信地狡辩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叫蒋将军往东北...”

      审讯人厉声打断他道:“蒋将军为国捐躯,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前线奋勇杀敌,你贵为一国天机司,妖言惑众,谋害忠臣,叛国通敌,罪不容诛!”

      “我没有!我对天发誓!”祝长鸣说罢便想伸出手指天,但是他的双手已经被捆到了身后,十指血淋淋地已经受了几趟拔刑,失去了知觉。

      “你没有?”审讯的人坐着往前倾,眼神阴狠,说:“梁汉历五十二年,陛下传信,要你给出敌军的行军路线,你在容安城里闭关,不闻不问。五十三年!金兵夜袭边江六城,屠杀三十四万平民,血流成河,你没有提前给陛下通风报信!为何这次,要给尊义王报信?!”

      祝长鸣的意识模糊,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了。

      整个人的意识都像似被一根钢线吊住脖子,只要稍微低头,便被勒得没有办法呼吸。

      审讯的人摊开供词,看了几眼,说道:“你知道西南天清关一旦兵败,狄城城破,金兵便会越过长雀山,下一个就是你的的容安城遭殃,所以一路赶往望京,好躲过兵乱,是不是?”

      祝长鸣艰难的摇头,说:“不是,你血口喷人。”

      他眼前恍惚地浮现出那几日的情景。

      狄城城破,金兵大肆来袭,容安城惨遭屠城,他骑着马顶着流矢与炮火一路狂奔,南下直冲去宪州,寻得魏王出兵再折返直救望京。

      一路上兵荒马乱,饿殍遍野,战火连天。

      等他带着魏王的人马赶回望京之际,金兵已经打到了城下。

      他与魏王在城外苦战半月,才堪堪守住城门,不至于让金兵一路直通杀进太霄宫,直取皇帝性命。

      大梁王朝危在旦夕,改朝换代只是时间问题。

      皇帝携着宫中妃子与贵族们商议着逃离望京,带着剩余的兵马南下,建城另立国都。

      在窝囊皇帝与贵族们逃跑之前,便派人把他抓进了天牢。

      严刑拷打之下,祝长鸣才得知,自己那日折纸飞鸽传信于尊义王蒋烬的指令,由东北狼裕峡,被人中途做了手脚,变成了西南天清关。

      西南天清关,在他卜的卦象里是大凶。

      审讯人拿起供词,对着祝长鸣扬了扬,说道:“你给将军传信让他往西南天清关走,致使二十万军士被困杀于狄城,是不是
      通敌卖国?”

      而祝长鸣此时已经精疲力竭,他麻木的摇头,喃喃道:“我没有。”

      “天机司大人。”审讯人忽然换了一副平静的语气,拿着供词走到他面前,说道:“你贵为逍遥派传人,世代要为国君占卜国运,陛下敬重你,准你留在长雀山上潜心修行,可是你三番四次不应陛下召见,这次出手,更是害得将军与二十万军士折在狄城,金兵打到了家门口,陛下准备南下迁都,他要你认,你不能不认啊!”

      说罢,便扯着他的血手要往供词上按。

      祝长鸣挣扎起来,扭动着身子不让他抓到自己的手,最后索性背着躺下来,压住已经失去知觉的双手不动了。

      他两眼冒金星,但是看着狱吏,他心知自己不能认,他绝对不能认。

      一旦他认了,这通敌卖国的罪名扣在他身上,他就是千古罪人!

      即使他死了,他下黄泉,他下地狱,他都没有脸面去见逍遥派的列祖列宗们。

      见他软硬不吃,审讯人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脚,喊道:

      “你进了咱们昭狱,我谅你过去身份尊贵,没有动用极刑,可是你现在这么不识抬举,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来人!给他上刑!”

      祝长鸣被蜂拥而上的狱吏拖起来,驾到一旁的长凳上,双手双脚都被绑在凳子上,身旁的狱吏拿起火盆里的烙铁,对着他的背就摁了下来。

      “啊!!!!!!”祝长鸣被烫得尖叫,满眼泪水。

      审讯人又扬了扬手里的供词,问道:“你是不是通敌卖国?”

      祝长鸣咬紧牙关,咬死了不松口,说:“不是!”

      审讯人放下供词,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说道:“逍遥派向来都是闲云野鹤,不入朝堂,你若是坚持不开口,不在那里指点江山,今日你祝长鸣也不用落在我手里受刑,给我继续烫!”

      火红的烙铁落在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滋滋”声伴随着他的尖叫声,空气中都是一股肉被烫焦的味道,祝长鸣喊得力竭,最终被疼晕了过去。

      他的意识回到了师父仙逝的那一日。

      东元散人满头白发的躺在塌上,他跪坐在榻前,握着师父干瘪沧桑如同树皮的手,已经油尽灯枯的老人家看着他,好似回光返照般,叮嘱他道:

      “长鸣,你从小被我捡回逍遥派,命犯华盖,却有半仙神格,你天资纵然,潜心修行,必能得道飞升,但你前业深重,易造后世之苦,为师走后,万事你要小心谨慎,朝内事,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插手。”

      祝长鸣守着已经闭眼的师父,年不过十二的他望着逍遥派门前挂着的长明灯,整座庙里,只剩下他一人。

      师父叫他不要插手朝廷之事,谈何容易?

      逍遥派,师从蓬莱,祖师爷汐画真人,当年只身下东海绞杀妖龙,身负重伤,在容安城外被路过的梁武帝所救。
      为报救命之恩,梁武帝专设天机司,供汐画真人为帝皇之家卜国运,主祭祀,看星象,算八字,是大梁王朝里帝皇敬重的玄门。

      先皇病逝后,汐画真人云游四方,把逍遥派丢给他的徒弟东元散人打理。

      梁汉帝上位后,东元散人在天机司内鞠躬尽瘁,算无遗策,力保大梁三十年风调雨顺,山河一片繁荣。

      奈何东元散人没有仙根,过多透漏天机终被反噬,梁汉帝在位的第四十年,东元散人便重病归家,天机司挂着个虚名,驻在长雀山上,每十年才再出山为帝皇卜算国运,判断流年,主持祭祀大典,鲜少过问朝中之事。

      十六岁那年,祝长鸣作为逍遥派唯一的弟子,被宫里八抬大轿,请回了望京。

      那一年,他身着华服,在天坛上领着满朝文武,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礼。操办国祭,在奏乐中独舞做法,慰问上苍,叩问国运。

      他有半仙神格,在阵法之中能窥探未来之相,他在那日窥得大梁未来五年日薄西山,百姓流离失所,已有烽火硝烟乱世即起之象。

      他道行不深,此番初窥天机,便中了幻世之境,他不敢对着皇帝说实话,只好挑着好话说尽,便惊慌失措的遁回逍遥派内,把自己关在庙里五年闭关,研究破局之法。

      果不其然,五年过后,梁汉帝沉迷修仙问道,无心政事。此时南海倭寇作乱,茂却山以北金兵突袭,一夜之间大军过境,大梁内忧外患。

      皇帝急笔飞书传他三次,命他窥天机算敌军行进路线,恰逢他刚好闭关于山洞内突破天人之境,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时也命也,待到他出关之日,金兵夜袭边江六城,烧杀抢掠三十四万平民,血流成河,准备大肆进攻望京。

      或许是大梁气数不该如此快被终结,西北王的儿子蒋烬在父亲战死茂却山后,批帅出征,领着三十万军士与金兵在嘉峪关酣战死守一月有余,折损十万士兵,才拖住了金兵的行军步伐,但是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这场战争再打下去,必输无疑。

      祝长鸣不忍心见大梁人民流离失所,人间生灵涂炭,在长雀山逍遥派的庙里夜观星象,再次窥探天机。

      望得荧惑守心往西南,而象征着一线生机的四守天星则在东北。

      才折纸飞鸽于嘉峪关,用性命担保,叫尊义王蒋烬领兵往东北狼裕关埋伏包抄,方能取胜。

      谁知,尊义王蒋烬兵败于西南天清关,二十万军士被困杀于狄城,大火在狄城内烧了足足半个月有余,血流成河,狄城变成人间炼狱,天上覆着一层透不过光的乌云,那是怨气。

      祝长鸣没有料到自己逍遥派的独门法术会被中途掉包,害了二十万军士不说,自己的一腔热血却加速了大梁的覆灭。

      他悔不当初,疯了一般叫容安城里的人南下跑路,自己骑着马去寻魏王出兵救望京。

      他被胸口涌上的一口血呛醒,鼻腔里闷住的腥甜让他张开嘴大口呼吸,却呕出一大口淤血。

      祝长鸣挣扎着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是被关在牢里,审讯他的狱吏已经不见了,留他一人在天牢内,浑身伤痕,体无完肤,全身痛得已经没有办法直起身来。

      他抬头望着小窗外的天,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他知道那张供词上肯定已经摁上了他的血手印,他千不服万不服,此时也只能认了这通敌卖国的罪名,沦为千古罪人。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东元散人捡回逍遥派的情景,父母遭贼人所杀,师父仙风道骨的在歹徒手下救回他,把他抱回长雀山,

      他在年过半百的东元散人肩膀上哭了一路,是师父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安慰他,把他抱回了逍遥派的古庙里。

      古庙幽静,庙前朱门上写着桀骜不驯的三个字:逍遥派。

      入门的第一天,师父便告诉他门派规训:参天机,望众生,悟山河,行逍遥,要做个自在的人。

      只可惜师父在朝廷里算尽半生,最后还是孤老而终。

      祝长鸣避世隐居,却还是落得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他艰难的爬起来,对着窗外的天跪下,流着泪,叩头拜了下去。

      这一拜,拜的是对不起师门,沦落成千古罪人。

      祝长鸣整张脸趴在麦秸里,哭的不能自己。

      过了许久,他平复过来,站起身,怔怔的望着小窗外的天,泪痕在他脸颊上渐干。

      像是做好了决定,他解下自己的裤腰带,抛在小窗的栅栏上,系好一个死结,拉着小板凳站上去,把白绫往自己的脖子上一套。

      闭上眼,踢开板凳。

      吊死了在天牢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