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寻》简亿一

1、楔子

　　九月底，日历上秋分刚刚过去，但实际的星城全无秋高气爽的凉意。
　　今日最高温度为三十五度。
　　焦灼的阳光普照星城大地，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熔炉，在高温的煎熬下，人人燥热不安。
　　湘域大厦里，空调每分每秒都在不停运转，将室外的闷热空气完全隔绝开来。
　　“随便坐。”席恪明指了指沙发。
　　随后，转身拿出上好的茶叶来招待这许久不见的友人。
　　林瀚倒是没立刻坐下，踱着慵懒的步子，仔细打量了一番。
　　办公室装修很不错，简约的设计，明亮的光线，宽敞的视野，实在是叫人心旷神怡。
　　他们现在正在席恪明一手创办的公司。
　　公司在席恪明大四的时候开始创办，规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席恪明和林瀚是大学校友，毕业于国内top2的北华大学。
　　学校厉害的人很多，但他们两个因为有着出众的外貌和优越的家世而小有名气。
　　只不过，众多加分项并没有为他们招来层出不穷的追求者。
　　因为一个已有相恋多年的女友，另一个对女生则是公事公办，从不多说一句话。
　　要不是林瀚常常拉着他的女朋友在校园里谈恋爱，众人的猜测怕是要歪了。
　　虽为校友，但两人所学专业不同，分属于不同的院系。
　　平时交流不多，却不影响他们互相欣赏。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大概可以完美概括席恪明和林瀚之间的关系。
　　在席恪明决定创业时，曾向林瀚抛出过橄榄枝，希望一起创业。
　　但林瀚父亲突发心脏病，他不得不拒绝席恪明的提议，回到家族企业，以免父亲的心血任旁人糟蹋。
　　一晃，时间竟也过去了四年。
　　林瀚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插兜，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轻叹一声：“我现在有些后悔，没和你一起创业了。”
　　席恪明并没有转头看他，自顾自地拆开茶叶包，微微一笑：“后悔也来得及，你现在投资十个亿，我照样让你当公司合伙人。”
　　林瀚转身觑了席恪明一眼：“十个亿的现金流？你不如去抢银行来得更快。”
　　玩笑话，自然都没当真。
　　席恪明坐在黑皮沙发上，盯着眼前快要煮沸的茶水，突然意识到：“今天怎么想着来我这里转转？”
　　大学毕业之后，他们各忙事业，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话一出，倒让林瀚想起正经事。
　　他慢悠悠地走到沙发旁，正对着席恪明坐下：“确实是有一件人生大事要和你分享。”
　　席恪明抬眼，只见林瀚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要结婚了！”
　　席恪明有些惊讶，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林瀚得意地笑了笑：“刚送老婆去婚纱店，她陪着发小试一下伴娘服。想着你的公司在这附近，就来看看。”
　　席恪明笑着摇摇头，瞬间明白，这人就是来炫耀幸福的。
　　他真诚地祝愿：“恭喜恭喜！”
　　席恪明顿了顿，又多问一句：“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就在这个国庆假期里。”林瀚拿出提前备好的请柬：“知道你忙。有时间的话，欢迎你来见证我的幸福。”
　　席恪明接过请柬，低头一看，封面是新郎新娘定制的专属于他们的卡通人物。两个卡通人物手牵着手，个中甜蜜不言而喻。他将请柬翻开来，上面写着新郎林瀚，新娘陈蓓蓓，诚邀席恪明参加他们的婚礼。
　　仔仔细细看完，席恪明把请柬收好：“好，有时间我一定去。”
　　与此同时，水开始沸腾起来。
　　席恪明抬手把一旁的茶壶拿到面前，将沸水倾入紫砂壶和品茗杯，给茶具预热，以便待会儿泡的茶更香醇。
　　他随口一问：“是你大学谈的那一个吗？”
　　席恪明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但大学时期林瀚和他女朋友的美好爱情人尽皆知，他也有所耳闻。
　　林瀚微微一笑：“嗯，只有那一个。”语气里满是幸运。
　　席恪明没忍住，睨了他一眼：“看来你今天是专程来给我这个单身狗撒狗粮的。”
　　林瀚随手翻了翻茶几上的杂志，摇摇头否认道：“胡说，我明明是在做好人好事。看你一直单身，怕你一时想不开，让流言成真。这才专程来刺激一下你。”
　　席恪明动作一滞：“哦？什么流言？”
　　他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会刻意去关注那些流言蜚语。
　　林瀚看杂志的手一合，抬眼看了看席恪明的神情，发现他竟是十分认真。
　　林瀚便也不再卖关子，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讲：“传闻说你有断袖之癖。”
　　“……”
　　“去你的。”席恪明只觉得荒诞，笑着将茶叶扔进空茶具里，抬手轻轻摇晃茶具，茶香渐渐散漫开来。
　　空气沉寂片刻。
　　瞬间觉得不对劲。席恪明侧头看向林瀚，问：“你不会真相信这鬼话吧？”
　　林瀚耸耸肩，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大学从没见你和任何女生打交道，别人有这个想法很正常。”
　　席恪明一听，无奈地笑了：“我不爱和女生打交道不代表我性取向有问题啊。”
　　他十分确定，他的性取向是正常的。
　　林瀚不可置否。对席恪明的话，他表示赞同。
　　席恪明抬手把茶壶持起，将水注入紫砂杯中，细流如雨，缓缓而下。
　　伴随着细碎的水流声，他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微微垂下的眼眸叫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紫砂杯里的水已注满，注水之人的手却迟迟未落下，投向前方的视线没有终点。
　　一片静默之后，席恪明忽而开口，语气淡然：“我有喜欢的女孩。”
　　话一出，林瀚惊讶地抬起头。
　　这个消息太新奇，他从来没听说过。
　　林瀚没注意到席恪明的表情，只笑着打趣：“有喜欢的就去追啊，从大学单身到现在，你这么胆小？”
　　说者无意，听者伤心。
　　茶水倾泻而下时弥漫散开的雾气遮挡住席恪明眸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席恪明没有回答。
　　只是安安静静地完成好所有的泡茶步骤，将茶水倒至杯身的七分处，递给林瀚。
　　又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摇头失笑：“我没你幸运，我把人弄丢了。”
　　席恪明的面色还算平静，但心中的苦涩就如同这茶一般，只有自己知道。
　　林瀚作势端起茶杯的手一顿，很快恢复自然。
　　他也不是喜欢八卦的人。
　　但他从来没想过席恪明一直单身的背后还有一个让人难过的故事。
　　聪明人不会在不小心揭开人的伤疤后，还撒上一把盐。
　　林瀚贴心地没有追问下去，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沉声道：“有缘之人，定会重逢。”
　　随后岔开了话题，开始谈论和预测未来资本场上的风云变幻。
　　席恪明自是配合，沉闷的气氛逐渐烟消云散。
　　就在他们准备深入探讨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们。
　　林瀚抱歉地抬了抬手，示意暂停一下。
　　席恪明微微颔首，示意他随意。
　　林瀚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喂，妈妈。”
　　电话是林瀚的丈母娘打过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焦急：“蓓蓓在你旁边吗？我打她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呢？”
　　林瀚解释：“蓓蓓可能没听到吧，她在陪着沈愉挑伴娘服呢。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问问你们回家吃饭吗？”
　　“啪嗒”一声。
　　林瀚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是席恪明的杯子不小心掉下来，砸在他的鞋子上，湿漉漉的一片。
　　只见席恪明盯着掉落在地上的茶杯，怔愣半天，才伸手捡起来。
　　“林瀚啊，你们回家吃饭吗？”电话里的人没有听到回答，以为信号不好，又问了一遍。
　　林瀚这才回神。
　　“妈，今天就不过去了，还不知道她们两要挑到什么时候呢。”
　　和丈母娘交代完，林瀚把电话挂断，将手机放回原处。
　　正欲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发现周身的空气突变。
　　眼前之人正晦暗不明地看着他，幽深的眸底涌动着无法辨明的情绪。
　　只是恍惚的眼神，似乎又不像在看着他。
　　“怎么了？”林瀚伸手拍了一下席恪明的肩膀，觉得有些奇怪。
　　猛地一下被惊醒。
　　“你刚刚说，谁在挑伴娘服？”席恪明神情微变，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老婆啊！”林瀚皱了皱眉，只觉得他这话奇怪得很。
　　“……”
　　席恪明的手微微颤抖，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另一个人。”
　　林瀚一愣，仔细思索刚才电话里提到的名字。
　　对了，他在电话里有提到老婆的发小。
　　林瀚骤然联想到席恪明刚才说的话，心里一惊。
　　难道真有这么巧？
　　林瀚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在席恪明乌沉的眼眸中，缓缓说出两个字：“沈愉。”
　　害怕同音字太多，立即补充了一句：“欢愉的愉。”
　　死寂一般的沉默。
　　席恪明的心开始狂跳，体内瞬间有一股电流穿过，自头盖骨一直麻到十个指尖。这一瞬，就像光照进幽暗的深海里，海底的世界骤然间变得鲜活起来，一切都凭着光的依托，缓缓流动。
　　方才从林瀚口中听见沈愉名字，他的心里一片茫然，以为是自己思念过深而出现了幻听。
　　现在确认过后才明白。
　　原来他没有听错。
　　是沈愉啊。
　　席恪明慢慢坐直了身子，呼吸从晕眩的大脑中放空出来。
　　他盯着林瀚的眼睛，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是欢愉的愉。”
　　是“沈沈可胜意，岁岁尽欢愉”的沈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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