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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章 ...

  •   纵使洛慜想喝止那伙人的诬陷,可碍于两人的职权范围细分,涉及府内诸事诸人的纠纷、调令等等,只要有长史在的地方,洛慜是绝对不能插手过问的。他当然深信叶儿的为人,又听她说其实早已被流言所扰,却未曾表露过一丝委屈,若非今日之事叶儿被逼无奈,恐怕她还将一个人默默承受。虽然二人常常吵嘴,一言不合甚至还打闹起来,可当洛慜了解到这些之后,倏尔对这个小丫头萌生同情。

      正如叶儿所言,以洛慜的年资,坐上王府护卫长的位置,一开始也是受尽冷嘲热讽,尤其是王安刚刚垮台的那段日子,多少人在旁等着这个肥差,多少人等着他从九霄云天一落千丈。

      当亲眼目睹五六个厨房仆役围攻叶儿一个人的时候,他甚至也攥紧了拳头,有冲动直接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洛慜时不时回头打量受尽委屈的叶儿,她虽受众人指摘,却昂首挺胸,一脸的磊落无愧。眼睛紧紧盯着每一个正在指责她的人,既没有恐惧更没有羞赧,严肃安静得让人顿起敬畏之心。

      换了任何一个与她年岁、资历相仿的小丫头,或者小厮,恐怕早就被眼前的阵仗给吓得不认也认了。

      洛慜继而看向长史,希望他能及时阻止这种完全沦为声讨和谩骂的场面。这才发现,原来长史也在观察叶儿的一举一动。

      是想找破绽?还是已经相信了她?

      二人四目交会,洛慜冲长史使眼色,请他平息乱局。

      然而长史却当没看见似的,扭头看向另一侧,摆出一副侧耳认真倾听的样子。

      长史视而不见的反应,让洛慜很生气,他赶紧趁他们停顿的间隙,插嘴说道:“好了!谁有闲暇听你们一处处抱怨。既然对叶儿有诸多不满,为何不早早上报?叶儿如有做的不好之处,你等该多加提携提点,现在像什么?以多欺少?以尊欺幼吗?”

      洛慜开口第一声特别洪亮,愣是把他们全都吓得一哆嗦,再没敢吭声,纷纷怯懦地抬眼看向长史,向他求助。

      长史仍旧视而不见,转脸看向叶儿,等着她的反应。

      叶儿见他们没有继续说,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真是庆幸自己早早被调离膳房。现在甚至都有些后怕,再在那种地方待下去,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也变成你们这副模样,说谎、造谣如同家常便饭,真是张口即来,出口成章。”

      “哟!贴身跟了王爷,连说话骂人都不带个脏字儿,还真是以为自己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咱们到底是一起睡过一个铺盖儿的,你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骚劲儿,别人看不来,我还不识得吗!”

      “对!好几次了!半夜三更地溜出房间,一直到快天亮才回来!我都见过好几次了!”

      这一句差点把叶儿给唬住。之前每逢深夜行动,她都会提前点燃迷香,等到一屋子所有人都彻底睡着之后,才动身出府。绝无可能会在如此重要的地方出现疏忽!叶儿料定他们必虚张声势、信口雌黄。“你发的什么呓语!这段时辰你要是醒过来一次,也不会干活见天地晚到!分工任事的时候不见你如此积极,编起胡话来倒一点都不落人后!”

      “胡话?别说是她,连我都见过好几次,你偷偷地溜出去,又鬼祟地溜进来,跟做贼没什么两样!咱们堂堂信王府的颜面都被你败尽了!”

      “折损信王府颜面的分明是你们!”叶儿被彻底激怒,两大步直接跨到中年仆妇身前,猛将她拉出队伍,狠狠推到地上,“这些个谣言倘若传出府去,外人会怎么看王爷!”

      “哎呀——打人啦!打人啦!长史啊,有人当您是个屁啊!”那妇人摔倒在地,索性就不起来,翻来滚去、抱头疾呼!

      “好!我便打你!”叶儿原先只想给她个下马威,哪知她竟然自己扑倒在地,并且还要冤枉人!叶儿怒不可遏,扬手真要痛打。

      多亏洛慜眼疾手快,及时把叶儿拉回到身后,“不得乱来!”

      此时众人闻听得一声巨响,长史拍案即起,“成何体统!”

      “长史大人,这小丫头要造反呐!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长辈!也算是她半个师傅!”

      “我没你这种狗屁师傅!”

      “住嘴!说的是什么胡话!”长史最厌恶年轻男女说话不干不净,有辱斯文,“此处信王府,不是撒野的地方!尔等若是要争要吵、要打要闹,老夫这便将你们尽数赶出府去!到大街上,到城门口,丢你们自己的颜面!”

      果然,威言一出,再无争闹,就连屋外想来打探的好事护卫都各自站回原位。

      “叶儿有一言说得在理。此事无论真假虚实,必得终于此间之内。老夫或者任何人,在府外,不,应该是从此刻开始,若再听得一句有关王爷的闲话谣言,你们这几个,还有叶儿你,还有屋外待着的人,老夫全都驱赶出府,移交衙门,以妄之罪论处!老夫不管是谁传出去的,但肇因皆在尔等!倘有再犯者,绝不轻饶!”

      众人唯唯遵是,无人再有异议。

      “至于你刚才所说的,”长史转向中年仆妇,问道:“看见叶儿半夜出府,可是事实?”

      仆妇用力点头,“绝对的事实!不敢欺蒙长史大人!”

      “你血口喷人!”叶儿差点又要冲出去,得亏又被洛慜拽住。

      “别胡闹!有事说事,不能动手!”

      “千真万确啊,长史大人!”另一厨娘也跳出来做见证,“小婢真的看见过很多次啦!我还告诉过师父师娘,真的是亲眼所见!”

      “贱蹄胚子!你眼睛是被鹰啄瞎了吗!你良心是被狗啃了吗!在灶下是谁给你扛活、谁替你挡护,到头来你竟然要这样污蔑我!”叶儿极力想挣脱洛慜的阻止,疯了似的又蹦又跳,张牙舞爪,赫然一副吃人的样貌!

      “实话便是实话,你曾待我的好,也不能蒙昧了我亲眼所见的事实!”那小厨娘其实怕得心惊肉跳,躲在中年仆妇身后,只探出个头还说个不停。

      “狗屁事实!你个贱蹄子!这婆娘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翻脸不认人!她骂你的时候、打你的时候、折磨你的时候,是谁替你挨的!”

      “你居然敢动用私刑!”火冒三丈的洛慜先将叶儿拉到后面,自己一步上前,揪住仆妇的衣襟,喝道:“谁给你的胆子!”

      “洛护卫!洛护卫!你千万不要听那丫头胡说!我一个小妇人哪敢打人骂人,还、还折磨人呐!”仆妇连连告饶。

      小厨娘见洛护卫长冲过来,吓得失声大喊,“救命啊——”

      “住嘴!”长史骤然怒斥,原本好不容易控制下来的局面,结果又被搅成浑水。他狠狠瞪了一眼叶儿,此女太不简单,三言两语竟然把一直旁观的洛慜给激出火气,想得到用洛慜来制衡对她不利的局面,这番心思实在太过深拗。“洛护卫,稍安勿躁,是非曲直尚无定论,不要贸然失言失行。”

      “长史大人,叶儿都已经被欺负得这般惨状,如何还无定论!”洛慜虽然暂时放了仆妇,但激愤之情更甚从前。

      “洛护卫,你怎么也不想想,她说你就信啊,她有什么证据——”

      “这就是证据!”一直在被洛慜护在身后的叶儿此时冲到最前面,当众撕下衣袖——大半个手臂裸露在外,其上则是一道道清晰可辨的伤痕,一道道叠加在一起的伤痕,或新或旧、或长或短,不一而足。

      叶儿的伤痕看得洛慜的五脏六腑都快纠在一起,他怎么对得起把叶儿托付给自己的刘端啊!“你混帐!”说话间,已抬步径直朝仆妇冲去。

      “洛护卫住手!”长史大喝一声,按照往常早就冲进来四五个护卫将人拿下,可现在谁敢阻止盛怒的顶头上司?

      仆妇看见叶儿的伤口也是大惊失色,可还没含冤辩驳,就见洛慜凶神恶煞地直奔自己而来,“长史救我!长史救我!”

      老长史一看无人响应,急忙自己冲了出去拦在洛慜身前,可刚要开口劝,竟见他绕开自己,意欲拔剑。长史不敢疏忽轻慢,疾退两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抵住即将亮剑的洛慜,“洛护卫住手!”他不惜以年迈之躯一次次承受年轻力壮的洛慜的冲击,即便感觉都快被撞散架,瘦弱的双腿硬是没有后退一步。

      “长史!这样的人你还要袒护!”

      “老夫不曾偏袒任何人!”长史大声说道,随后吃力地抻长了身子,努力附到洛慜耳边劝道:“你这柄剑要是亮出来了,这就不再只是王府之内的事情了!”

      洛慜当即明悟,果然放下了剑,也冷静下来,可心里这口恶气却怎么顺不了,“长史,洛慜原该以你为尊,然此妇实在太过可恨,你姑息轻饶了她,洛慜绝不答应!”

      长史听得此言,心中暗道:向来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洛慜,今日居然被逼得说出这番狠话,这个叶儿实在太不简单!几次三番地干扰问话和对谈,把原本和顺平静的氛围硬是扭成现在剑波怒张的局面,不仅以一己之力强行扭转“败局”,更是轻而易举地操控住洛慜的情绪。

      长史刚看见叶儿伤痕的时候同样大感意外,虽然他早知道王府里有此种以大欺小的不良风气,但并没有意识到其严重程度。看叶儿的伤口,只有经年累月的折磨才可能导致目前惨不忍睹的情形。他虽觉蹊跷,但对仆妇的恶行一时痛恨不已,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必将其重重处罚。可当长史扑向洛慜的时候,余光扫过站在最后的叶儿,竟然瞥见她嘴角浮起的一丝诡异笑容。然而,那笑容转瞬即逝,当长史从愕然中回过神,想要定睛再看时,叶儿仍然一脸坚毅愤恨的样子。长史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那笑容可怕而陌生,若非亲眼所见,绝想不出小小的姑娘能有那般神态。

      “洛慜放心,”长史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而后转身过来,厉声呵斥,“你还要喊冤吗!”

      “长史大人,我真的真的是冤枉的!是,我是打过她,打过她们,可绝对绝对不可能打成那副样子!绝不可能啊!”中年仆妇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上。

      “难道是我自己抽的,好来冤枉你吗!”叶儿愤然指向对面站着的其他几个小厨娘,:“你们也卷起袖子来,让大伙儿都瞧瞧,究竟是我冤枉了你还是你抵死不认!”

      小厨娘们哪见过这种场面,纷纷抱紧自己双臂,惊恐地往后退。

      “胆小鬼!在背后骂得那么起劲,当面一声都不敢吭!”说着,叶儿居然准备冲上前,要去撕她们的衣服。

      “够了叶儿!适可而止!”长史立即喝止,否则又不知将被她搅成什么乱局。他朝洛慜使眼色,请他好好看管住,莫再添乱!

      洛慜拉叶儿到身边,解下自己的外袍,递给她,“披上。”由始至终目不斜视。

      “传话下去,倘若府里还有什么人受过此等欺凌,可直接报予老夫知道,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遵命!”

      “至于你,”长史走仆妇身边,“擅用私刑,哪怕闹到衙门里都不算小事儿。而在此王府中,老夫早就三令五申,禁绝一切粗暴恶行。而你居然置若罔闻,还把叶儿打成那副样子!你知不知道万一有个好歹,随时就会要了她的命!你拿什么去赔!你又要拿什么赔偿我信王府的清白名誉!”深藏多时的愠怒瞬间爆发,不仅立时震住了哭喊不止的仆妇,更把在场所有人都震得一激灵——
      其实长史的声音一点儿都没有盖过起初的哭喊声,只是看他背手立在那儿,心中便不免畏惮惶恐;更别说,当长史凌厉双眸死死盯住自己的时候,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肤仿佛骤然间灼烧起来,备受煎熬。

      叶儿在旁也是一惊,但这让她更捉摸不透,老家伙究竟站在哪一边?她不惜当众扯破自己的衣服,就是想逼得洛慜与老家伙闹僵,最好把此事闹到信王那儿。窝里内斗从来是拖延时间的最好办法。然而没想到的是,老家伙不仅劝住了洛慜,还突然调转方向去惩治那个“恶妇”。叶儿百思不解,只能静观其变。

      “现在,有两条路给你自己选。要么逐出府去,然后移交有司;要么以府规处置,绝五日谷食、绝五日清水,在府里跪上五天五夜,而后给你荐信一封,再去别处谋生。”

      “长史、长史大人——”那妇人已经不敢再哭嚎,连连磕头认错,请长史放她一马,“那些......那些说的叶儿坏话都是从我胡咧咧,是我看不得她突然就变成王爷身边的人,是我嘴贱、是我妒忌她,这些......这些我都认了啊——把王爷牵扯进来,起初是想......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想加重她的罪孽......”

      “加重我的罪孽?”叶儿恨得咬牙切齿,“真是可笑!愚蠢!你闲话一句,知不知道要害多少人!你知不知道天下间谁会在乎澄清后的真相,你这一句话就能把王爷所有的努力全都给推翻了!你们所有人酣然入眠的时候,可曾知道王爷一个人挑灯忍饥挨饿地在查案;你们说说笑笑、只当闲话,可曾知道王爷为了查清一个案子的真假虚实要翻遍多少卷宗,跑遍多少地方?你们在府里过得轻松自在、逍遥快活,忙的时候咒骂,闲的时候扯淡,可王爷呢?不仅在外头要被别个冤枉,在自己府里还要被你们谈笑!实在欺人太甚!”她跃跃欲试仍想冲过去痛打他们。

      长史一个劲儿地朝洛慜打手势,让他把叶儿有多远拉多远,不要再莫名横插一脚。“你这算是认了自己造谣之事吗?”

      “对、对、对,府里所有污蔑叶儿、说她坏话的源头全是从我这儿出去的!长史大人,我认!我认啊!可是......可是叶儿手臂上那些瘀伤真的不是我弄的啊,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打她啊——厨下的人都知道她是洛护卫介绍进来的,我就算再看她不顺眼,也不敢不忌惮洛护卫啊——”

      “她哪里是诚心认了造谣的事情,分明就是想借此逃过动用私刑的罪罚!”即便被洛慜拉到很后边儿,叶儿还是不依不饶。

      “叶儿,不要打扰长史审问。我们在旁静观即可。”

      “洛慜!”叶儿没想到他一府之护卫长竟然如此忌惮老家伙,被吼了一句就连话都不敢说了,“我没指望你会替我出头。可是,你难道容许这样的人继续祸害王爷吗!”

      “叶儿,”洛慜强行把她拉到角落,一本正经地说道:“之前的确是我疏于照拂,我以后必定想方设法补偿你。可是目下长史正在查问,你倘若执意如此咄咄逼人,无异于罔顾长史威信。全府上下,除了王爷,唯以长史之令为尊,你再胡闹下去,就有不敬之嫌。长史也能罚你!”

      “你信他会还我清白吗?”这一句,叶儿问得十分小心谨慎,脸上也终于流露出一丝担忧害怕。

      “你若是担心长史徇私,大可放心。我还没见过处事有比长史更公道的人,有他在,只要你是清白的,就绝不可能蒙尘!”

      “那你信我是清白的吗?”这一句,叶儿又问得彷徨无助,瞬间从刚才的勇武好斗变成柔婉纤弱,速度之快令洛慜有些反应不及。

      他愣怔片刻,然后用力并且肯定地点头说道:“我信!叶儿也要信我,更要相信长史!”

      叶儿迟疑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不过她心里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担心,虽然眼下无法驱使洛慜帮自己具体做什么,但看看对面那些个惊弓之鸟,也无须再大费周章。

      长史那儿则还在问话,他显得很有耐心,事无巨细问个清楚。“你只打了叶儿一个,还是灶下的所有丫头你都打过?”

      “都......都打过......可是、可是我......我真的没有下那么重的手,绝不可能会留到现在。我甚至......我甚至都没有打得见过血......我只是在教她们,就轻轻抽了几下......像所有师傅教徒弟那样,记不住、做错了,抽几下而已......”仆妇一直在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哭得顺不了气息。

      然而,长史并没有表露出一点的同情,继续问其他几个小厨娘,“你们呢?叶儿说你们也被打了,是真是假?打成什么样子?”

      那几个小丫头本就被叶儿给吓得不轻,又见自己师傅已经遭了这么大殃,自身都难保,更别说要“惩治嚣张的叶儿”了。她们还没等长史问完话,当即下跪,连连磕头认错,把一切都和盘托出,“长史大人,小婢也是害怕师傅,哦、不是,是这个妇人的威逼,实则就是她从一开始只是我们要给叶儿姐姐使绊子。其实,其实叶儿姐姐比我们入府都要早,我们怎么敢去得罪她?尤其,后来得知叶儿姐姐与府里一位大人物的特殊关系,那就更不敢为难姐姐了。可是......可是这妇人偏要逼迫我们为难、陷害姐姐,小婢若是不答应,她第二天就一定会挑三拣四、藤条荆条换着来打我们。”

      “对、对、对!叶儿姐姐您不要怪我们啊,我们也是被逼的......我们不像您手艺好,干活勤快,既有背景靠山,现在又深得王爷宠......信任。我们......我们都是苦出身,就像安安稳稳在府里头过上几年......长史大人,这恶妇逼我们替她造谣传谣,逼我们针对叶儿姐姐,就连刚才那些胡话,也是她一句一句教我们说的!长史大人唤我们来这儿之前,这恶妇就已经和我们说好了,一起攻击叶儿姐姐、一起把叶儿姐姐赶出府!我们......我们也是......也就想过过安生日子。”

      哭喊得最大声的就属刚才攻击叶儿最卖力的那个,她整个人伏在地上,埋头痛哭、懊悔不已。“叶儿姐姐......我良心被狗啃了,眼睛被鹰啄了,好人坏人都分不清!这恶妇打我们的时候要不是姐姐替我们分担,我们恐怕都活不到今天!长史大人,您是不知道......这恶妇表面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实际上她的那些活都是我们几个分挑了干,以前叶儿姐姐还在厨下的时候,既会教我们,更会帮着我们干;可叶儿姐姐一走,她更是变本加厉,完全不肯动手做事,我们几个既要做自己的,还要分担叶儿姐姐留下的,更要替她做事。可她又不肯教我们,我们做不好,就是一顿打。常常打得连我们连炕都下不了!”

      “她打人从来不打脸上,不打背上,而是照准了我们的肚腹,亦或是大腿。叶儿姐姐之所以手臂上有,是因为那些都是替我们挨下的。叶儿姐姐,我们知错了......我们其实就是怕再被这恶妇打才这么传你的谣言......”

      “这恶妇心里门儿清,她不敢明面上得罪叶儿姐姐,她是不敢打她,可是她敢打我们啊——”

      片刻须臾,情势急转直下,她们倒戈速度之迅猛、态度之坚决,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中年仆妇早已绝望地合上双眼,连告饶的力气都没有,瘫软在地上,兵败如山倒。小厨娘们的诉状仍然再继续,可她早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被自己人出卖的滋味比所有的苦涩加起来还要苦上百倍。想她进进出出多少户大人家,好不容易被推荐进王爷府邸,哪知道居然会败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而且一败涂地。身败名裂不说,还有可能要吃官司。自己之前那么对叶儿,这丫头睚眦必报绝不可能轻饶了自己!

      都是绝望!都是绝望!

      她瞬间就苍老了十几岁,脸上的神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够了!”长史已经听得不耐烦,他也注意到彻底丧失了斗志的仆妇,即便清楚她完全是咎由自取,但与刚才比起来,心里多生出一些唏嘘感慨,“到底是教你们活计的师傅,留些口德吧。”

      此话一出,落井下石的小丫头们也就立刻住嘴了。

      叶儿却不大痛快,刚才她们围攻自己的时候,老家伙不发一言;这婆娘坏事做尽,而且证据确凿,他居然开口阻止。分明就是针对自己,亏洛慜还说他是世间最公道的人!可笑!

      然而,洛慜也长长地叹气,被信任的人出卖大概比真相大白更加残忍而讽刺。最可怕的还是人心,今日所见争闹并不比当日在正阳门时候,对抗客巧玉、崔呈秀他们来得容易,而这只不过是源于一座府宅里,几个人之间的小小矛盾,放在大是大非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矛盾,最后竟然演变成当下这样的局面。

      忽然之间,洛慜想到了信王。他现在处身于何其大的漩涡里,又面临着何其艰难棘手的任务,御史等着抓他痛脚,百官急着讨要叶向高,几拨势力夹击之下,信王却只有孤身作战!可作为王府里的人,就像叶儿所说,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净给王爷添乱!

      “所以你们刚才说的一切都是谣言?包括说看见叶儿深更半夜从外边回来?”长史又问。

      叶儿心下一惊,没想到老家伙居然还惦记着这一茬。

      小厨娘迟疑片刻,鬼鬼祟祟抬眼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叶儿,随后说道:“是,是谣言,这也是谣言。大晚上的,怎么可能起来看别人,连觉都睡不够。”

      “呵——”久不说话的仆妇此时竟冷冷一笑,“现时连真话都做假话说了......”

      小厨娘一听,即刻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摆手否认,“长史大人、长史大人,现在就算借小婢一百个胆子,小婢也再不敢说谎话了啊。长史大人,刚才那些谎话都是这恶妇教我们说的,长史大人——”

      “够了,孰真孰假,老夫自然会查清楚,你毋需多言!”长史一声厉叱喝停了那丫头。她前前后后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尽收于长史的眼底,依凭几十年的深厚阅历,要分出真假并非难事,只不过这背后的原委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挖掘出来。他还是有所忌惮,他不知道自己的王爷对那个丫头究竟是何心思,而且中间还夹着一个对叶儿百般信任的洛慜。因而在弄清楚信王的意图之前,目下偃旗息鼓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叶儿一听长史还不肯罢手,心下一惊,细细思量片刻,刚准备说话,却被洛慜给拦住了。

      洛慜朝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猜到她要说的话,轻声劝道:“长史毕竟身份尊贵,而且这番话更多的是说给旁的人听的,你无谓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与他斤斤计较。”

      “看来,长史大人还是不信我。”虽然听了洛慜的劝告,可叶儿心中的怨气一时难消,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轮关系远近亲疏,自己在长史那儿一定远甚那些膳房里的人,而且向来在长史面前表现得足够谨小慎微,对他教导训斥的话也牢记在心,可为什么今天处处在针对自己?

      “叶儿,长史不是不信你,”洛慜摇摇头,苦口婆心地说:“此事换了府里的任何人,包括我在内,长史都会一查到底。他不容许王府里有污蔑的谣言,也不容许王府里有离心之人。所以我说,长史是我见过最公道的人,他连自己都会查,更何况是旁的人呢?”

      叶儿将信将疑地点头,面色沉了下去,像是下了个决心,“既然为人公道,那一切就公事公办,按府里的规矩来。”

      “你要做甚?”

      叶儿微微抿嘴,重绽笑颜,从容不迫地说道:“记得以后对我好点儿。”还没等洛慜想明白怎么回事,她果断地绕开洛慜,迈开大步,走到长史身边。

      这一边长史正等着仆妇选择受惩戒的方式,却忽然注意到叶儿竟然站到了自己的跟前,“你......”

      没等长史开口说话,只听得“噗通”一声,叶儿便跪了下去,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大得,几步之外的洛慜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是做什么?”洛慜赶忙走过去想扶她起来。

      长史也很好奇,紧皱双眉看着叶儿。

      “不要扶我。”叶儿十分干脆地拒绝了洛慜,而后抬起头,毫无愧色地直视长史的眼睛,“多谢长史大人还了叶儿清白,只不过叶儿也该受罚,不如就让叶儿与她一同受罚。”

      “你受什么罚?”洛慜担心地问道。

      “用不着你假慈悲,你是怕我挨不够五天就私自离府,想盯着我吧。”

      叶儿没搭理仆妇,自顾解释起来,“叶儿记得府里有一条最大也是最重要的规矩,是所有一切的前提。严令禁止一切危害王爷的言行,如有违者,一经查实,直接移交衙署。”

      “你还想落井下石吗?绝谷绝食五天都不肯放过我,非要看我下狱你才肯收手吗?”仆妇就跪在叶儿身边,一双眼死死盯住叶儿,又狠又恨。

      而长史还没摸清楚叶儿的打算,“你倒记得清楚,确实有这么一条。”

      “长史大人,连累王爷为谣言所困的罪魁祸首其实应该就是我。虽然这些话还没有传出府去,也没有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可是谣言一起,其祸害之广总是难以估量。一切祸源都是因为我擅作主张、任意妄为,尤其是昨天,居然困得夜宿于王爷的书房里。这简直是大不敬之行,还有刚才顶撞长史大人您,顶撞洛慜洛护卫,这都是叶儿没有谨言慎行、妄尊自大的恶果,忘记了长史大人之前的教诲,才把......原本只是下人们之间的小矛盾闹到了现在这般难堪的场面。叶儿认罚,”她慢慢低下起初高昂的头颅,声音也渐渐弱下去,“只要、只要长史大人不赶叶儿出府,什么样的罪罚,叶儿都愿承受!”

      “你......你这是做甚嘛!”听罢叶儿的“肺腑之言”,急得洛慜直跳脚,“你身上还有伤呢!”

      “请长史大人发落!”叶儿态度十分坚决。

      “哼——这么会说,刚才怎么不认?分明......分明就是心中有鬼,怕长史大人查出来!”

      “你给我闭嘴!”洛慜忍无可忍,怒吼道:“你个恶妇,要不是你长舌好事,妒忌叶儿,还愚蠢地把王爷也编排进去,有今日这等事情!现在还有脸说个不停,抱怨这抱怨那,你真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叶儿说甚做甚都要绕着你转?恶妇,就该把你移送去官府,坐穿牢底!”

      中年仆妇被洛慜赫赫盛怒所震慑,再不敢说一句话。

      叶儿的话着实让长史大吃一惊,“好,你能悟得这些道理,也不枉老夫前番所教。不过,有功当赏,有罪当罚。你不至于当得一个罪字,但昨日夜宿之事的确有违府里的规矩,而且闹得人尽皆知,老夫不罚你实难服众,更会落人口实,,传出更多难听的话来。”

      “长史尽管说,什么惩罚叶儿都甘心承受。”

      长史正费思量,余光却瞥见洛慜好像在盯着自己看,于是他有意把脸转向另一侧,为难地挠了挠头。罚重了,洛慜肯定不答应,甚至还会闹到王爷那儿;罚轻了,起不到垂范之效,也枉费叶儿的诚心。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长史身上,就连屋外一直侧耳旁听的护卫都忍不住又抻长了脖子。老长史向来以赏罚分明、持正公允而在府内备受尊崇,甚至名声在外。
      但信王开府以来,他任职长史以来,还从未处罚过与王爷关系匪浅之人,一则信王向来不善与生人打交道,二则府里的一般仆从也几乎没有机会与王爷直接打交道,三则府里唯二与信王关系比较亲密的洛慜和长史自己都是规行矩步的人,几乎不会犯什么原则性错误,他也因此不必为了顾及信王而在惩处的尺度上有宽严之别。

      但是,目下的叶儿却是个大例外。她地位虽然低微,但却能直接接触到信王;而信王对她也是信赖有加,甚至当得了“宠信”二字,几乎所有的例外都被她一个人占去,也难怪比叶儿入府更早、资格更老、手艺更好的人会心生妒忌之情。

      如何处置叶儿,已经不仅仅关系到叶儿一人,长史一人,更关系到整个信王府以后立言立行立规矩的威信上。对长史而言,叶儿能自己站出来,自认其过实属难得,也算是给他自己解了一个最棘手的难题,毕竟叶儿是此事的直接受害者,虽然刚开始闹得很过分,但仔细想来也是人之常情。

      见长史半天没说话,洛慜极其委婉地提了一点小意见,“要不就让她面壁思过?还和以前一样,抄写抄写王府里的规矩,让她再长长记性?”

      这显然太轻了,根本无法让人信服。心里虽然这么想,可长史不能贸然驳了洛慜的面子,所以依旧沉默地板着张脸。

      “长史大人不必为难,以叶儿所犯之过,也当处以五日绝谷绝食之罚......只是,请长史不要给叶儿什么荐信,把叶儿赶出府去。”

      “不行!你又没犯那么大的过错,怎么能和她一样?你要是罚五日,她就得加十日!哦,不!是直接送到顺天府里去!”洛慜极力反对。

      这倒正好给了长史机会,他当即说道:“不错,洛慜所言极是。你虽有过,但不至于如此严重......就罚你绝谷绝水三日吧,自今日始,明日,再加后日,一共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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