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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缘起 ...

  •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从春到夏,光阴逐水流,转眼又至一年一度的七夕节。

      娘亲尚在人世之时,七夕节总会用河水给自己洗头发,再编上可爱的发髻,还会做许多平时不曾吃到的糕点小吃。
      虽然这日的娘亲总是面带忧思地望着天上的星星,但这并不妨碍楚青时就此喜欢上了七夕的热闹。

      秦州的七夕灯会一贯闻名,楚青时起意去镇上逛逛。
      于是这日傍晚,她循着习俗去河边打水沐发,回到家中认真的梳妆,甚至学着本地的姑娘们在额头贴上了漂亮的桃花钿。

      “这些小娘子真厉害,贴了花钿果然漂亮许多。”
      楚青时对镜自赏,心情愉悦。
      因着日日天未亮便要去山头修炼,平时出门她都是力求方便省事,倒是难得在七夕节妆扮一二。

      临出门前,她习惯性地往隔壁望去,却见门窗紧闭,漆黑一片。
      休憩日不用教书。这个秦衡,七夕节不在家,定是与姑娘约会。
      楚青时不再多想,兴致勃勃地出发。

      因是过节,街上与往日入夜后的冷清大相径庭——
      商贩云集,四周充斥着人们的吆喝声,有卖风车、面具小玩意儿的,也有卖红绳、簪花装饰物的,还有卖七宝羹、麻糖节日吃食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往来的街道车水马龙、彩灯映照,路过的男女成双成对、笑如蜜糖。

      楚青时手上提着桃花灯,嘴里塞着甜滋滋的巧果,一会儿在这边看女子们对月穿针、兰夜斗巧,一会儿在那边看香客们搭香桥、祭双星。

      继续往西走着,却发现前方一摊位围满了年轻的姑娘们。

      楚青时好奇地挤进去,瞧见一旁竖着的平津帆,上书:乐天知命故不忧。
      原是姑娘们来算命求姻缘的。

      这可真是怪事,七夕不去月老庙求签,反倒找起了算命先生。
      她是一贯不信这些缘不缘的,遂打算饶道开溜,继续去西街找些别的新鲜吃食尝尝。

      恰逢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支配了她。
      楚青时猛然抬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宛若深泉静水的眼神。

      楚青时乐了。

      这可真是稀罕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书先生来街上摆摊算命了。
      哦不,是给漂亮的姑娘们算姻缘。

      楚青时起了逗弄邻居的心思,明艳的眉眼弯成了一道月牙,迎着秦衡的目光径直走到他面前。

      “万万没想到,七夕节秦先生不与姑娘幽会,倒是在这摆摊,算起了姻缘。”
      好像抓住了别人的什么把柄,楚青时昂首挺胸,语气得意,神采飞扬。

      “楚姑娘说笑了,衡并不认识什么姑娘,也不曾与人幽会。”
      秦衡垂下头,摆弄着桌上的特制铜钱,“七夕节求姻缘的人多,正是赚钱的时候。衡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自然也要维持生计的。”

      一旁的姑娘们发现这位新来的陌生女子与年轻的算命先生很是相熟的样子。
      二人相对而望,站着的那位霞姿月韵,坐着的那位清俊出尘。
      于是众人意兴阑珊,纷纷散去。

      见状,楚青时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这下如何是好,秦先生的生意被我搅黄了。”
      话虽如此,眼前人却面无愧意,反而藏着笑意,明艳而生动。

      秦衡唇角微扬,低下头,整理起摊位上的杂物,“楚姑娘说笑了。”

      楚青时来了兴致,“不知先生一卦要几钱?我也想算。”

      “十文。既是楚姑娘所求,衡自然不收钱。风水、前程、嫁娶,人间因果所至皆可算,楚姑娘要算什么?”

      “七夕节自然是求姻缘的,劳烦秦先生了。”楚青时不假思索地回道。

      自己本就不信这些,不过是逗逗这位一本正经的邻居,顺道听听他能胡诌些什么出来。

      “劳烦姑娘将生辰八字写在这张红纸上。”
      待楚青时写好后,他对着八字起算,随后将铜钱置于掌中,神情专注。

      片刻后,楚青时都等得有些无聊了,秦衡这才将其掷出。
      待他看清三枚铜钱的表里,一贯沉稳的神情都显出几分震惊。

      “怎么了,秦先生,你算出什么了吗?”
      楚青时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桃花灯。

      “我易卦之术不精,并未算出楚姑娘的姻缘。可否重新为姑娘卜算谶语。”
      秦衡眉头紧锁,抬头望向眼前之人。

      楚青时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签筒。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世复杂,常人不可能算得出什么,故而对秦衡算不出的结果很是不以为意。

      还好这位邻居没有像别的算命先生一般,在自己面前胡言乱语。

      等楚青时摇完签筒递过去,秦衡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收起了签。

      他起身朝楚青时作揖致歉:“抱歉了楚姑娘,衡能力有限,算不出姑娘的姻缘,此签不作数。”

      楚青时起身回礼,“第二次了。”
      “什么?”秦衡微楞。
      “这是秦先生第二次朝我致歉,明明先生未曾做错什么。”

      正经又古板。
      楚青时眉眼弯弯地看着秦衡,“算不出就算不出吧,秦先生,我先走啦。”

      她拿起自己的桃花灯离去,待走远些,又忍不住转身回望——
      秦衡仍站在原处,目送着自己。
      火树银花绚烂,唯独他的周身清冷,独剩孤寂。

      沉默的暗流在这一刻触动了楚青时,她朝远方的人挥手作别。

      *
      楚青时走后,秦衡收起了一旁的平津帆,不再摆摊。

      头一次对着人说了谎,他此刻的心绪已混乱到无法为旁人求算。

      事实上,他并非不能算出楚青时的姻缘,而是不敢相信两次求得的结果。

      以易卦之术卜算,楚青时的命定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而以签文预示其未来姻缘,结果更让他不可置信。
      谶言曰:金风玉露一相逢。

      定是失误了。

      夜已渐深,秦衡不愿多想。然心绪已乱,自是不便继续算命。
      于是他背起箱囊便打算回家去。

      “小秦,可是要回去了?”一旁卖灯的商贩刘大爷笑望着秦衡。
      “是的刘叔,今日疲累,打算早些休息。”秦衡应道。

      “哎哎哎,你别急着走,这盏花灯你拿着,沾沾节日的喜气。”
      “刘叔,我不过七夕,用不着这些,花灯还是还您吧。”

      “拿着拿着,剩下的灯也卖不出去,不值几个钱。再说了,就算不过节,一会儿也方便你走夜路。”

      刘大爷态度坚决,一副秦衡不拿灯就不放他走的样子。

      秦衡不便同人解释自己天生能夜视,推辞之间瞥见刘大爷递过来的灯同楚青时今日所携的花灯一般无二。

      突如其来地,秦衡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身着淡粉华衣,提着桃花灯徜徉在火树银花中的身影。

      明明是不经意的抬头一撇,他的目光却被牢牢吸引。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裙摆的云纹,发上的秋兰,眉间的桃花钿。
      望美人兮,若月中聚雪,顾盼生姿。

      原来他秦衡也不过是一个俗人。

      片刻的滞愣被刘大爷发觉,他将花灯往秦衡手上一扔便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

      “那我便收下了。多谢刘叔。”
      秦衡不再推辞,提着灯朝刘大爷致谢。

      刘大爷笑容满面,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回家去吧小秦,莫负佳期啊。”
      *
      夜色如墨,山林影筛天。

      楚青时看遍了秦州的七夕风俗,又吃到了灯会上的糕团点心,回去时已是肚子圆圆。
      本该心满意足,却又有些意兴阑珊。

      她提着花灯照明,独自走在山间小路上。
      手中的花灯在灯烛挣扎着跳动了几响后,突然间“嗞”一声尽灭了。

      楚青时下意识地默念咒语,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她使不出灵力。
      她不能像母亲一样用通明咒照亮回家的路。

      熄了灯火,月光似流水般铺洒在此方天地,皎洁却又显昏沉。
      繁华落尽,喧嚣散去,唯余无边的清冷。

      佳节虽好,却再没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一道娴静的倩影。
      她爱人间的热闹,更爱那段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回不去的时光。

      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也担心曾经的追杀者再次找上门,母亲去世后她东躲西藏,四海为家。

      她像一个没有归宿的孤魂野鬼,独自在人间游荡了五百年。

      楚青时忍住突如其来的泪意,拿出了无明剑。
      “无明,太暗了。”
      这么多年,只有这把剑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无明剑感受到她的心情,难得乖巧地发出了一点亮光。
      只可惜剑身斑驳,微茫几不可见。

      “扑哧。”
      楚青时笑出了声,继续往家走去。

      “楚姑娘?”
      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她不久前刚听过的声音。

      楚青时倏地回头,在昏暗无人的山路中,望见了那位本该在市集上的算命先生。
      *
      秦衡生来夜能视物,没走多久的山路,便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叫住了人。

      走上前时,却意外看见她泛红的眼眶。
      相识数月,即便被歹人骚扰,他也未见这位胆大的姑娘露过怯色。

      “发生什么了?”秦衡眉头紧锁。
      他只怕出了什么事。

      楚青时被叫住之际只觉惊愕,算上初次见面,这已是她第二次听不见来人的动静了。

      “没发生什么,只是我的灯半路坏了。”
      莫名地,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秦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犹豫片刻后问道:“你......怎么哭了?”

      “啊?我......没.......我是有些怕黑。”

      楚青时没想到,如此昏暗的夜色也能被人发觉自己脸上的神情,慌乱中又开始胡说八道。

      “别怕。”秦衡提着灯前行,“我带了灯,走前面。”

      月照当空,星满夜幕。
      万籁俱寂中,唯林间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提灯的人身量高大,站姿挺拔,如一棵生长在凄寒高山,寂静无声的雪松。
      寒霜冻不死,狂风吹不倒。

      楚青时望着身前的背影,忽然感觉到面颊湿润。

      她不是一个离了母亲就不安哭泣的三岁稚童。
      她不能软弱,软弱无法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但她太累了。

      此夜,也唯有此夜,
      她想允许自己放纵片刻。

      于是,她伸出手,抓住了在风中飘动着的衣摆。

      秦衡感受到一股拉力,微微顿住脚步,却不再开口问询。

      真的有点不好。
      楚青时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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