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楔子 ...
-
楔子
建安四年，冬。
天地间飘着片片雪花，落在大地上，引得孩童兴高采烈的玩耍。
家家户户，在这雪花漫天中，亮起了灯火，似乎每一处有人的位置，都可以听到欢笑之声。
本是黑夜，但在这点点灯火与片片雪花的映照下，尽管比不上白天，但那银光素裹，倒也清晰可见。
雪中，女子默默的向前走去，留下地面上一串脚印，只是这脚印不深，没过多久便被落下的雪花填满，最终越来越淡，扫去了一切痕迹。
雪花落在头发上，远远看去，似乎分不清雪与发……呜咽的寒风吹动，把地面上的雪轻轻吹起一些，似欲与天雪交融，最终随之再次落下，不分新与旧。
这女子便在地面之雪吹起中，静静的行走着，脚下的雪很厚，踩在上面有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只是在这寒风下，这声音被远远地吹走，融入雪花。在这寒冬中，女子身上的衣衫很薄，脚上穿的鞋，也很单薄，可她似乎不畏惧寒冷，默默的迎着风，迎着雪，带着内心的惘茫与深入骨髓的病痛，在这风雪中，向着谢家梅林，缓缓的前行。
凌厉的北风蕴含着寒与雪，仿佛想要阻止女子离去的脚步，只是吹在女子身上，却是分崩离析，无力的很……黑夜里，风雪中，在她的四周，没有人烟，只有风声陪伴，只有雪花送行……也不知过了多久。
女子抬脚进了惜怀轩的门，惜怀轩便是谢家父母所住主院的名字，虽然去年才修缮过，可这里依旧十分苍凉，谢蕴一步步走过惜怀轩的每一个角落，回忆这里曾发生过的事。
虽身在世家，他们一家却过得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唯有母亲是比父亲严厉的，却仍旧足够慈爱。
女子笑了一声，抬脚进了梅林。
谢家的梅花品种不一样，往年花开的便比别处的要晚许多，许是今年雪一直在下的缘故，树上结满了花苞，却并无花朵盛开。
竟比往年还要晚。
她又苦笑一声，兴许这就是命吧。
她抬脚进了当年作画的亭子，缓缓靠上去，她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她有些困倦地合上眼睛，耳边却有人喊了她一声，她骤然清醒，再次将无神的眼睛睁开。
一道黑影忽然出现俯身想将谢蕴抱起来带回去。
“你明知道自己现在身体虚弱，还私自偷跑出门，你想干什么？你想害死自己吗？！”
“兄长，”谢蕴低唤一声，声音宛如撕裂一般，她的嗓子好像也要不听使唤了。仿佛这样清浅的语气都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给我把把脉吧。”
谢济皱眉：“我又不会医术，给你把脉有什么用？”
可他自小听惯了妹妹的话，还是抬手去搭谢蕴的脉搏，可他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
“阿蕴，你的脉……”
他很想说找不到，可话到嘴边却忽然愣住了，人的脉不可能找不到，除非……
“不不不，是我没找对地方，一定是我没找对地方……”
他抓着谢蕴的手腕一寸寸摸索，却始终没有跳动的脉搏出现，他乱动的手逐渐僵住了，身体战栗起来：“阿蕴……”
“兄长，对不起，”谢蕴仰起头，暗淡的眼睛里满是绝望，颤声开口，确认了他那不祥的猜测，“以后父亲母亲只能劳烦你了，你替我向他们请罪，说我不孝，回不去了……”
他不肯听，脚下仍旧往前，可腿却还是软了，脚下一个趔趄就栽进了雪地里，谢蕴自他怀里滚了出去，他白了脸，连站起来都顾不上，一路爬了过去：“对不起，阿蕴，对不起，兄长不是故意的，弄疼你了吧，对不起……”
他抖着手将人搂进了怀里，放轻了力道拍打她身上的雪花：“没事了，很快就不疼，兄长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他俯身去吹谢蕴发间沾染的雪，可吹着吹着眼前就花了，他不是没有感觉的，血脉相连，骨肉至亲，他怎么会感觉不到她不行了呢？
可是这要他怎么接受？
时隔五年，他们见面才不过几个时辰，他甚至都没能好好和她说几句话，他为什么要出去平乱，他为什么不能守在她身边……他要怎么回千门关去，他要怎么和父母交代……
他弄丢了他们唯一的女儿……
谢济眼眶骤然变得通红，目光从悲恸逐渐变得愤怒。
都是他，如果不是殷稷招她入宫，她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她也不会中毒！都是他！都是他！
谢蕴睁着眼睛，在漫天大雪里看着那交错在一起的梅枝，透过那花苞，仿佛看见了她遥远的以前。
忽而那梅枝一颤，开在枝头的花苞颤巍巍张开了花瓣。
谢家的梅花，终于开了。
谢家这片浩荡的梅林里，所有花苞在这一刻陡然绽放，仿佛抽离已久的花魂终于归位，也仿佛，它们终于等来了值得它们盛开的人。
这般人间奇景，饶是谢济愤恨之下也仍旧愣住了，一时之间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做什么。
谢蕴将手规规矩矩交叠放在身前，端正靠在谢济怀里，紧锁的眉心舒展，她安静正姿，眉目恬淡。骨子里的痛，似淡了些，风雪交加的寒也渐渐消失……
谢济手猛地一颤，阴沉天色，呜咽风声，凛冽寒雪，以及怀里，双眸逐渐游离的秀丽女子……
“妹妹，妹妹……”他哑着嗓子叫着，声音暗哑。
她终究……大限已至。
谢蕴静静想着，到头来，她竟为情落得这副模样，大概自己在破庙的时候就被撞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死心塌地地喜欢上那个王八蛋？
便这般吧，便这般吧……她想。
若有来生，只愿……只愿……再不作贱自己……
……
街道上，一匹黑色鬃毛骏马疾驰而过。
殷稷觉得浑身的血都透着凉，他两天一夜没休息，换完药没多久，就窝在谢蕴身边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枕边已空无一人。他抬手抚上心口，就在刚刚，他心口忽然就空了，他扯动缰绳，狠拍马匹朝谢府赶去。
“驾！”
殷稷身下的马匹飓风一般的呼啸而过，街道两侧行人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见那发狂的马就以迅雷之态，疯狂嘶鸣着绝尘而去。
……
二月来，梅花开。
亦如很多年前，他与众多学子前往梅林赏景，那天梅林的盛景他没顾得上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座挂着纱幔的亭子吸引，寒风呼啸里，雪花混着梅香绕着暖亭盘旋飞舞，窗口薄纱飘动，花开般散落一地的裙摆透过窗纱翻飞的缝隙忽隐忽现，哪怕没能看清楚对方的脸，眼前这情形仍旧炫目美妙得不似人间。
他鬼使神差般抬手折了枝梅花靠近，将花枝放在纱幔之下，却半分都不敢逾越，收回手的时候，里头却有声轻笑传出来，他不知道那笑是什么意思，却在那一瞬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有些缘分，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孽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