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诊》长序

1、惊梦

　　“要不是你段恒在背后做小人设计我陈家，我会嫁给你这卑鄙小人？”
　　“你害得我爷爷死不瞑目，我昧着良心给你们段家当牛做马八年，我真的受够了！”
　　“陈茵，你得讲道理，陈家本来就已经是苟延残喘之际，你和我联姻也是在帮你们陈家。”
　　“呵，这么说我还要说谢谢了？够了，够了够了够了！！”
　　七零八乱的破碎声后是无垠寂静。
　　“签字吧...至于那个孽种，我是不会要的。”
　　......
　　“院长，南星又和男孩子们打起来了，她才来两年就闹得院里风风雨雨的，院里孩子没有哪个不怕她的。”
　　“我总觉得那孩子的眼睛看人怪怪的，上次我和她不小心对视，哎哟，渗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阴森森的。”
　　“过段时间南川江家要过来领养一个孩子，到时候我把南星安排进去吧...”
　　......
　　“哎，薇姐，我跟你说，我上次打扫南星小姐的卧室，不小心碰开了衣柜，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一柜子，满满当当的娃娃，这还好，诡异的是，每个娃娃的眼睛上都被蒙了一层白布。”
　　“什么！真的？”
　　“当然，南星小姐刚来的时候看着温温柔柔，仙女儿似的格外讨喜，最近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阴沉沉的。”
　　“嘘——我跟你说，我不止一次听到夫人和先生抱怨南星小姐看她的眼神让她不舒服，让先生想办法让南星小姐搬出去住呢！”
　　“可惜了...”
　　梦境中的画面忽明忽暗，错乱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旋涡般盘旋在耳边。
　　昏暗寂静的房间里，曲南星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
　　她面容平静的看了会天花板，而后撑着胳膊坐起来。柔软顺滑的长发顺着颈侧的皮肤垂落，乖乖贴在肩背。
　　曲南星垂眸用食指抵了抵眉心。
　　这两年总会梦到以前的事情，而她并不渴望重温过去。
　　曲南星拉开床帘下床。
　　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志愿填的晚，被分到了研究生宿舍，大二寝室多了一位研究生学姐。
　　这学期开学学姐周梦萱搬到男朋友那住了，偶尔第二天有早八的时候才会住在宿舍。
　　曲南星亦是如此。
　　自两年前在阳台不小心听到阿姨们的谈话，她就已经着手搬出江家了。
　　她正在准备办理独立户口。
　　需要的材料中包括个人房产证，曲南星就看了一个月的房子，终于在半个月前找好定下。
　　曲南星用她段家让吴院长等她成年时留给她的钱，在南川市的外郊买了一套八十平复试公寓。
　　江家不吝啬给她花钱，但不意味着她就真的可以大手大脚。江家给她的钱她一分都没用动，存在另一张卡上。
　　至于段家给的那张卡，曲南星不管他们是什么用意，总归是他们欠她的，她拿的理所当然，用的也不亏心。
　　也算是彻底买断血缘关系的费用吧。
　　她去银行确认过金额，里面整整四百万，曲南星拿了一半捐给了雨花福利院，就当做那三年他们对她的照顾，也希望里面的孩子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不要像她一样...
　　八十平的复式公寓花了一半，剩下的全都存了银行。
　　现在她用的都是比赛和奖学金攒下的钱。
　　公寓虽然离学校有些距离，但胜在安静、价格实惠、质量有保证，精装修拎包入住。
　　今天下午有课，曲南星昨晚通宵做完一个设计稿，卡着截稿日期提交，没有休息直接回学校补觉。
　　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沉的，雨稀稀拉拉的下。
　　由于刚睡醒，曲南星带着热意的脸颊和眼角泛着微红。她抱臂靠在阳台的门边醒神，直到一阵带着桂花香和尘土气息的风刮过，她后知后觉的眨眨眼。
　　羽扇般的睫毛微微颤动，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胸前，几缕发丝随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曲南星觉得有些痒，随手捋到耳后。
　　‘滴滴，滴滴——’
　　曲南星关上阳台的门，关掉闹钟，到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随手从柜子里的笔筒里抽出一只没有任何装饰的黑檀木发簪，用手抓了抓头发，她的手指灵巧而娴熟，轻巧地挽起一个优雅的发型，任由两鬓的散发散落在脸侧。
　　从书架上拿了专业课要用到的书塞进手提包里，收拾好从阳台拿过伞准备离开。
　　离开前曲南星又爬上床梯，拨开床帘，将枕边的手臂大小的戴墨镜叉腰的背包兔玩偶紧紧抱在怀里，脸贴在兔子肚子上，深深吸了口气，上瘾般闭着眼蹭了蹭。
　　没人知道曲南星患有轻度皮肤饥渴症，从高三的那个暑假开始...
　　最近曲南星觉得自己这个症状加重了，具体表现在她察觉到自己有些焦躁，还有些亢奋。
　　昨天晚上就算通宵，也没有觉得多累，补眠是她纯属认为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一分钟后，曲南星满足的松开背包兔，把它放回枕边。
　　梦境和天气给她带来的烦闷感消失不见，心情格外好的锁门准备去上课。
　　途经校餐厅，曲南星顺便买了份三明治和牛奶，暂时填肚子，毕竟现在已经快两点了，餐厅里只有点心卖了。
　　曲南星边走边吃，阴雨天气，所有人都是匆匆忙忙，没有人会在意到曲南星的举动。
　　到达专教楼前正好吃完，站在大厅里等电梯。
　　‘叮——’
　　一轿厢刚下课的学生蜂拥而出。
　　“部长好~”
　　“南星学姐好~”
　　曲南星刚上大一的时候十五岁，为了让自己合群，就随大流进了校通讯社和摄影部。
　　后来因为她实在厌恶通讯社里自我高人一等的阶级分明的氛围，大二就递交了退部申请。摄影部虽然需要跑东跑西，但部长还算合眼。
　　视传系每年都会出去写生，摄影也是其中一项，曲南星接触之后就喜欢上了。
　　她拍摄的图片无论是活动照还是宣传片，每每都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撰写的新闻稿也总是准确真实、一步到位，用词用句流畅稳重，显得很老练。
　　曲南星毫无悬念的全票通过新任部长的选拔。
　　她不常去部门，也不喜欢给她们像别的部门那样，时不时给人叫去开会。
　　接到学生会的通知，只会简单线上会议亲口交代下去就行，也不会让他们做职务之外的杂事。该她部门拿的分和项目奖金也不会拱手让人。
　　在她部门的学弟学妹就喜欢曲南星这种自由高效的工作风格，因此见到曲南星总是笑嘻嘻的和她打招呼。
　　曲南星吸吸抱抱心情很好，不同于往常那样冷淡。她扬起唇角，向他们浅浅一笑点头。
　　灯光下曲南星那双浅色的瞳孔显得尤为引人注目。它们宛如冬日里清澈的湖水，淡然而深邃。这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给人一种疏离而神秘的感觉。
　　院长和养父母、孙阿姨她们都是因为她这双眼睛而不喜她。
　　但是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她就再没听说过那些话了。
　　-
　　电梯门关闭后，几个学弟学妹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刚才是眼花了吗？”
　　“不，是我眼花了。”
　　“原来南星学姐笑起来是这样的吗？真好看啊~”
　　“重点难道不是，学姐今天心情看起来格外好吗？”
　　“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不要啊——学姐成绩年年第一，长得又那么好看，人又好，让学姐独美吧——”
　　当然，被讨论的重点曲南星是一句也没有听到。
　　随意在第一排靠门口的位置坐下。
　　今天是专业必修课大课，一整个下午只上这一门。
　　每个月底是结课的高峰。
　　曲南星带了平板过来，边做笔记边思考昨天形策结课作业的主题。
　　专业老师用三节课时间把剩下的课讲完，布置了结课作业，预留了一节课时间给同学们进行线上调研。
　　同学们之间可以结成小组，但最多不能超过四人，毕竟本次作业体量大，既要写调研报告，又要写一份新的策划案。策划案优秀的还有机会联系到对应公司，运气好的被公司看中，说不定就被招进去了。
　　大四学年还有一份名为实习报告需要提交，本次作业是一个机会。
　　关系好的，在老师宣布完就已经约定好了谁和谁。
　　视传系1班39人，21个女生，18个男生，最少也是两人组队。
　　曲南星没有室友，也没有和人组队的意向，开始着手这两份作业。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的两位同学，正捧着手机以她为主角聊了起来。
　　A：【曲南星好像没有队友哎，咱们也只有两个人，要不要邀请她？】
　　A：【说实话，同班三年，都没见到她和班里谁关系好，人也冷清清的，只可远观的那种[憨笑]】
　　A：【她那双眼睛一看我，我觉得就不太敢和她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大哭]】
　　B：【可以。】
　　B：【出息，我来！[敲打]】
　　曲南星正在给形策作业写总结，就感觉到有人戳她的肩膀，她只得停下笔回头。
　　“有什么事吗？”
　　在教室里讨论的喧闹声中，林焱听到曲南星的询问声。每一个字音都清晰而有力，像是从冰冷的雪山之巅滑落的清泉，虽然清冷却透着一种纯净和坚韧。
　　林焱和她对视，看到那双浅瞳的瞬间就想到了同桌的那句——‘她一看我，我就不太敢和她说话了’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当她回头时，这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却又保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她的气场好似与生俱来的强大而独特，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周围弥漫。
　　林焱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张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同桌李凡轩在曲南星再次张口时把丢人的林焱一把拉回来，“曲南星同学，要组队吗？我们组只有我和林焱两人，不介意的话...”
　　曲南星明白他们这是在邀请她。
　　她看出来面前的两个男生的紧张，“不用了，谢谢。”
　　说完对他们点点头，转回去继续写自己的总结。
　　李凡轩戳戳林焱的头像：【她的意思是很介意吗？[大哭]】
　　等了一会，同桌没有回复，他又戳了一下。
　　李凡轩：【说话！】
　　仍旧没动静。
　　李凡轩这才舍得给他丢人的同桌眼神，就看到林焱脑门抵着桌子自闭了。
　　顿时乐了。
　　出息！
　　不再理他，准备着手产品筛选。临下课时他才看到林焱给他发的消息。
　　【你去南川大学官网的‘美师美生’看看再说话。】
　　【明明人家是有独立完成的能力的好吧[熊猫头鄙视]】
　　李凡轩又宅又爱打游戏，鲜少关注学校官网，林焱这番话引起他的好奇心。
　　他点开南川大学的官网，找到‘美师美生’的版块。
　　嚯！
　　曲南星的照片赫然在列。
　　满屏的荣誉直接扑在李凡轩脸上，撞得他晕晕乎乎的。
　　他满脸不可思议的滑动手机，直到翻了两个手机页面才结束。
　　李凡轩心中怒吼：曲南星这是参加了多少比赛啊！还有这一水的‘第一’、‘金奖’、‘奖学金’，人与人真的不能比。
　　-
　　周末连着国庆，曲南星在学校餐厅解决晚饭，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公寓。
　　她需要回江家一趟拿户口原件。
　　曲姨应该会很高兴。
　　是的，她姓曲，而不是江。
　　恒江集团十二年前正值上升期，需要好口碑来传播企业的良好形象和信誉。于是他们选择了她所在福利院——溪江市雨花福利院。
　　雨花福利院被领养走最多的就是男孩。
　　江氏夫妇以公司名义在雨花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女孩，既能帮助解决雨花福利院女孩遗留的负面形象，又能够增强企业的声誉和形象，吸引更多的消费者和投资者，增加市场份额。而这正是江氏当时所需要的。
　　再加上吴院长的推波助澜，她成功的被江氏夫妇领养了。
　　恒江名声至此也扶摇直上。
　　养母曲岚对外称自己一直想要个女孩，也想给儿子江惟清添个妹妹，于是南星就姓了曲，以此体现曲岚对她的喜爱。
　　对内...
　　曲南星撑伞下车。
　　公交车裹挟着雨水渐行渐远，曲南星往反方向离开。
　　郊外多是刚建的楼盘，住户少，一路上安安静静的。
　　曲南星听着打在伞上的雨声漫不经心的想：在江家她听到最多就是‘忙’这个字。
　　养父江廷禹忙着公司，养母曲岚忙着夫人茶话会各地飞，哥哥江惟清忙于学习。
　　在江家十二年，曲南星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零头都不到。
　　啊，哥哥除外。
　　她和哥哥都各自在十五岁高考毕业，他们的中学都在同一所学校，一起上下学四年。
　　所以她和哥哥相处的时间是最久的。
　　哥哥上了大学，前两年还好，有时间就回家，大三的时候就很少回来了，哥哥只说课太多了，于是偌大的江家又剩了她一人。
　　南川大学是排在国内前列的名校，也是哥哥所在的学校。
　　于是她也选择了南川大学。
　　哥哥的院系和她呈对角线，两人一个大四一个研三，都即将毕业。
　　她不知道哥哥在做什么，只知道这个国庆他又不回来了。
　　曲南星验证户主信息，刷卡进电梯。
　　青揽山小区精装修完开售不久，属于先抑后扬。
　　随着不远处废旧小区的影视基地申报合同签下来，小区的房价一天一个价，近一周来看房子的中介也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