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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来自城区的鬼神 ...

  •   事情比褚乾凤和长老们预先估计的还要顺利,几乎没有人对他登上话事人之位表达异议。

      说是“几乎没有”,一方面是因为持反对或中立意见的人确实屈指可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为数不多的反对者,也并不是出于对褚乾凤能力的质疑,而是:

      等到过些日子,城区的人前来同他们交涉时,是否会对褚乾凤,这个曾经间接导致了城区统治动荡的人,重回权力中心感到不满?

      这也是寨子中的人们,包括褚乾凤本人,一致担忧的问题。

      寨子之外倒不必说,那些民众本就对城区文明的发达程度没有认知,自然也没把五年前——从事发到给出最后通牒跨了个年——那次交涉当回事儿,只觉得是本就是天之骄子的褚乾凤终于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自己本该在的位置上,故而民心所向。

      但,寨子里,除去那些负责护卫和家务的奴隶外,绝大部分人对小凤族与城区文明之间的实力差距是有着较为现实的认知的——即使没有,经此一劫也有了。

      眼下,他们已经不再如几个月前那般在意权力究竟掌握在谁手中。现存的人们中不乏有在过去几年中政见相左的,但这场腥风血雨的降临,迫使他们目前只在意,谁在位,才能安住城区的心,以避免遭受像那几户人家一般血腥而无声的洗劫。

      不知为何,他们将这血案归结为是城区对话事人一职常年空缺的不满。故而,面对褚乾凤的回归,他们一方面举双手赞同,另一方面,也怕同样的事因为决策失误,而再次发生在自己头上。

      一切贪婪在求生欲面前,都不值一提。

      恐惧,就像盛夏时的一团乌云,无声地笼罩着小凤族。

      人们无声地流着汗。汗水从山村人民黝黑的皮肤上滑过,如同一首首沉默的乐章。

      褚乾凤当然知道,自己有安抚民众的义务。

      但是眼下,他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甚至,比整个小凤族目前面临的这次群体惊恐更加棘手。

      这问题是——

      桑陨那从后颈中生生取出的芯片和微型耳机,居然在他们眼前自动重启,成了一个与城区相连接的通讯设备!

      故事发生在一个下午。

      夏日的超高温在太阳西滑的时分终于有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转机。微弱到无法以风向进行计算的一点点微风懒洋洋地从窗缝溜进来,又从另一扇窗的窗缝中溜走。这些风在路过地板时目不斜视,仿佛根本就不把身下这些沉默的、威力与体型不成正比的武器当回事。

      第一遍关于武器的粗略教学,在约莫一个月后终于告一段落。褚乾凤正忙着把全部武器铺在地上进行汇总复习,忽然,他敏锐地察觉出,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那两个小小的、他们都认为毫无作用的物件,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他敏锐地跳起来。

      不用他开口,在不远处的桑陨立刻冲过来,挡在了褚乾凤与这堆武器之间。

      ——虽然,他们二人心中都明白,如果这两样东西当中,真有什么攻击性的程序和物质,那么,凭城区的文明发展程度,桑陨的身体在这威胁面前其实毫无作用,充其量只是能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缓冲。

      十秒,二十秒,半分钟,那两样东西只是在通过某种他们二人都不明白的引力紧紧贴到一起后,以一个稳定的频率震动,并无任何其他征兆。

      褚乾凤轻轻拍了拍桑陨的肩,他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缓缓地、轻轻地抬起步子,向这两样东西迈出一步。身后,褚乾凤迅速弯腰,竭力将其他武器从地上捡起,又竭力放得更远些。

      这样几近于无用功的工作做了十几分钟,桑陨终于来到了距离那两样东西伸手可及的地方。

      他不知自己是否应当触摸它。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这个他们无法理解构造的合金物件儿的一头便放出一阵不算强烈但很清楚的光芒来,二人皆心下一惊。

      然而,出于城区的工作经验,桑陨马上就看出,那不是激光或者什么具有杀伤力的东西。

      那是——

      投影!

      投影图像受角度限制而模糊扭曲。不过就目前所成的像来说,应当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电脑椅,椅子上什么也没有。

      以桑陨的思维模式,他不能理解这一切。包括投影发出的原理,包括投影存在的原因,所有这些有关于人为的知识,他都无法理解,也不知道如何理解。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将投影扶正,然后退开一米,转身向褚乾凤叙述他知道的一切有关于投影的知识。

      “主人,首先,我向您保证,这投出影像的物品是无害的,它所投出的也只是影像,就像您的影子一样,它可能会很清楚,但它并不是真的存在于此。”

      褚乾凤并不觉得这一切是他此时想要听到的事。

      事实上,不管有害无害,这都是来自城区的东西,而且是在经过了漫长的两个月之后,又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自行组合的、体积极小却异于其他武器的东西。更不用说,它还具有成像功能——褚乾凤不懂什么是成像。事实上,在他那颗依旧保持着原始氏族思维的心中,这突然从一个不比指甲盖大多少的机器当中冒出的东西和鬼魂并没什么两样。

      鬼魂尚知礼义,这从城区来的东西可不好说。

      但不知为何,桑陨那句“无害”,竟然多少也使他的精神略微放松下来。

      褚乾凤抬手揉了揉眉心。

      “继续说。”

      “这在城区是非常常见的一种技术。由于无害,它主要会被应用于私人的聊天、会议当中。”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表示友好交流的方式,是吗?”

      “主人,您可以这样理解。”

      “但……按照你的理论,这不相当于只是一个显示界面吗?它怎么能产生交流?”

      “如果只有投影设施,的确是办不到的。在城区,假如需要交流,通常交流双方都要有类似摄像机、动作捕捉一类的设施才可以。”

      摄像……额外设施?

      哪有额外设施?

      褚乾凤敏锐地识别出这个危险信息。他的神情凝重起来,望向桑陨的眼神也比刚刚更加凌厉、更加威严。

      显然,这个人是最大的嫌疑。

      桑陨感觉自己膝盖处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恐惧曾经对于桑陨而言是陌生的情感,直到他遇上褚乾凤,直到褚乾凤成为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个部分,恐惧便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种情绪。

      但恐惧之于他,不过只是情绪之一,和其他情绪比起来,没有任何在喜好程度上的不同。他不排斥,也不向往。但因为这是褚乾凤——他的信仰——所给予的、独一无二的情绪,他可以说服自己享受其中。

      “主人,我以我的生命发誓,我绝没有主动向外界传递任何信息。”

      “我也可以作证,他真不知情。”

      略带一点电流声的声音从投影所来的地方传出,桑陨敏锐地回过头去,发现那电脑椅旁出现了一个正半背对着他们,往电脑椅上放腰枕的身影。

      尽管画面比起在城区而言要模糊、虚幻得多,对于从未见识过投影产品的褚乾凤而言,这情形还是足以使他震惊的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十分轻松地出现在那指甲盖大小的机器上空,这比那些危险的武器,更能使他原始的心灵震撼。

      而且,此时此刻,这个人还可以跟他们进行实时的交流。

      在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事,只有鬼神才能做到。

      褚乾凤本人对鬼神是否切实存在是持保留意见的。又或者说,他不是不相信有鬼神的存在,而是并不觉得鬼神真的对自己的祈祷、祭祀一类的东西感兴趣。

      鬼神或许存在,但它们未必像人们所想的那样,满心只有人类。

      故而这样所谓显灵的事,他也一直觉得是人为的、用于骗取他人金钱的把戏。

      但现在,褚乾凤终于不得不承认,城区文明的发展程度,已经足以支撑他们成为整个小凤族眼中的鬼神了。

      但,无论多么发达,就像桑陨方才所介绍的一样,交流依然需要设备。

      可是眼下,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这设备在哪里。

      投影里那个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坐下来,非常正式但也颇为轻松地面对着他们。

      褚乾凤看到,这个人穿了一身显然是城区服饰的衣服,但和桑若、桑陨到来时身上所穿的服装不同,眼前这个人的服装更加休闲,在颜色上也较为温暖舒适,显然,给他们带来的攻击性也更低。

      和初来乍到时的桑陨一样,这个人对于见惯了阳光的小凤族人而言,依旧是白到有些反常的。但这个人的神情足够活泼自然,而且又精神抖擞,又抵消了那份苍白所带来的病态感。

      他的身材没有桑若那般健硕高大,但也远远没有到病弱的地步,算是比较正常、比较健康的状态——当然,这是以褚乾凤作为一个小凤族民的观点。事实上,在城区人民当中,他的身材已经比许多终日与工作相伴的人要结实得多。

      总的来说,这是褚乾凤第一次见到日常生活状态下的城区人类。

      而现在,就像刚刚他一露面便说出的那句话一样震撼的是,这个人像是并不对他们此时的神态有任何意外,而是如老相识般,自然又热情道:

      “别这么严肃了,坐下谈吧。”

      桑陨迅速瞥了一眼褚乾凤的脸色,便起身去搬椅子——因为刚刚复习的缘故,它们两个此时都紧紧贴在墙角,像一群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胆怯又乖顺。

      “你是谁?”

      褚乾凤坐下后,目不斜视,说出了他同眼前这个、即将在未来的几年中彻底改变他命运的人的第一句话。

      当然,此时此刻的褚乾凤,对此还一无所知。

      尽管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时候默默观察了褚乾凤和桑陨的生活好几天,东方炯此时依然会对出现在眼前的这两个、像是从博物馆中的古画上走下来的人感到新奇。

      就像褚乾凤对他的穿着和长相进行的审视一样,东方炯也饶有兴趣地再次审视了褚乾凤的衣着。

      朴素与华丽最美妙的结合,就是小凤族的传统服饰。它总是会以大面积的素纯色作为衣服的主体,却又总爱在领口、袖口和衣摆缀上鲜艳而不显突兀的颜色,并且加上优雅的纹饰。褚乾凤作为话事人的衣服,显然比其他族人更加精美,却依旧不显傲气,有种沉稳大气的帝王之感。

      实话实说,他觉得这衣服比城区的衣服好看多了。

      “我是桑若最好的朋友。”

      此话一出,褚乾凤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恍惚感。

      ——就像不久前的那个晚上,他被子弹所击中时一样。

      桑若,还是桑若。

      原来,他这一生的命运,早在六年前决定去追那只野兔时,就已经注定了。

      真奇怪,这几年以来,他凭什么认为,六年前那桩事,就一定会随着时间推移而烟消云散呢。

      褚乾凤才二十岁,他的生命,他波澜壮阔的一生,其实才刚刚开始。

      “你怎么证明?”

      “好问题。相册可以吗?”

      东方炯深吸一口气,从镜头所照不到的地方取出那本他如今最珍视的、但不为任何人所知的实体相册。

      六年前,先锋者剥夺了桑若的生命,夺走了他的所有遗物,甚至删除了他在网络上曾经留下的一切私人痕迹,一手在公众面前把他打造成了一个世界上最纯粹的罪人。就像他们对待任何一个死刑犯那样,他们会在事后伪装出“蒸发”的假象。纵使是聪慧如东方炯,也没能偷偷留下哪怕一个眉钉、一条项链的念想,只有这本原始性的、在如今已经非常罕见的实体相册,承载着东方炯沉甸甸的回忆,悄无声息地躲过了先锋者一轮又一轮的检查。

      除了东方炯,没人知道这本相册的存在。

      甚至连桑若都不知道。

      而此时,这本相册正对着一个来自原始民族的统治者打开。

      通过屏幕上的镜像画面,东方炯看见一个又一个难忘的瞬间。

      他看见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桑若,那时候他六岁,刚刚被东方集团收养,还是会怕虫子的年纪,却能在代码面前一坐就是两个小时。第一次见面,他笑得腼腆,身板却笔直。在五岁多的东方炯眼中,是兄长般的存在。

      相册缓缓翻动,他看见桑若和自己就这样在一张张照片中长大,慢慢地,就变成了他记忆中,最根深蒂固的模样。

      他真的很希望这本相册永远翻不到结尾,可是,它那么薄,薄到根本来不及伤心,便戛然而止。

      东方炯感觉自己眼睛又有点酸。

      一定是用眼过度了,一定是。

      “我们如何才能相信,这些照片是真实的、未经修改的?”

      这次说话的是桑陨。

      显然,比起褚乾凤,桑陨作为来自城区的人,对这种证明方式有着更高的警惕。

      “很可惜,我不能,因为桑若所有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过的证据,都已经被先锋者抹杀了。所以,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凭借着我的诚意说的。如果你们不信,我也没有更稳妥的方法来证明。”

      这种诚实也使褚乾凤感到似曾相识。

      有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这个人和桑若很像,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很像,像到单凭模仿根本无法实现。

      出自直觉,他是想相信这个人的。

      但是,作为领导者,他已经不能再用直觉来判断一个人了。

      “为什么要联系我们?”

      褚乾凤终于问出了他最疑惑的一个问题。

      盛夏的阳光几乎要把小屋和屋子里的二人熔化。褚乾凤轻轻抹了一把顺着脸颊滑下的汗,只觉得大脑转的飞快,快得他头晕目眩。

      东方炯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我想帮你成为土司,然后,你帮我,做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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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来自城区的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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