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奶，你这个官怎么来的？》小眼大熊猫

42、被雷闪瞎的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燕子楼自打出了那一百座财神像的事，已经连着关了许多天的门。大概是因为范小舟的案子明面上已经找到了凶手，财神风评暂有好转，再加上镇上最近风波层出不穷，鲜少还有人顾得上刘贵枝，燕子楼门口再没出现过闹事的镇民，度过了罕见安宁的一段日子。

　　只不过这安宁说得好听是安宁，说得不好听也能叫冷清，刘贵枝今日终于得空去门口看了一眼功德箱，这才发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个铜板。连功德箱都是如此，更别提旁的善缘善款了，她瞪眼找了一早上，愣是连一笔能上善人榜的布施都没找到。想自己这些年的“恶人恶事”终还是害了燕子楼，她不免有些伤感，蹲在墙角坐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动手把院墙的大窟窿补上。

　　说起来那一百座财神像也还没有着落，如今刘贵枝永慈寺也亲自去过不少次了，她也托瞎子在衙门里打听了一圈，他们因范小舟案走访的证人中的确有不少知道这一百座财神像存在的相关人，但这些人多半也只停留在“知道”一层，本身要不就是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要不就是连燕子楼在哪都不知道的路人。事情因此一直停摆。

　　此刻糊了墙泥在洞口，刘贵枝又在院子里捡了几块砖头，东塞西塞却总是缺一大块，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能填缝的东西，她的目光停在了对街的瓜果铺。

　　瓜果铺铺面年纪比燕子楼还要大上几年，由一对中年夫妻经营，刘贵枝称他们为大哥大嫂。

　　刘贵枝其人看起来有多不好相处自不用说，对着她这张臭脸，没几个人能说出好话，唯独对街的这对夫妻，与燕子楼做邻居的这段日子，从没亏待过刘贵枝，没少给她送吃送喝，哪怕是燕子楼出事的这段时间，夫妻二人也从未改变对刘贵枝的态度。

　　此番大哥虽是被吴春雨打进医馆的，但刘贵枝却很清楚，若没有自己，瓜果铺不会遭此无妄之灾。如今大哥已在医馆躺了许多天，大嫂忙前忙后很少归家，刘贵枝也偷着去给郎中送过不少钱，见大哥情况越来越好，她原以为自己能安心不少，却不想某一天归家，却见大嫂正站在燕子楼门口等自己。

　　“钱我们不能收。”她手上紧紧抱着一个布包，沉甸甸交到刘贵枝手上，打开一看，从前给郎中送过多少钱，如今全在包里，一个铜板也没少。

　　刘贵枝不想接，大嫂却撒了手转身就跑，临进门指着燕子楼院墙的大洞还在叮嘱她，“你那洞得赶紧补，要不还得出事儿，后院的墙根下有几块石砖，你什么时候要用你就拿走，钥匙你知道的，就放在门口的花盆下。”

　　此刻敲了门没人应，刘贵枝松下一口气。

　　怀里抱着一兜银子，她想她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钱留在瓜果铺里，于是便在花盆下寻了钥匙，打开了后院的门。

　　小院不大，东边的墙角下养了一窝鸡，鸡窝旁果然摞着几块石砖。

　　刘贵枝把钱放在屋子门口，想也没想就向那几块石砖走去。

　　她费力搬起其中最大的一块，不想脚下却突然“咯噔”一声陷了下去，她低头一看，这才见几块石砖正压着一块木板，她正想站起身，却听脚下又传来“嘎吱嘎吱”的撕裂声，还没反应过来，那木板承不住她的重量，竟直接从中断开。

　　刘贵枝下意识一声惊呼，连忙用手扒住一旁的石砖，这才知板下竟是个地洞，自己差一点就掉了下去。

　　木板已彻底塌了下去，下面隐约盖着一大块布，里面起起伏伏不知是什么东西，刘贵枝无心探究，上手把板子拿开，想着日后再登门解释，却不想断裂的木刺勾住了布，一扯便撕开了一个角。

　　阳光下，那金光一下便刺痛了刘贵枝的双眼，她抬手挡了一下，片刻后才看清那金光闪闪的来源，竟是一尊有模有样的财神像。

　　而与之一起盖在破布下的，还有一座山。

　　*
　　“刘贵枝，不用谢我。”
　　脑海中，吴春雨那日的话不断回响着，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刘贵枝猛地醒神去听，原是瞎子正站在街上敲燕子楼的门。
　　“姑娘？”
　　许是叫了太久都没人应，他摸着摸着摸到了瓜果铺一边，探头一看还真找到了刘贵枝。
　　“姑娘？没事吧？”
　　刘贵枝静静看了他一瞬，回头把木板胡乱挡回了地洞上，起身拍拍手，故作轻松，“没事。”

　　*

　　知道瞎子应该是有事和自己说，刘贵枝很快和瞎子回了衙门，二人坐在对街的盐铺外发呆，又是那个位置，又是那个姿势——刘贵枝在地上，瞎子死也要坐在椅子上。

　　也正是这个时候，瞎子将昨夜陶县衙役送来信的事情告诉了刘贵枝。

　　“那封遗书是被袁幸运撕走的？”

　　“应该是。”看刘贵枝的样子，瞎子并不意外，回想昨夜老小衙役的反应，猜她应该也在疑惑”刀丢了“这事儿有什么好在意的，何故被袁幸运特别撕走？不想，刘贵枝听到这里却摇了摇头，“比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袁幸运去范大成家这件事本身更奇怪一点。”

　　瞎子一愣，“什么意思？”

　　刘贵枝：“如果那遗书真是被袁幸运撕走的，那也就是说，袁幸运当晚从永慈寺逃走后便径直去了范大成家，赶在柴有味上门前撕走了遗书。”

　　瞎子转念一想，颇有启发，“姑娘是觉得袁幸运去范大成家去得很突然？”

　　刘贵枝点头，“照当时的情况看，袁幸运应该是先并不知道范大成会自尽，他平日里与范大成似乎也并不相熟，却大半夜上门，还是在从永慈寺逃走之后，这一点实在有些古怪。”

　　瞎子若有所思，“姑娘的意思……袁幸运当晚很可能是为了能通的案子才跑去找范大成的？”

　　刘贵枝不置可否，“能通出事当晚，这两人都阴差阳错住在了寺中，这件事袁幸运范大成应该都知道。我怀疑，袁幸运当晚应该是想到了些什么，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测，这才赶在大半夜从永慈寺逃跑，又当即去找案发当夜很可能也注意到过某些细节的另一位当事者范大成。而从袁幸运事后撕走那封遗书的行为上看，他虽没亲耳从范大成口中听到答案，却也很可能……还是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瞎子闻言一时有些恍惚，脑中又浮现出“刀丢了”三个字。

　　良久，对街衙门的大门“嘎吱”一声开了，顶着清晨的阳光，老衙役从门中悄悄溜出，并未看到远处的瞎子和刘贵枝，正向街东走去。

　　想他多半是去看柴有味的，瞎子便也没和老衙役打招呼，转而仰面将后脑勺靠在了椅背上，实在有些疲惫。

　　记忆中，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就这样静静坐在一起发呆了，自瞎子于永慈寺一战而亡已过去了许多天，这些日子二人每日白天要忙范小舟的案子，晚上要忙着应付流囹，刘贵枝也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她还从没问过瞎子未来的打算。

　　“跟着姑娘不就是未来的打算？”瞎子自椅背上收回脑袋，一双眼照例眯得像一对月牙。

　　刘贵枝却有些消沉，低头道，“那再以后呢？等到我清完所有账，辞掉财神彻底离开的那一天呢？你还跟着吗？”

　　瞎子莞尔，“当然。”

　　听着这毫无意外的回答，刘贵枝也不知道自己问这问题是在期待什么，只是听完心情莫名得好。

　　“嗯……”她深吸一口禹城镇清晨的阳光，仰面躺在了地上，开始畅想，“那我们以后去干些什么好呢？没了官，以后总不能去喝西北风吧。”

　　瞎子：“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还有些家底，够咱们上一阵子的了。”

　　刘贵枝不屑，“你那点家底能够花几天？我可跟你说，但凡来日找到了范小舟的魂儿，我可还是计划要拐他上天，然后自己跑路的，到时候牛马不免会受牵连，我日后还得养着他们，这俩孙子可太能花钱了。”

　　瞎子笑笑没说话。

　　刘贵枝却已有了新的计划，双眼眯开一条缝，看着天空的方向，“不过没事儿，毕竟咱也是当过财神的，多少有点神脉，实在不行，我就把那棵树挖下来带在身边……”

　　瞎子神色微动，“什么树？”

　　“大金树，就种在我那洞府前。”

　　“金树啊，那以姑娘一摸金就遭雷劈的毛病，一定很不愿意靠近它吧……”

　　刘贵枝却笑了，想瞎子多半是又从哪打听来自己从前在天上经常踢那神树的故事才会有此猜测，不禁感慨，“怎么可能呢？它陪我在天上待了那么多年，我怎么可能真的讨厌它？”

　　一旁瞎子没在说话，两人就这么一高一低分别在椅子和地上躺了一会儿，刘贵枝突然想起一个她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你这眼睛，究竟是怎么瞎的？”

　　瞎子：“有一天天上打雷，刚好打在我眼前，被闪瞎的。”

　　许是对“打雷”这个字眼特别敏感，刘贵枝突觉有些愧疚，从地上坐了起来，“按理说……当了鬼之后，从前的毛病应该都好了啊。”

　　瞎子：“是吗？那姑娘好过什么毛病吗？”?想到现在在瞎子处发现的木鱼，刘贵枝猜他多半要问花藓的事，于是话锋一转，只当没听见，“赶明儿让地藏给你看看，老这么瞎着不是事儿。”

　　瞎子苦笑，“地藏……姑娘差点给他房子都烧了，他真的还能愿意帮我们吗……”

　　刘贵枝眼一翻，撇嘴重新躺了下去，“那你说怎么办？”

　　瞎子思索，“嗯……要不送点礼物？”

　　刘贵枝嫌弃，“你这从哪学的啊？还送礼？”

　　瞎子耸肩，“那就什么都不要做好了。”

　　刘贵枝吃瘪，连忙改口，“那还是送吧……”

　　瞎子偷笑，转脸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姑娘知道地藏喜欢什么吗？乱送也不好吧……？

　　刘贵枝却不惧，“没事儿，不知道能送什么没关系，只要知道不能送什么就好了。”

　　“不能送什么？”

　　“嗯……”刘贵枝思考，“地藏是鬼，那起码兰草类的东西就不能送。”

　　瞎子声音一顿，抬起头来，“兰草，为何？”

　　“你不知道吗？”刘贵枝两手枕在后脑勺，眨巴眨巴眼睛，“你居然不知道？”

　　“什么？”

　　“兰草驱鬼，我们做鬼的，不能靠近兰草，闻都闻不得。”

　　瞎子一愣，“会怎样？”

　　“会……皮肤溃烂。”她说着指指自己干裂的脸颊。

　　瞎子呆。

　　刘贵枝却笑得很开心，“你居然不知道！我居然也没跟你说过！哈哈哈哈！你也真是福大命大……”

　　笑着笑着，却见瞎子表情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刘贵枝一愣，又从地上坐了起来。

　　“能通……死的那一天晚上，身上别了个香囊，里面正是满满的兰草。”

　　刘贵枝愣了一瞬，并未反应过来。

　　“范大成就是流囹，四年前便已成鬼，如果当夜他曾在后院遇到能通的话，那他应该也闻过能通身上的兰草才对，可他……”

　　*
　　柴有味家。

　　对老衙役的到来，柴有味并不觉得震惊，因为他自己也清楚，在范大成葬礼上的那一天，老衙役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他正在用两条完好无损的腿飞快的走路。

　　“没事就好。”老衙役将一整包草药放在桌上，与柴有味聊了许久，终于决定离开，“大家都很担心你，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角落里，柴有味深深低着头，下巴上被阳关道踢出的伤还没好，模样有些颓废，看老衙役快要推门离开，这才忍不住道，“你不会放过我的对吧？”

　　老衙役猛地站住脚，听了这一句，更加不快，“那你呢？你本来也不打算在禹城镇衙门待下去了不是吗？”

　　柴有味被触动心事，阴影中一双眼亮晶晶。

　　“哼……想来也是，成家就是这镇子的王。这么大的事儿，你自己就拿了主意，想来已找好了靠山吧……”说着，老衙役大力拉开门向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你安心养病吧。”

　　门“咣当”一声被掀开，正好撞在了门边的傀儡娃娃身上，这才回弹合上。

　　柴有味失落，兀自在角落中坐了一会儿，门却又“空空”的响了起来。

　　“落东西了吗？”他一瘸一拐打开门，门外却站着刘贵枝。

　　“你怎么来了？”

　　刘贵枝面无表情，“柴有味，到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