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之下》L金狐狸

1、呦呦鹿鸣

　　“那我们今天就陪伴大家到这里了，明天见”
　　屏幕乍黑，结束了嘈杂的直播工作，拿起保温杯，温水入喉，始终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些，耳边总算是清净多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公司上层领导近期安排主播都要参与带货直播，因为从没有过在大众视野内直播的经验，肖晴最近刚刚适应了直播模式下的自己，好在反响还不错。
　　按了按麻木酸疼的肩膀，休息片刻拿上自己的包，站起身抬起腕表，已经十二点了，扫了一眼忙碌的办公区，墙上“长源”的logo标志正透着光，在这个自媒体公司里刚签约不过一年，收获虽然不多，工作强度倒是比自己做账号时翻了几番。
　　肖晴本来打算大学毕业靠自己的努力拼出一片天地，奈何事不随人愿，虽然做账号也有了一定数量的粉丝，单靠这个远远不能养活自己，正逢长源公司招募优质博主，抱着试试的心态一签就签了六年，进来一看，发现像自己一般处境和想法的人比比皆是，想要脱颖而出也不是易事。
　　既然已经和公司绑定在一起，又没有资本承担得起违约金，那就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吧，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还在做着自己喜欢的美妆赛道。
　　她叹了口气，简单和同事打了个招呼，踏上回家的路。
　　住的偏远些，去公司需要倒两班地铁还要走上一段人烟稀少的路，而这个时间点地铁已经停运了，黑色湮没了一切，让人心生恐惧，她咬咬牙打开打车软件，下了单。
　　夜已过半，秋季的夜里落叶卷杂着萧瑟和冷意，路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肖晴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熟悉的小区。
　　昏黄的灯光下斜映着她的单薄身影，只听得见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响，不时有细风从发丝间吹过，留下几丝凉意，肖晴不禁地打了个寒颤，小声嘶了一声，拢了拢西装外套。
　　她疲倦地抬了抬眼皮，这个时间段里人少风凉得很，每次回来都像是夜色杀手，在黑夜里昼伏夜出的。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犬吠，轻易撞碎无边的黑暗。
　　肖晴有点近视，一两百度，她眯起眼睛，凭着日常经验轻而易举地从点点灯火中望到了某个黑漆漆的小窗，从小区门口到屋内不过几百米的路程，却在下班后的时刻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漫长。
　　肖晴无力地甩了甩包，长叹了口气，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重，虽然大脑的神经可以松懈一刻，但是肌肉的酸痛感却是无法忽视的，腰也酸背也痛，嗓子干得像是冒烟了，再扛得住的人经过一场好几个小时的直播下来，也折磨得掉了半条命。
　　在电梯里懒怠地摁下房子的楼层，她顺势卸下全身力气倚靠在电梯侧。
　　“叮”的一声，走下电梯。
　　黑漆漆瞬间被光打亮，楼道里的声控灯是唯一迎接她的存在。
　　楼道里四下无人，她停顿须臾，稍一用力踏出声响，楼顶的声控灯应声而启，肖晴轻笑起来，还有欢迎回家的自动装置，也不算是孤孤单单。
　　走到门口，她从包里扒拉着找钥匙，包里东西错杂放置，一时没找到，突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悠悠打开。
　　肖晴被吓了一跳，在凌晨本应安静无比的环境里从身后突然发出声响，任谁也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该不会是绑匪吧，有哪个智障的绑匪会盯上一个家境苦寒的人，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也就她这条命应该算得上，也不值当的蹲点，毕竟成本与收获不成比例。
　　细想下，这栋楼的户型是一梯两户型，或许是隔壁的邻居？
　　想到这里，她壮着胆子地歪头回看，是两个小家伙，一大一小，两兄妹齐刷刷探出脑袋。
　　探头探脑地扒在门边上正好奇地打量。
　　肖晴打断脑子里胡思乱想的电视剧情节，长舒一口浊气，回想起来，邻居家是一家四口，平时生活工作作息相差太大，也不甚熟悉，只是偶尔见面，点头问好。
　　今天估计是小孩觉少，听见门口有动静，便呆不住地争着往外跑。
　　她浅笑转身，顺手从兜里拿出几颗日常润喉的糖，逗着两个小家伙。
　　“叫姐姐，给你吃糖”
　　五六岁的妹妹看到糖果，圆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咽了咽口水，伸手就想拿，却被哥哥一把拽住衣领，制止住了。
　　那男孩大了些，稚嫩的脸上但也有着些谨慎，多了几分疏远，爸爸妈妈说过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要，尤其是陌生的漂亮姐姐。
　　奶声奶气的声音传进肖晴耳朵，有些天真地埋怨，“哥哥，你干嘛呀？”
　　有些警惕是正确的，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给的东西确实不能轻易接受。
　　肖晴眨眨眼睛，撕开一粒糖果的包装袋放入口中，品了品，甜意融化在舌尖，顺着唾液滑进喉咙，留下金银花和薄荷的甘爽气息。
　　“真好吃”。
　　男孩见她吃了，身上的警惕性稍微放松了些，渐渐松开了妹妹的衣服。
　　小女孩，径直迈向肖晴，更确切的是迈向她的糖果，甜糯糯地喊了声。
　　“谢谢漂亮姐姐”
　　这一声可喊进了肖晴的心里，乖巧的小姑娘什么时候都是招人喜欢的，尤其是夸赞一个女性美的时刻，她没加力度地捏了捏软乎乎的小脸。
　　然后又从自己的挎包里搜罗一通，大方地把剩下的糖果都放进小姑娘的手心。
　　“给哥哥，你们两个一起吃”
　　小小的手抓不住一大把糖，她只好用双手捧起，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挪到哥哥旁边，头上晃着两个朝天辫，一跳一跳的。
　　她抬着下巴，努着粉嘟嘟的小嘴。
　　“哥哥，漂亮姐姐给的”
　　小男孩眼里谨慎逐渐瓦解，似乎还有些羞愧，估计是对刚才戒备态度的不好意思，迟疑很久，低头小声。
　　“谢谢……”
　　肖晴蹲下来，双手环抱着膝盖，与他们对视。
　　“你们爸爸妈妈呢？”
　　两个孩子不可能在外面这么久家长不找，遇到她还算幸运的，可要是遇到坏人可就麻烦了。
　　男孩闻言眼神闪烁，故意避开肖晴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反倒是小姑娘嘴里含着糖果，一边一个，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
　　“漂亮姐姐，我爸爸妈妈他们在加班挣钱呢”
　　肖晴看了一眼哥哥，他原本紧绷的身体有些放松下来了，似乎在隐瞒什么。
　　其实细细看来，孩子身上皱巴巴的衣物，潦草的头发，根本不像是被好好关照的样子。或许另有隐情，可别人家的事也不是一个外人容易插手的，只是觉得孩子有些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夜里独自呆在家，家里父母也是心大。
　　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心里发酸得厉害，便忍不住多关心上几句。
　　“咕噜噜……”
　　循着声音看去，是小女孩发出来的，只见她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极力掩饰，有些脸红。
　　小声嗫嚅着，还伸手遮住嘴贴近她，生怕哥哥听见似地。
　　“哥哥做的饭糊了，我没有吃晚饭”。
　　可哥哥还是听见了，他耳朵发红，无声地瞪了妹妹一眼。
　　肖晴笑了笑，心下了然。
　　说了句“等着”，便开了身后的门，走进暗处。
　　两个孩子就乖乖地站在白墙的边上，等着她。
　　不久时，她拿了奶油蛋糕出来，还拿上几个塑料的小叉子，伸手想要递给稍大些的哥哥。
　　男孩看了几眼，但还是摇了摇头。
　　对上肖晴的眼睛，他眼睛亮亮的，昂着下巴。
　　“妈妈说过，不能白拿别人东西”
　　肖晴心里蓦然触动，曾经也有个人，执拗地扔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眼睛亮亮的，只不过那时候他的目光里多了些憎恨。那时候她很依赖那个人，以至于过了很久才逐渐适应起独自生活。
　　“就当是我们交朋友的礼物”
　　她说着，把盛着蛋糕的托盘放在地上，把女孩系错的扣子重新整理了一遍。
　　“我叫肖晴，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呦呦，哥哥叫小鸣”
　　小姑娘抢答道，她很喜欢这个姐姐，也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她会做妈妈做的事，给她和哥哥吃糖，还帮她穿好衣服。
　　因为信赖，所以全盘托出。或许小孩子的世界里是永远干净的花园。
　　“小明？”
　　“小明同学的小明吗？”
　　想到不知某时看过的一则笑话，她不禁地笑出声，但是两个孩子看的大眼对小眼，一脸懵。
　　她瞬间闭嘴了，咳了咳。
　　“是哪个ming呀？”
　　“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鸣’，我叫鹿鸣”
　　男孩脱口而出。
　　肖晴有些沉默，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父母在孩子出生起名字的时候，或许也是用了心思的，而在陪他们长大的过程中，却是疏忽了的。
　　她重新端起蛋糕托盘，举到他们面前，两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瞅着。
　　“这下我们相互认识了，你们可以尝尝了吧”
　　鹿鸣没有动作，但是示意呦呦先吃。呦呦尝了一口，兴奋地手舞足蹈。
　　“姐姐，好好吃”
　　看得出来她真的喜欢，呦呦用叉子挖了一大块，递到哥哥嘴前，鹿鸣尝了一口。
　　“好吃吧？”
　　鹿鸣看看肖晴，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道了声谢。
　　肖晴依旧笑着，仔细擦了擦呦呦嘴角残留的奶油，扯平她的衣角。
　　她有些郑重其事的严肃，“你们两个，晚上不要自己出来”
　　鹿鸣点点头，他知道这并不安全，这次只是个意外。
　　“小鸣，你们在家里不要动电器”
　　鹿鸣愣了愣，也行，反正抽屉里妈妈留的有钱，可以去超市买吃的。
　　“我有空的时候会给你们做点吃的，如果实在饿了就去买点面包先垫垫”
　　两个小孩子会做什么饭，不及灶台高，小时候那咸的齁人的菜让肖晴记忆犹新，这辈子估计都忘不掉了。
　　鹿鸣踌躇着，带着询问的意味，回过神来，这个姐姐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对他们这么好，还给他们吃蛋糕。
　　肖晴心细，洞悉孩子的心理。
　　“不要怀疑我是坏人，我小的时候也和……”
　　她停顿了一下，陷入某种回忆。
　　“也，自己在家里呆着过，那时候做的饭真的让人难以下咽，给我家的狗吃，狗理都不理”
　　她颇有些痛心地表示。
　　两个孩子相视，捧腹大笑。
　　肖晴看着两个孩子，也跟着笑起来，小孩子真是天底下最天真的生物，要是稍微拿根糖缠着，十个要被绑架起八个。
　　“好啦，乖乖回家，把蛋糕吃完，上床睡觉”
　　两个孩子乖乖地点点头，那模样谁见了谁心软。
　　眼看着他们关上门，缝隙合严，又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伸出一只小手。
　　“姐姐，晚安呦”
　　肖晴弯着眼睛，轻声回应，“晚安”
　　门被严严实实地关上，感应灯也灭下去。
　　她的眼眸映着通行出口的微微绿光，有些发亮。
　　两个小家伙在夜里相互依偎，也不算是最差的处境，至少还没有人找上门来讨债。
　　她扣开门口的灯，漆黑的房间里应声亮了起来，她瘫坐在沙发上，真想就这样躺到明天，可脸上还存在的精致妆容不允许她的放纵，但她此刻只企图多贪婪一时的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