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女王》宋樊姑娘

67、第 67 章

　　明公公站在一樽青羽色的花瓶边，不说一个字，脸上淡定自若，如今成了太监的他，好似能接受这宫中所有不义而居心叵测的安排。

　　太后说，“他好歹是先皇的亲生儿子，你这样离经叛道，日后写入史书，将成为一世的耻辱，你知道不知道？”

　　楚临夹起一块茄子，放在我碗里说，“我记得阮良人有条石榴红的襦裙，若是再有件品绿的披肩，穿在明公公身上，一定好看。她们都皮肤白，衬得水灵！通透得像幅水墨画。”

　　莲良人故意说，“皇上这么一说，我倒是想看一看！”

　　太后怒瞪了莲良人一眼，这让楚临更加嚣张，对颜公公说，“你派人跟着明公公去惜瑶宫换衣服，不能有一点差错。”

　　颜公公有些担心，毕竟其中一位是妃嫔，另一位是曾经的亲王，他问了句，“皇上，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这个太监，还能拿出什么玩意出来，让我受辱？”然后楚临看向我说，“你带着他去更衣。”

　　我站起身，跟在颜公公身后，明公公跟着我，去了惜瑶宫，我将两件衣服翻出来，交给他。

　　偏偏不巧，腹痛难忍，急匆匆去后殿的茅厕，却又没动静。想来是天气寒冷，腹下的伤口疼了起来，只能回到寝殿中，将帘子放下，掀开衣服，看到伤口有些泛红，不敢用手去抓，赶紧捂着衣服下床，去梳妆锦盒找藏起来的药膏。

　　正当我翻箱倒柜之时，旁边居然有声音问，“是不是要有根腰带束着？”

　　我吓得一转头，手中拎着的裙子一下落地，我的伤口就坦然地展现在明公公面前。他立马撇过头去，而我赶紧将裙子拎起来穿好。

　　我竟忘了他也在殿中。我有些不高兴地训斥，却没有底气，“你怎么就这么闯进来？”

　　明公公说，“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看你坐在纱帘后的身影，以为在描眉毛。”

　　我说，“就算我在描眉毛，也不能说进来就进来，好歹我是皇上的妃嫔。”

　　他低着头，不知是害怕，还是在蓄谋怎么在太后面前，揭穿我的秘密，再去皇上那交换一份太平的生活。

　　但我不能刻意讨好，露怯的行为更让人怀疑我的动机。我有些慌张，但极其控制自己的情绪，至少要伪装出我是个真正的女人，而他不过是一时看走了眼。

　　我找来一条银色的镶玉腰带，递给他说，“你拿去吧。我在宫外等你，你换好了就出来。”

　　没多久，我和更衣后的明公公又一路返回。我偷偷打量他此刻的装扮，果然是个美人胚子，不怪楚临心思坏，他要是男官，一定是三潭院的佼佼者。

　　回到太后宫中，莲良人看到明公公这身打扮，更来劲了，拉着我的手就说，“要我是皇上，今夜就封他为明美人，夜夜宠信，要将整个后宫都冷落了！”

　　太后气得将碗里的鸭子汤泼到莲良人脸上，虽然这汤已经放了一阵，还是温烫，莲良人马上跳起来，“哎呀，烫死了！太后就算恨我，也不该这样羞辱我吧！”

　　太后说，“将你这张多嘴的脸烫花了才好惩治！”

　　楚临对我说，“你先陪她回宫吧，她的话今晚也太多了。”

　　莲良人刚离开座位，楚临就拉着明公公让他坐下，“她走了，你正好继续和我，和你母亲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回去的路上，我劝莲良人不必这么招摇，否则肯定有杀身之祸。她拉着我的手说，“千鹤，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若我不招摇些，惹太后怨恨，多疑的皇上怎么会看得上我这样的女人？我在秦书堂的姿势就比不过其他人，更何况在这百花齐放的皇宫。皇上想要羞辱太后，我就是他嘴上的脏话，我这种身份的女人，从进宫开始就是留作牺牲用的。”

　　我想起我也在楚临面前出卖过太后和颜公公的交易，其实和她的手段异曲同工，我只能说，“还是小心些。”

　　莲良人拉着我的手说，“还有一层，我若是张狂，你在我身边，就更安全。就像暮白公子以前庇佑过你，连我也心疼你这个好弟弟。”

　　我不喜欢她说这样的话，因为所有庇佑我的人都离开了，或悲壮死去，或不知所踪，不然我也不会流离失所到今日的命运。

　　秋菊赏丑殿试将步入候选的十名太监忙坏了，日日筹备着在中秋之夜的登台演出，却被明公公封为欣良人的消息冲淡。

　　我和莲良人就坐在院中，看着泰公公为“殿试”做的不同准备，各种颜色试下来，莲良人说，“还是粉色最好，我看一眼，昨晚的莲子粥都要吐出来了，现在还反胃呢。”

　　我却在一旁忧心，生怕明公公将我的的秘密说出去，那我死得冤枉。莲良人推我一下说，“你发什么呆呢，正问你呢，你说泰公公穿那套衣服最恶心？”

　　我这才回过神，一时灵感来了，说，“不如穿得跟太后一样，一身雍容华贵的沙青蓝，那不是正合皇上的心意，还能比那更丑吗？”

　　莲良人呀得一喊，“对呀，当时候泰公公丑压群芳，不是要把太后给气死了。”

　　泰公公却胆小，跪在地上磕头，“我可不敢招惹太后，碍于皇上，她不敢让各位主子怎么样，但若要取奴才的命，不就是一句话的吩咐吗？还请两位主子饶命呀！”

　　莲良人劝他，“你真是傻！你若是赢了这殿试，不就去合川宫伺候了，到时候跟在颜公公身后，还能吃什么亏？”

　　提到颜公公，就想到颜禾卿，我更是无心说话，独自回了寝殿。莲良人跟在后头问，“你到底怎么呢？难道生病了？”

　　我躺在床上说，“我快死了。”

　　“死了？”她靠在床沿，“怎么就死了？”

　　我将那日和明公公发生的事说与她听，她吓了一跳，“这可不妙！他要是告诉太后，太后一定就揪住这件事，在宫中挑起事端，而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说不定还要将暮白公子造反的事栽赃在你头上，再将皇上牵扯进来。本来皇上在先皇那就不得信任，怎么最后是他继承了权力？”

　　我说，“可是明公公在太后宫中，为了防止皇上的手脚，太后从不让他出门，我们能怎么办？”

　　莲良人在殿中来回踱步，像是焦头烂额自己的坏事，又喊来蕙草和文公公，让他们去打听明公公被封为欣良人的吉日。

　　我说，“这都几日了，他若是要说，早就说了，还等到现在？”

　　莲良人说，“可能太后已经知道了，只等着挑弄起来的好时机。”

　　我说，“难道要杀了明公公？他可是亲王。”

　　莲良人说，“就算他是皇上，今晚你也要将匕首抵到他脖子上！这里不是西朔城，男官是风流嘴上的诗句，在皇宫，太后和皇上各有规矩，又各不对付，我们夹在中间，稍有偏颇就是死。”

　　她两句话，比我多年活在宫中的经验更准确。

　　我点头说，“那我们只能杀了他。”

　　莲良人问我，“你杀过人没有？”

　　我想到在屏山寺，我曾经刺杀过那位负心的横疤和尚，还刺向了颜禾卿，因而回答，“我杀过一个半。”

　　“一个半？这倒有趣。”莲良人说，“那等会我们就化作太监和宫女，以送礼为名，去欣良人的宫中杀了他。”

　　说罢她就派泰公公去打听，赐了哪处宫殿给欣良人，趁这个时间，我们在宫中搜出匕首、毒药和白绫，无论如何，都要致他于死地。

　　临近黄昏，泰公公传来消息，明公公此刻在月晴院，等着好时辰就送去合川宫。

　　我和莲良人偷偷换好衣服，从边门溜出去，托着之前皇上赏赐给莲良人的贡品，一路疾步向月晴院走去，才走了一半的路，就看见欢公公带着六个太监，头顶添了大红色的翎毛，也向新得宠的月晴院走去，嘴里还叨叨着，“真是喜事呀，喜事呀！”

　　莲良人说，“咱们要绕路赶紧去了，务必在他们之前抵达。”

　　说着五步并成三步，再跑起来，从月晴院的后门溜进去，宫外的太监宫女站成两排，都等着圣旨的关顾。

　　我和莲良人推开后窗，偷偷翻进去，殿中却是一片安静。

　　安静之中必有蹊跷。一切小心。我和莲良人像偷情的妇人，在殿中蹑手蹑脚。

　　直到我们听见宫外欢公公宣读起皇上的圣旨，“晋欣良人为欣美人，今晚前往承玉楼侍寝！”

　　晋升位份，却要去皇后宫中，即是赏赐，又是侮辱。当一个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就有戏弄一切的能力和爱好。

　　明公公，或者该称之欣美人，却肯定不会高兴。

　　直到我和莲良人在寝床上看到一动不动的明公公，他的一手瘫在地上，聚满了一滩血。血还不断地往下流。说明他割腕不久。

　　宫外的太监开始敲门，“欣良人，不对，欣美人，您说句话！”

　　我们看着他的眼睛还在轻轻抖动，像是对人间最后一丝眷恋，那双将要合上的漂亮眼睛，正看向我，挣扎地说出几个字，“千乘，我先走了，你可能早就忘了我，但我不敢喊你的名字，也不想。我早就该死了，在回宫之后，不该拖到现在。”

　　我有一种汹涌的情绪，鼓动起我的五脏六腑。在我快哭出来的时候，莲良人赶紧捂住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