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正好》喜钱钱

1、退婚

　　初春二月，正是风和日丽，天气渐渐变暖的季节。
　　经历过一场暴雨的都城却格外的寒凉，路上行人稀少，街道比起往日似乎安静了许多，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一如往常。只有地面上残留的几摊水渍昭示着昨晚的大雨来过的痕迹。
　　宋惜文安静地站在窗边，抬头瞧了瞧阴沉沉的天空，乌云翻滚间，似是又要下起昨天未下完的雨。宋惜文低头的间隙，恰好望见春绿越过门前水滴还在一颗一颗往下坠的桃树枝丫，脚步匆匆地向房门走来。
　　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的好，可惜经过昨天夜里那场暴雨的洗礼，已经渐渐有了几分要败落的趋势。

　　宋惜文听到几声低低的敲门声，春绿的声音随即而来：“小姐，老爷请你去一趟书房。
　　“知道了。”
　　春绿推门而入，带来阵阵寒风，宋惜文顿感凉意，不由得瑟缩起了身子。春绿随即上前给宋惜文披上了一件粉色软毛织锦披肩，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老爷找小姐去，应该还是为了商量小姐与武平侯府的亲事。小姐想好怎么做了吗？”
　　“我答应过陈俊彦，只要他不先抛弃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的。至于父亲那里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宋惜文走出房间，沿着长廊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昨晚大雨落下的桃花密密麻麻地散落在长廊上，凌乱而残缺的红，看起来倒叫人有几分触目惊心之感。

　　宋惜文走至书房门口，早有人候在门外。
　　“老爷，二小姐到了。”
　　宋惜文顺手整理了一下裙摆，迈过门槛，向父亲行礼。
　　宋晓端坐在主位上，颔首示意宋惜文坐下。
　　犹豫了片刻，宋晓还是缓缓开口:“靖安王早存不轨之心，前些日子东窗事发，陛下震怒，下令严查，凡与此案有牵连者，皆押入大牢，严加审问。武平侯与靖安王私交甚密，即使没查出什么，陛下也早存了怀疑的心思，此时绝非是和武平侯府结亲的好时机。这门亲事趁早退了吧，过些日子待这件事平息下来，为父再为你另觅佳婿。”
　　“父亲的意思是想要我退了这门亲事，我们从此和武平侯府择清关系。”宋惜文语气平淡。
　　“正是这个意思，我儿明白就好。”宋晓对宋惜文的聪慧很是满意。
　　“当年侯府下聘的时候，父亲还为高攀了这门亲事而不胜喜悦，如今侯府刚一出事，父亲马上就要退亲，这翻脸不认人的速度实在令人心寒。”宋惜文看着父亲满意的嘴脸忍不住尖酸刻薄道。
　　宋晓冷哼一声:“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武平侯一朝落败，怕是很难再有翻身之日了。我必须为自己打算，另谋出路，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
　　宋惜文冷静地看着宋晓，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君子一诺，重于性命。我虽然只是一介弱女子，但我的诺言也并非轻于鸿毛。我与陈俊彦有诺在先，我绝不会轻易背弃他。总之，我是不会与他退婚的。”
　　宋晓震怒，右手用力地拍打了一下桌面:“糊涂！你为他着想，谁为你着想。况且你俩的婚约不仅仅关系到你们自身，更是我们两大家族的结合。陛下如今已经对武平侯起了疑心，他们以后的日子势必不会好过，我们又何必趟这趟浑水。我不可能让你，和我们整个家族掉进火坑。”
　　末了，宋晓冷冷道:“你苦了一颗痴心等他，人家也未必领情。听说武平侯府最近一直在和刑部尚书密切接触，我记得他们家有个女儿，从小就跟在陈世子屁股后边跑。病急乱投医，武平侯府存了些别的心思也不一定。”
　　宋惜文脸色微变，但她很快就隐藏好自己的情绪，正欲再说些什么，宋晓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宋惜文退出书房，返回自己的庭院。

　　一路上，宋惜文都心事重重，她知道父亲所言非虚，这段时间以来，武平侯府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陈俊彦，也是真的有可能弃了她。
　　“多想无益，何苦为还没有发生的事自寻烦恼。”宋惜文甩甩头，想要把繁杂的思绪甩出脑海。
　　“小姐，可还是为了与陈世子的婚事发愁？”春绿看着宋惜文紧锁的眉头，忍不住出声道。
　　“春绿，你也觉得我应该和武平侯府退婚吗？”宋惜文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春绿一句。
　　春绿认真思索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春绿不知道这么多，也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可是我知道陈世子这些年来对小姐的心思都是真真切切的，这断然是假不了的。人心又不是铁石做的，小姐纵然铁石心肠，这些年来也早该水滴石穿，生出几分真情来。所以呀，春绿知道，即使小姐心中没有陈世子的位置，也绝对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来。”
　　宋惜文听着春绿的话，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她，随后释然地笑了起来。
　　春绿看着小姐露出坦然的微笑，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姐，可是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放心，只要这婚我不想退，我就有的是法子让它继续下去。我心中已有对策。”
　　“可是，万一真的像老爷说的那样，小姐又该如何是好？”春绿犹豫片刻，还是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我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益关系，只是这世上很多事不过庸人自扰，自寻烦恼。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不愿意去妄加揣度，待事情真的发生之时，到时候我再去解决其中的问题。
　　“春绿知道了。”春绿露出会心的笑容，顺从地回答道。

　　宋惜文回到自己的小庭院，边读书边琢磨着如何才能和陈俊彦见上一面，无论如何都得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叫他安心才好。
　　宋惜文还未想出合适的办法来，陈世子倒先携母亲登门拜访了。
　　春绿来通传的时候，宋惜文心中隐隐浮现出不安之感。

　　宋惜文行色匆匆地赶到正在议事的大厅，不顾众人的阻拦，径直闯了进去。
　　宋晓看见无法无天的宋惜文，脸色登时大变，眼中闪烁着怒火:“混账东西！大人正在议事，怎可随便闯入。”
　　宋惜文无视宋晓的怒火，环顾了一圈，找到陈俊彦的位置，冷冷地出声道:“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在商议我的婚事，哪有避开当事人，自己做主的道理。陈俊彦，出来！”
　　宋家嫡母韩锦华看着僵硬的气氛，出声缓和道:“惜文啊，侯府夫人在场，不可如此无礼，你先退下，有什么事我们稍后再议。”
　　宋惜文不理会韩锦华的话，仍旧直直地盯着陈俊彦，重复了一次:“陈俊彦，出来！”
　　陈俊彦面露难色，抬起头看向宋惜文，动作迟疑不决。
　　宋惜文见此情景，不顾礼仪，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陈俊彦，把他拉出了大厅。
　　陈家主母何知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愣在了原地，竟忘了出声阻止。
　　何知秋早就听闻宋惜文看似柔弱可欺，实则却是个不服管教，无法无天的主儿，但没想到她竟如此粗鄙不堪，不知礼法。宋惜文怎么能当着她这个母亲的面儿，不和她打一声招呼，就直接带走自己的儿子。
　　“看来，今天这门亲事是退对了。”何知秋在心里默默下了定论。
　　刑部尚书家的千金早已对陈俊彦芳心暗许，此次上官术也表示可以为了女儿上官秀搭衬武平侯府一把，至少能帮他们把侯爷从狱中捞出来。
　　本来看着彦儿对宋惜文痴心一片，何知秋也心存不忍，不想断了他的美好姻缘。现在看来，宋惜文真不愧是庶出的女儿，不仅言行无状，行事更是强势泼辣，粗鄙无礼，万万配不上她的彦儿。

　　宋惜文寻了个僻静处儿，想要好好和陈俊彦说会儿话。
　　陈俊彦跟着宋惜文，走的时候一直四处张望，害怕引起别人误会的目光。
　　陈俊彦看着宋惜文带他来到一处安静的地方，总算放下心来，收回目光。
　　“惜文，别这样，别人看见了会误会的。”陈俊彦放下了宋惜文一直牵着的手。
　　“误会就误会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会有辱你的名声。”
　　“这时候开始替我担心了，那你从小到大跟在我屁股后边的时候怎么不担心我的名声。现在全都城的人都知道我要嫁给你了，你休想在这时候和我撇清关系。”宋惜文对陈俊彦的背叛感到愤怒，说话夹枪带棒。
　　陈俊彦无言以对，只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宋惜文不打算拖泥带水，直接了当地说出了结论:“陈俊彦，我不打算和你退婚。我知道你担心我父亲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但是他那里自有我去周旋。你只要相信我，等着我就好，不会太久的。只要我想嫁给你，我有的是办法让父亲点头同意……”
　　“母亲今早已经带我去上官家下聘了！”陈俊彦打断宋惜文的话，告诉了她这个残忍的事实。
　　宋惜文猝不及防，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手，白皙的手指变得通红。
　　“陈俊彦！你还没有和我退婚呢，你怎么能向其他女子下聘呢？”宋惜文感觉自己对陈俊彦的信任在此时化为一把锋利的刀剑，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
　　陈俊彦无话可说，只能羞愧地盯着宋惜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惜文，是我对不起你。像你这样聪慧机敏，又才华横溢的女子，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儿郎，你一定会寻得适合你的如意郎君的。”
　　宋惜文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沉默了许久，宋惜文终于开口道：“我不要这世间最好的儿郎，我只要你！”
　　宋惜文不顾陈俊彦的阻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陈俊彦，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但我阿娘的母家地位显贵，外爷和舅舅一向待我极好，上官秀能带给你的，我也能做到。我知道你担心你尚在狱中的父亲，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可能没有那么快，但我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你知道的，只要是我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
　　说着说着，宋惜文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溃不成军。
　　陈俊彦心疼地抚上宋惜文的脸，轻柔地帮她擦着眼泪，一个劲儿地重复：“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惜文最厉害了……”
　　“不，你不知道！陈俊彦，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弃了我吗？”
　　陈俊彦胸腔中好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闷得慌，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陈俊彦一直都知道宋惜文的心意，虽然她从来都不屑于表露自己的心迹，但她一定会默默地用行动来证明。
　　陈俊彦知道自己家现在的处境，他都明白，所以他更不能连累了宋惜文。
　　短短一个字，陈俊彦却说得很吃力。最后，他终于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一个“是”字。
　　宋惜文强装镇定，挺直了脊梁，答了一个字：“好！”

　　宋惜文很久以后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她能够抛下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自尊心去挽留陈俊彦，或许在和陈俊彦朝夕相伴，共同成长的日子里，他早已在她的心目中留下了不一样的位置，只是当时的他们都太迟钝，等发现自己珍贵的心意时，也只能错过了。

　　宋惜文回到自己的庭院，看着被风雨摧残，飘落满地的桃花，突然开口问春绿:“春绿，你说这桃花是不是快要败了？”
　　春绿不知小姐问的是桃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